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江湖

　　实际上他对离开卧龙山之后的任何地方都不适应。

　　但当时毕竟还在漓州境内，他对漓州基本上是有着本能的接受。

　　因为他知道穆汉阳的本事，也知道漓州的安宁祥和皆是出自穆汉阳之功，所以他就算是在漓州境内或有迷失，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他最终都能找到回去的路。

　　可是离开漓州之后，他对于外面这个世界所生出的彷徨迷失就更加严重了，如果他这一路不是都跟着迟霜在走，只怕是会循着本能的意愿再度绕回漓州。

　　不过就算如此，他这一路下来却一直都在默不作声地记着走过的方向和路线。

　　尽管这些事情对于心绪还有些迷茫的他而言，暂时还过于为难。

　　而当眼下看到这样苍凉的一个城镇，他心中那股对于陌生地方生出来的不适应感忽然就达到了顶点，那些烦躁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就跳了出来，扰得他难以平静。

　　易修远知道外面的世道不好，也知道如今战乱不休，更知道这些所谓的战乱会带来无数的死亡。

　　但他并不知道这些死亡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说起来他也是见过血打过架杀过人的，从小诸多的经历让他心性趋于轻狂，也没有让他觉得生死之事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只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习武，又是为了什么而下山。

　　可是眼下看到的这番苍凉城池，就不期然的让他想起了当初下山的时候穆汉阳曾对他说的那句话。

　　穆汉阳当时跟他说：“你若是执意要出去看看也好，现今的天下早是一团散沙，现今的世道也无甚安宁之地，若你看过后觉得这天下事与己无关，决定袖手旁观，亦或是不忍苍生伶仃，想要参一脚进去搅一搅这天下的风云，都无妨，你只要记得最后要活着回来就够了。”

　　当时的易修远其实并不太能明白穆汉阳话里面的意思。

　　他从小在卧龙山长大，所见过所接触过所了解过的人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区区几个，尽管他很聪明，天资绝顶，但是从小的眼界局限了他的思维。

　　之前他可以对穆恒煞有其事的说出那番看似威胁的话，其实也不过是因为自信了解穆恒罢了。

　　眼下他这一路走来所见过的场景可不能让他直接就去装逼放豪言说要一锅端了南北两朝。

　　他也没那野心。

　　而也是因此，他也隐隐有些明白穆汉阳为什么要与他说那番话了。

　　这天下世道如何本与他无关，但今朝他既是踏入了这片江湖，就该随心所欲，一如他还在卧龙山。

　　易修远这么想着，就不由得摇了摇头，在心中感慨道：果然不愧是老东西，吃过的饭比他吃过的盐巴还多。

　　其实从某种程度来说，易修远这个人本身就有着非比寻常的思维能力。

　　他善于发现问题，更善于解决问题，虽然初出江湖的他在面对这个花花世界的时候，还在迷茫和彷徨，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自己心中的各种疑惑提出各种解决办法。

　　迟霜原本是端着杯子抿茶喝，却见易修远神色先是蔫蔫儿的，一会儿又变得神采奕奕，不由得就笑了笑。

　　虽是不知他此前是在为着什么事情而困扰，但眼下看来，似乎原因已经并不重要了。

　　这番变化和他之前还未出漓州时候的神情可谓是天差地别。

　　最初在长木山与他结识的时候，他脸上的神采奕奕就只是一种身体上的精神而已，单单只是因为某件事或者某个人之后的欢喜，而现在他脸上的神采却全都是由心而生，就好似一条漂泊游离多年的大鱼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归乡处。

　　迟霜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生出这样显得有些荒诞的念头来，但她并没有觉得奇怪。

　　而现在看着易修远的神情变化，她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这段时间从他那里得来的那些与他过去相关的信息。

　　迟霜笑了笑，却又忽然心生玩趣，想要逗一逗这个还很天真的少年，于是她放下了手里捧着的茶杯，身子微微前倾，用单手撑着脑袋朝他笑道：“因为啊，这里的人多半都死了。”

　　“……”

　　易修远果然是愣住了，随后毫不犹豫的给她丢了一个‘你仿佛是在逗我’的眼神。

　　迟霜浅浅笑。

　　她很美，此时刻意流露出来的神情很妩媚。

　　易修远先是一愣，随后就别过了头，并非是他生出了什么心思，而是本能的反应。

　　他脑中忽地想起了年少时候穆汉阳偶然醉酒后与他说过的一句话。

　　那时候穆汉阳说，女人是毒，漂亮的女人更毒，一旦沾染上了就再也放之不下，甚至是甘愿为其将自己这一生所有的辉煌和意气壮志都化作尘烟消散。

　　在外人看来，穆汉阳独霸漓州，称雄四方，但他数十年来都是孤身一人，哪里有什么女人？

　　他要是在外人面前说起那样的话，没准儿就会被嘲笑得抬不起头来，但是易修远不是外人。

　　他曾经见过穆汉阳口中的那个漂亮的女人，而穆汉阳当初与他说那些话的前一天，那个女人就死了。

　　易修远也没太明白自己看着迟霜此时的神情为什么会冒出这样久远的记忆，他有些恍然，看着窗外久久没能回神。

　　迟霜还当易修远是不好意思，只觉自己行走江湖十多年都没见过如此单纯的少年，心下好笑，而她平素虽看着淡然，可也是随心之人，想笑便也笑了。

　　笑得险些喘不过气。

　　还是易修远听见她动静回了神，给她推了推不远处的茶杯。

　　迟霜捧着喝了一口，平复了下因笑而显得激动的心情，正了正神色才继续道：“你知道吗，在沪县之前还有个禹城，就在沪县西南的四百里外，以前还是北朝沧州的地界，却在今年七月失守，据我所知，当时因为夺城之战而死伤的百姓就不下三万之多。”

　　易修远没料迟霜的情绪收拾得这么快，然而听完了迟霜的话后，他整个人都呆了，不可思议道：“三万人？！”

　　这样的人数也实在是太可怕了些。

　　他说完后依旧觉得不太置信，又偏头去看了看外面街道上的行人。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从他之前坐在这儿开始道现在已经过了小一刻的时间，可底下从街上路过的人却没有超过他一只手的指头数。

　　而从他进城直至现在的观察来看，沪县的人头数应该不会超过一万。

　　这座城不小，可却空了十之八.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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