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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当七魄醒来已经是三天后的正午,睁开眼后看见床边站着一个女孩,弯眉杏眼,唇红齿白,年龄大概十五,六岁。

  醒来后七魄刚想下床,女孩忙来扶住她,说她现在身体正虚,还不能下床走动。

  说着帮七魄在身后放了几个软枕,让七魄靠坐着。

  见七魄满脸疑惑忙说“这里是无量宫的百草阁,我叫忆婉。我负责来照顾你,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说。”

  这时,一直坐在桌边的男子递上一杯清茶,忆婉立刻接来,说“这是宿辰天师给你留下的清茶,说你醒了立刻服下。快喝了吧。”

  七魄看着杯中淡绿色的清茶,接过茶杯,轻声问道“那师傅去哪了?”

  话音刚落,忆婉连忙用帕子捂住七魄的嘴,神情紧张,小声呵斥“你个野丫头,这是无量宫,不比外面。在外随你叫师傅去了,在这被人听到是要害了天师的。”

  七魄双眉紧蹙,望着忆婉有些不知所措,忆婉像是怕她再乱说,并没有把帕子从她嘴上拿开。七魄伸手想把忆婉的手拿掉,忆婉却加重了力道,两人竟这样僵持起来。

  “别闹了。”一旁的男子轻轻说话,忆婉只好罢休,在放开手前,不忘看着七魄说“再不可叫师傅了!要叫天师”

  见七魄点头,才将手拿开。转身出了房间。

  “那,师……天师呢?”七魄揉着脸,不满的问。

  “师傅在师伯那,你且好生休息,等他回来自然会来看你。”男子过来坐在七魄床头,背对着七魄说道。

  “你又为何叫他师傅?”七魄不解的看着男子。

  男子回头,轻笑“我?我叫易卿承。是这无量宫中师傅唯一一个启天禀祖的徒弟。我自然要叫他师傅。”

  原来不是不能叫他师傅,只是我不能叫他师傅。

  易卿承见七魄低着头,便伸手摸着她的头说道“无量宫大明法度,不经过拜师大典,没有启天禀祖的徒弟是不被承认的。等师傅正式收你为徒时,便可叫他师傅了,所以也不必伤心。还有,你的东西师傅都带上来了,等你好了再慢慢整理。”

  七魄抬起头,正对上易卿承的眸子,他的目光似水,从他的眼眸中七魄却看见了另一个模糊的影子,她很确定这并不是她倒映在他眼中的影子。

  看着他浅笑的模样,好像有一幅幅画面从七魄脑海中浮现,可是那画面就像水中的鱼儿,本是向上游,好像要露出水面,却又沉入水底。

  易卿承再次拿出那杯清茶,用力收紧虎口,再递来,笑着说“快喝了吧。已经温了,现在这个温度刚好。”

  七魄接过茶杯,举起一饮而尽。苦涩顿时炸在口腔。她皱着眉,嘟着嘴,将茶杯放回易卿承手中,这时发现易卿承手中正放着一颗琥珀色的糖。

  “苦吧?快吃了它。”

  七魄拿起糖放在嘴里,本以为是会是甜的,却没想到一股清幽的花香在口中慢慢蔓延开来,是她从没尝过的味道,可从舌尖传来幽香却好像勾起了脑海中的回忆。随后便倒在地上。

  模糊,一片模糊。

  此时的七魄好像走进了充满雾气的森林中,无论看向哪里都是影影绰绰。

  忽然,隐约的一抹白影从树中飘出,七魄惊恐的跑走,也没心情再看清任何东西,只想赶紧逃离这奇怪的森林,她努力的跑着,脚下却生出无数藤蔓,缠上她的脚,锢住她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她摇动着身子想要摆脱,却徒劳无功。

  她大声的喊叫,声音回荡在树林中却显得异常诡异。

  藤蔓渐渐松开,她又开始奔跑,不知道尽头在哪,就这样一直跑,一直跑。

  看着晕倒了的七魄,易卿承咬着嘴唇,摇摇头,将她抱起,放在床上,两指搭脉。

  许久,叹着气说“还是病怏怏的么?”

  他坐回桌边,闭目回忆,突然睁开眼“难道他没有给你用回魂珠,可是没有回魂珠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可是若他给你用过,又怎么会有不足之症呢?”

  许久,易卿承回望着七魄,笑道“还是那么让人不省心……”

  罢了,你还是好好睡吧。

  再说此时的宿辰,正跪在掌门门前,平静的看着面前那个面容只有二十岁的男子。

  他就是宿辰的师兄,当上掌门多年,他的名字几乎已经没人记得了,人们只记得他是无量宫的掌门,只是偶尔老友来访,会叫一句宿空老道,就再也没人叫他的名字。

  而这个偶尔,是几十年。

  “宿辰,非要如此么?”宿空看着面前的师弟,心中无数次想一掌拍去,散了他的记忆,再找人把那孩子远远的送走,此事也就算了。

  “师兄若不答应,便长跪不起。”宿辰坚定的看着他。

  “即便你只钻研医药,可不管怎么说也是修行之人,当真看不出这孩子的蹊跷?”

  “师弟不觉何处蹊跷。如是说有,就是魄儿同旁的孩子相比更加聪颖。”

  “你就看不出她没有魂么?”这句话几乎吼出的。

  宿辰点点头“知道,她只有七魄缺少三魂,正是如此当年她的父亲才叫她七魄。”

  “你知道?那我问你,一个缺三魂的人如何活得到十三岁?根本连清醒都是不可能的,你告诉我,如何才可活到十三岁?”

  宿辰初见七魄是并未看出她缺少三魂只觉女娃小小年纪就有不足之症,若不是香婆告诉他,他根本察觉不出,师兄又是如何知道的?

  “宿辰,你速速将她送走,这孩子咱们留不得。”

  “这孩子现在无依无靠,我不会不管她。”

  几番理论,见他冥顽不灵,宿空拂袖而去,不再理会。

  既然你想跪就跪着好了,这孩子我是不会收的。为了无量宫,更是为了这天下百姓,这孩子还是自生自灭的好。

  忆婉拿着打好的水来到七魄所在的房间,进入后,看见七魄还躺在床上,忆婉轻轻摇头,想道都睡几天了?

  那天醒了后就一直睡着,有三天了吧?真是,不知道外面为她乱成什么样了么?没人来叫,就一直这样不起来了么?

  把水放下,把易卿承给的药丸塞进七魄嘴里,冲着七魄喊道“喂,起来了!掌门要见你!宿辰天师也在,快起来!”

  见七魄没有反应,忆婉运气于手,手上立刻出现了一个小火球,忆婉右手双指发力,火球便飞到七魄上空。

  七魄只觉一阵灼烧,很艰难的睁开双眼,见火球浮于头上,立刻吓得跳下了床,忆婉捂着肚子大笑,七魄便知晓是忆婉搞鬼,心情松懈之余便觉双腿酸痛,好像梦中的逃亡都是真正发生的。

  穿上鞋,缓慢的移步到窗前,推开窗,清晨独有的微凉的空气进入屋中。

  “还站在那!过来,洗脸,都脏死了。快点!”忆婉笑也笑够了了,便开始催促七魄。

  七魄回头看着忆婉佯装生气的样子,跑过去,乖乖洗脸,又换了身衣服,梳头时,她轻轻落泪,她想起,以前都是婆婆帮着梳头发,而现在,婆婆永远的离开了她。

  “七魄,快点,莫要掌门等着。”正在七魄流泪时,忆婉拉扯着说,七魄来不及再伤怀,连忙随忆婉一起向掌门的房间跑去。

  来到掌门所住的院子的后厅门外,七魄看见有两个弟子正在很认真的用水冲洗着门口的石板,七魄想,无量宫真的好干净呢,地面而已,就这么认真的清洗。

  边想,边抬脚进入厅中,自然是没有看见弟子正在冲洗的地面上那两摊醒目的鲜红。

  此时宿空整端坐在厅中上座,看见七魄进来,他反倒闭起眼睛。冲着忆婉摆手,忆婉便退下了。七魄偷偷的四处张望,可是并未看见宿辰。

  “你,就是七魄?”

  他像是在询问,却又给人一种他已经透析一切的感觉。

  七魄点点头,又想起他闭着眼,忙回答“是。”

  “你可想入我无量宫?”

  他依旧闭着眼,七魄只好开口答,想。

  宿空摇摇头“如今谁不想入这无量宫修行?你可有何过人之处?”

  七魄轻轻摇头,不知如何回答,难道要说自己什么都不会么?虽然丢脸可是自己真的什么都不会啊。

  “听闻你想拜去宿辰门下,那你可会诊脉抓药?”

  七魄低下头,轻声说“七魄并不会任何医术。”

  宿空睁开眼“那你总可认百草识百药吧?”

  七魄看着宿空,暗咬嘴唇,摇摇头。

  “那你凭何入我无量宫?”宿空见着孩子不再言语,轻笑出声。

  没想到这个七魄却瞪着眼睛看着他说道“所以我才要来学。若我识草认药,若我可行医开药,我又何必来无量宫学艺?”

  只是学艺么?宿空暗想,这些年来无量宫的人目的可是越来越不单纯了,她只是学艺么?随她去吧,若不是因为宿辰以命相逼,怎会答应先留下她。

  “先去书院上课吧,至于拜师,日后再说吧。”

  说着转身要走,七魄忙问“宿辰天师呢?”

  宿空停下,唤来一位弟子,说道“让他带你去吧。”

  ‘吃点苦头自己就退缩了,等她自己逃走了,你也不会再勉强吧。’

  宿辰正躺在后厅旁的房间,易卿承静静的站在床头,见七魄进来,小声说“坐吧,师傅刚喝药睡下。”

  七魄愣了一下,不解道“天师他,怎么了?”

  这些天发生在宿辰身上的变化都让七魄觉得难以接受了,认识宿辰开始,他的样貌一直就只有三十多岁,可是出关后,他却满头白发,连相貌都苍老许多,而自己只睡了几天,未曾病过的他竟然喝了药脸色苍白的睡着了。

  易卿承伸出手,轻轻拍拍七魄的头,说道,没事,醒来就好了。

  七魄坐在凳子上,回头看着宿辰。

  不经意的抬头,恰巧撞上易倾城的目光。

  七魄盯着他的眼睛忘记眨眼,总觉得他的眸子里藏着故事。

  而故事的主人公,就是他眼中那个模糊的人影。

  “看够了么?”

  七魄缓过神,看见易倾城正勾着嘴角看着她。

  七魄尴尬的笑笑,开口问道“书院里都要学什么?”

  易卿承一惊,竟然要她去书院么?

  许是怕七魄看见,稳定了一下情绪,说道“也就是无量宫的法度,拜师前都要经过这些。不过……”迟疑半晌,易卿承最后还是说了“你真的要拜师么?”

  七魄轻轻点头,这时忆婉来唤她,七魄便告辞,临走前嘱咐易卿承天师醒来一定告诉她。

  见七魄出门,易卿承暗暗思索,为何掌门要她去书院呢?

  无量宫拜师前的学习场所有学堂和书院之分,凡是来无量宫的弟子都在学堂学习修炼,若是被哪位师傅看好便送到书院去,在书院中学习等待拜师大典。

  七魄刚入无量宫就一直昏睡,宿辰又一直跪在掌门门口,自然无人知晓他要收这个徒儿,所以七魄应该去学堂上课不该去书院,按她现在的身份去书院,免不了白眼。

  难道这就是掌门的目的么?

  ‘无所谓,大不了,我带你走就是了。’

  次日清晨,七魄便在忆婉的指引下穿过竹林,来到书院,此时大部分的人都已坐好等待,七魄四下寻找,发现窗边有个积满尘土的桌子,默默走过去,坐下,鼓气一吹,尘土飞扬,前面的女生回过头来,呵斥道“喂,你是谁的徒弟?这么没规矩?”

  七魄被她吓到,还未有反应,就听见一旁有人回应说“最近未曾听说有哪位师傅要收徒弟,不知姑娘是否迷路了?”

  一个长衣束发男子翩翩而来,停在七魄身前,略施一礼,开口道“看姑娘样貌许是走错了,这里是书院,并非随意进入的地方,还望姑娘行个方便”说着抬起右臂“请!”

  七魄看着男子摇摇头,不知所措,见她不走围过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来。

  “何必同她废话,这个桌子都敢碰,一掌打她出去看她还敢不敢来。”

  “对,打出去,把我们书院当成什么地方了?”

  附和的人越来越多,话也说的越来越讽刺。

  七魄哪里受过这等委屈,站起身,怒视众人。

  这时,听见有人喊道,大先生来了。

  众人立即安静闭嘴,曲身请安。大先生走来,看看七魄,问道“你是七魄?”

  七魄点点,曲膝施礼,朱唇轻启“大先生好。”

  大先生也不再停留,走到自己的书案前,坐下,众人见大先去如此也觉无趣,便各自散去。

  大先生自坐下后并无一句话,整个书院里除去七魄都在看着自己手中的书,七魄闲来无聊,只好左顾右盼看其他人在做什么。

  这时大先生走来呵道“修身先修心,你若真如此喜欢东张西望便离开我这书院吧!”

  “我再也不会了。”

  “今日的课你也不必上了,去思过崖静静心,等你能安心的坐在这里时再回来吧!”说到这里,对七魄笑笑,忽然语气轻柔道“虽是去思过崖可并不是要惩罚你,这是在帮助你静心。”

  说完长袖一挥,一股狂风向七魄袭来,七魄赶紧闭上眼睛。

  待七魄睁开眼已经跪在思过崖了,七魄有心起身,奈何空间狭小,三面都是岩石,她的脚卡在背后岩石的缝隙中,两只手倒是没想束缚,但因膝盖前就是悬崖,所以不可能靠手脱离。七魄只好放弃。

  这时大先生出现在七魄面前,开口道“可感觉到累啊?”

  七魄点点头,不只感觉到累,夹在石缝中的脚也觉得疼痛。

  “若你现在放弃学艺,我便送你下山。”

  七魄扬起头,说道“我是不会放弃的。”

  大先生轻蔑一笑,消失了。

  也不知这思过崖在天灵山的何处,七魄跪了几个时辰,太阳依旧高高照在头顶,七魄本就身子弱,晒了几个时辰,七魄觉头晕目眩,昏昏欲睡,却不敢睡去,因为膝盖前就是万丈悬崖,若是现在昏睡过去,就有可能掉下悬崖。

  七魄挽起袖子,狠狠的咬住,让自己保持清醒。突然感觉一片阴凉,七魄本以为太阳终于移走了,抬起头却看见大先生现在自己面前。

  “现在你可学会静心了?”

  七魄点点头有气无力的说道“学会了。”

  “那好,那再跪两个时辰便罢了。”见七魄皱眉又道“你也可以选择离开”

  七魄依旧摇头,见七魄如此,大先生开口道“那便再跪四个时辰吧!”说完不等七魄回答,便消失了。

  七魄无奈只好继续坚持,却又实在力不从心。

  不知过了多久,又一片阴凉,七魄抬头,看见宿辰现在自己面前,七魄笑笑,如释重负的闭上眼睛,宿辰立刻上前扶住七魄,口中念咒,禁锢在七魄两旁的岩石便沉入土中,身后的岩石缝隙也变大,宿辰抱起七魄,飞回百草阁。

  回来后,立刻唤来忆婉帮七魄换了身衣服,而自己则去给七魄煎药。其实今日七魄去思过崖,师兄就来告诉他了。

  不就是缺了三魂么?师兄何必如此?

  喂了汤药,已日上三杆“天师,这次七魄妹妹会睡几天啊?”忆婉关心的问。

  “用不了多久就醒了。”

  “天师为何不早去放妹妹出来,何必等到大先生规定的时间?”

  宿辰并未停下给七魄上药的手,轻轻说“这是无量宫。”

  “无量宫中除掌门外谁会不给天师面子?”

  “无量宫大明法度,既然魄儿进了书院,那便由大先生全权管理,我若放了魄儿出来,不但折了大先生的面子,还给魄儿落下个不守规矩的口实。”

  忆婉再为说话,帮着七魄包好宿辰刚刚上好药的膝盖。

  宿辰抬头对忆婉说“快去休息吧,你也熬了一夜。”

  “忆婉不累,等妹妹醒来再睡。”

  宿空有气无力的摇摇头,忆婉只好施礼退下。

  宿辰看着七魄轻声细语“孩子,一定要坚持下来。”

  梦中,七魄昏沉中有感觉到那股熟悉的幽香在口中绽放,梦中又出现了许多高大的古树,树中飘出的白影依旧在她身后穷追不舍,她依旧在梦中奔跑,在一片迷雾中逃亡。

  七魄猛的睁开双眼,看见易卿承正现在床边看着她。夕阳映在他藕白色的衣襟上,温润的眼眸静静的望着七魄。

  七魄坐起身,发觉身体未有任何不适,开口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酉时一刻。”

  “天师呢?我睡了多久?”

  “师傅刚走,去师伯那了。我回来你便睡着,听说是师傅子时抱你回来的。”说完又顿了一下,轻声问道“真的在思过崖跪了十个时辰么?”

  七魄笑笑“跪了十个时辰么?”

  易倾城双眉紧皱,没有说话。

  “思过崖是什么地方,怎么跪了那么久,太阳一直在头上?而且面前明明是悬崖,为何天师和大先生都可以站在那里。”

  易卿承开口说道“思过崖就是无量宫惩罚弟子令其反省思过的地方也就是无量宫的监牢,而一直照在那的太阳,是锁在那里的金乌。至于为什么他们可以现在那,是因为距悬崖一步之遥就是上山探监的道路,只要念对口诀,便会出现。”

  许久,易卿承又看着七魄所有所思的说“看来师伯真真不想留你。”

  七魄一惊,掌门是在赶自己走么?“可是他不是让我去书院了么?”

  易卿承摇摇头,心中暗道,果然因少了三魂连脑袋都笨了么?不知如何对答,恰巧宿辰带着忆婉推门进来。

  易卿承施礼请安,却见宿辰表情凝重。

  又是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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