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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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墨辰敲了敲车窗,从徐徐下降的窗户里塞进去几个纸袋。
新衣服新鞋新手机,食物和水。
自己身上穿的这身,沾满灰尘和干涸的血迹,如果就这样明目张胆地走出去,回头率肯定百分百。
车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夏唯月踢掉脚上的鞋子,迅速换了一身行头。她拧开矿泉说,猛喝了几口,那一丝冰凉顺着喉咙急流而下,最后在胃里汇聚,冷的她打了个寒颤。她降下窗户,冲着尹墨辰的方向招手,“完事了,走吧。”
饥饿的滋味不好受,尤其她又被抽了一通血,感觉更甚。原本她浑身乏力地直想睡觉,可后面还有好多事等着她去办,不得不强打精神,她只希望填饱肚子可以恢复几分力气,于是一口一个包子,狼吞虎咽。
尹墨辰开车,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看她满口囫囵,噎地直翻白眼,不由感觉十分好笑,“你可以慢点吃,我不跟你抢。”
夏唯月以白眼回应,待到吃的差不多,擦擦嘴把纸巾揉成一团,才舒舒服服地窝进座位里歇了口气。
“饱了?”
“饱了。”
“回去收拾东西,我带你回家。”
“回家?”夏唯月打了个嗝,肉包味的,“真的假的,这个时候不合适吧?你可别忘了,我是当交易品送到乔家去的,这个时候毫发无伤地回去,不就相当于提醒他们要对乔家有所提防吗?这样咱们要办那两件事就难上加难。”
“但不回去也没法办。”
“...所以你当时为什么要答应乔瀚的条件?”她当时就已感到十分不解,只是碍于外人在场才没问,心想尹墨辰既然答应要谈谈就一定有他的道理,自己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你当时明明有十足的把握带我走,最后谈是谈了,就是白搭上两个条件。”
那房子都被尹墨辰的巨木粗藤给支配了,阳光也是触手可及,就算他们在速度上更胜一筹,也架不住双重伤害啊。
“白搭?不,顺水推舟而已。”
“什么意思?”
“你真的想知道?”
他声调平平,夏唯月一时拿不准他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才问的啊。”
尹墨辰的注意力一直在前方,仿佛与她之间的谈话他从没往心里去,只是莫名地又向她确认了一遍,“夏唯月,你可得想清楚,我要是什么都告诉你,咱们两个可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之前总觉得她跟尹墨辰之间隔着一层纸,现在看来她的感觉果然没错,“原来你一直拿我当外人。”
“恩,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尹墨辰大方承认,“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躺在那张床上了,所以你醒之后我一度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你。”
“那你现在知道了?”
他没有立刻开口,像是在酝酿说辞。很奇怪,很少有这样能让尹墨辰反复措词的时候,夏唯月也不急,由着他去思考。
恰逢红灯,车子一顿停了下来,尹墨辰似乎叹了口气,她没听真切,不太确定地在后方望着他的侧颜。
“夏唯月,如果要完整地叙述这件事,可能会很长。”
四五十年代那会儿,夏家有一对双生姐妹花,姐姐叫夏尹,妹妹叫夏沐。
这对姐妹花长相一模一样,一样漂亮可人,一样聪明讨喜,追求她们的男人很多,光是夏家本家人,就能从露山山头排到山脚下,而她们,拒绝了每一个男人的追求,也从来没跟任何人暧昧过,直到后来,夏家人才逐渐明白其中缘由。
那对姐妹花不喜欢男人。
用现代的词语来形容的话,同性恋。
她们深爱彼此,并立下终身不嫁的誓言,如有违背,不得好死。
当时的社会风气并能容忍同性之间的爱恋,为了将她们分开,由当时的家主作主与顾氏制药集团联姻,以一名神族女人来交换钱财与技术支持。
姐妹花苦苦哀求,无奈最后的努力却付诸东流,姐姐夏尹被送走,妹妹在结婚当天大闹婚宴,连伤数人,企图将姐姐劫走并与她远走高飞。
只可惜,寡不敌众,最后落得重伤。
按照当时的家规,妹妹理应当场诛杀,姐姐以性命要挟,请求留妹妹一命,家主于心不忍,最终同意,只要妹妹不再做出有违家规之事,这一次便不再追究。
姐姐与顾氏继承人顺利完婚,并在一年后诞下一子,但她时常以泪洗面,对妹妹的思念日益渐长。后来,妹妹重伤痊愈,时常偷跑下山去探望姐姐和自己的小侄子,也唯有她出现时,姐姐的脸上才会出现笑容。
她们非常珍惜每一次见面的机会,觉得这是上天的恩赐,就算是余生中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相见,她们两个也都心满意足。
因为有了希望,便有了活下去的信念。
因为还有爱,所以就有活下去的勇气。
只是,好景不长,几年之后,两人之间的秘密被夏家人发现,为了彻底斩断她们之间的联系,妹妹被迫嫁给了当时的继承人,也就是现在的家主,夏亦。
从此,姐妹之间失去联系。
姐姐日思夜想,等不到妹妹前来相见,于是带着年仅三岁的小儿子偷偷离家,在外面租了房子,一边逃避顾家追捕,一边打听消息,最终得知自己的妹妹已经被迫与继承人结婚,并且怀了孩子,产期就在这几天。
她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冲进夏家想把妹妹带走,却在露山脚下遭到顾家围捕。
低咒与辱骂携着拳打脚踢统统落到她的身上,她护着怀里的孩子,忽地心脏宛如刀割般疼痛,与那疼痛同时到达的,还有她妹妹难产去世的消息。
天空与她一同哭泣。
那天夜里,九道天雷直砍大地,闪电照亮墨色了无星辰的天际,闷雷翻滚宛如她心中滔天的恨意。
她恨,恨苍天玩弄!
她恨,恨夏家无情!
她恨,恨顾家拆散!
她眼泪如泉,淹没在那天的瓢泼大雨,她恨意如种,在风雨浇灌中生根发芽。
自此,生离死别,终其一生不能再相见。
“我十岁那年她去世,她告诉过我,她走以后,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亲人。”尹墨辰十分平静,仿佛提起这件陈年旧事,已经再也勾不起他心中任何情绪,“夏唯月,我母亲去世后,我唯一的亲人只有你。”
夏唯月呆坐在那里,讷讷地不知如何开口,因为这些话的分量,实在太重。
她曾经脑补过尹墨辰背后的故事,以为最多就是神族爱上了一个人类,不顾家人反对奉子成婚之类,没想到牵连的恩怨情仇居然如此之深。
“我在顾家待到十四岁,他们想让我重蹈母亲的覆辙,我逃了出来,回到夏家,他们看在情分上答应给我庇护,但不会将我列进族谱。”
“...这就是你不姓夏的原因?”
“是,我的姓冠自我母亲的名,我回到夏家的目的,也不是寻求庇护那么简单而已。夏唯月,你觉得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形容不出来,觉得尹墨辰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随和。
“你让我说,那我就说了啊,”夏唯月清了清嗓子,“你这人挺不好处的,尤其是不怎么爱说话,你压根儿不想让别人了解你。”
“...你说的对。”
“不过你很有耐心,极具忍耐力,光凭你默默守了我七年,这一点我就可以断定。”
尹墨辰笑了一下,“继续。”
“你很厉害,总是在保护我,你让我有安全感。”
“还有吗?”
“还有...你笑起来很好看。”
尹墨辰一愣,似乎没想到最后一句居然是一句夸奖,他有些迟疑,“什么?”
“你笑起来很好看,我觉得。”
车子已经平稳地驶进了校园,后来一路默默无语,夏唯月却不觉得尴尬,似乎经过这么几场危机之后,再听了他的故事,连带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有所缓和。下车的时候,尹墨辰叫了她一声,深潭一般的眼眸望进她的眼底。
夏唯月疑惑地看着他,他沉默了半天,很多话如鲠在喉,最后摆了摆手说没事。
没出口的话太多。
他的母亲与顾氏联姻,哪能只有他说起来那么简单。
顾氏制药集团之所以能够势如破竹,经久不衰,还不是因为在药中掺了神族的血,所以夏尹的去世,并非全是因为思念之痛,更多一部分原因是她的身体不堪长久折磨,最后撒手人寰。
夏尹死后,顾家原本打算等尹墨辰长大一些,再由他来接替夏尹,按阶段提供血液,为顾家带来生意上的利润,只是最后尹墨辰跑回了夏家,他们的如意算盘没打成。
尹墨辰二十四年的生命中,自他母亲死后,就变成了黑白色。在无数个黑夜里,他时常被噩梦惊醒,梦中点滴回忆,黑白旧电视一样循环播放着,唯有那点点猩红格外刺目。
他回到夏家,是为了铲尽夏家的那群畜生,更是为了守住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那是他应下的承诺,也是他立下的誓言。
他独自度过太多漫长岁月,他适应了一个人生活,后来她醒过来时,一度以冷漠来演示不知所措。
她说的对,他很能忍耐,他被过去伤地早已丧失痛点,没什么能撩起他的怒气,激起他的痛苦,所以没关系,再痛一点没关系。
尹墨辰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本来想借着她对夏家的恨意,将她拉进自己的阵营,想想还是作罢,事实太残酷,就别再多一个人痛苦。
原本想说,请你见谅,我也是第一次当哥哥。
最终咽回心里,他从来不需要那么多解释。
误会也好伤心也罢,他从来不需要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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