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初夏是在值完夜班的早上见到陆汐岩的。
凌晨快下班的时候，有位摔伤的病人送到了急诊室，因为骨科的医生还没有上班，初夏只好找来值班医生来紧急处理。于是，等到初夏将病人安妥以后，已经是早上八点多了。
走到医院大门的时候，下了一夜的雨还没停，初夏站在门口，看雨势渐小，便就犯了懒，不想折回去取伞，想着等雨停了再回家。累了一个晚上，初夏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多走一步都是艰难。
初夏靠着医院大门站着，闭着眼睛等雨停。
这时，初夏听到从大门口传来嘈杂的声音。睁眼一看，脑科的医生簇拥了个人往大楼走来，再仔细一看，院领导都在，连送院长都来了。
初夏正想着，这来人是谁，派头这么大，却觉得自己被一道视线死死地盯住了。
初夏抬头，对上的，是一双漆黑不见底的，她却不能再熟悉的眸子。
而那视线，在初夏对上的一刻，不做停留，转向了他处。
“陆医生，这边请，路上辛苦了，先去办公室休息。”宋院长领着一行医生，浩荡地为陆汐岩带路。
“不用，我想直接去看看陈主任。”陆汐岩拒绝了宋院长的好意，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陈主任的病，那些舟车劳顿的客套话，就不需要了。
“那好，这边请。”宋院长带了路，一行人就进了大楼。
初夏觉得自己全身僵硬，久久不能动弹。陆汐岩看向自己的眼神，以及他走过自己的一瞬的停顿，都让初夏觉得呼吸快要停止了。
初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家的，她希望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陆汐岩不在N市，他没有来三附院，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不该是那样的陌生，他经过自己的那一瞬停顿，一定不是真实的。
初夏冲进浴室，开了水龙头，任凭冰凉的水浇到自己身上，却丝毫没有觉得冷。
合着衣裳滑倒在浴缸里，初夏咬住手臂，任由眼泪肆无忌惮地流。
陆汐岩，原来这一生，竟然还能与你相见。
陆汐岩，原来我们竟然会有一天，走到这般形同陌路。
陆汐岩，你既已把我忘记，又何必，用那般恨我入骨的眼神看我。
淋了雨，又浇了冷水，加上心力交瘁，初夏大病了一场。跟医院请了假，却不敢回爸爸妈妈家，独自一人，裹了被子，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吴晓光是在第三天下午来敲的初夏家的门，见初夏高烧不止，不管初夏如何反抗，硬是找来了同科的医生，把初夏送进了第二医院。
初夏拗了性子，就是不肯进自己的医院。吴晓光他们没有办法，只好妥协。
“小夏姐，你这闹的是哪门子脾气，咱们院是怎么着你了，干嘛偏偏来二院。”吴晓光取了药，也不管自己不是人二院的护士，抢了人家的推车，就自己给初夏打了针。
“诶，疼。”初夏被吴晓光一针扎的龇哇乱叫唤，心想自己都这样了，吴晓光怎么还下了这么狠的手。
“你还知道疼，病了怎么不早点去看医生。亏你自己还是个护士呢。”吴晓光恨恨地说，手上的力气倒是轻柔了许多。到底还是护士，气初夏这么不爱惜自己，却还是遵守自己起码的职业道德。
“我没事儿。”初夏有气无力道。
“还没事儿呢，都烧39度了，再烧几天，事儿就大了，小夏姐你念的书是都还给老师了吗。”吴晓□□极，自从自己跟着初夏开始，就从来没有见过初夏病成这样过。病了倒是没什么，谁也不是铁打的身子。吴晓光就是气初夏病了竟然没有告诉她，没有早点就医。
想来，初夏也不是这般没有分寸的人，这事儿的背后，到底有什么原因，吴晓光是觉得肯定不像他们看着的这么简单。
“晓光，陈主任的手术，安排了吗？”初夏点了点滴，拉了吴晓光问。
“没有呢。”吴晓光说起这个，就忍不住叹气。“陈主任这病，恶化的快，等陆专家来，虽然人家已经紧赶慢赶地过来了，可是还是给耽搁了。这病，比预想的还严重，难啊。”
“怎么会。”初夏一惊，没想到陈主任的病竟然会这么快恶化。
“诶，咱陈主任这么好的一人，怎么就不能让人好好地过个晚年呢。”吴晓光虽然跟陈主任的接触不多，但每次，陈主任见了吴晓光，都多多少少提点几句，吴晓光就算不是跟着陈主任，也觉得他跟自己师父一样，那情分，不比对初夏少。
“人陆专家都几天没合眼了，一门心思地研究这个病，陆专家说了，会尽自己最大所能救治陈主任，不到最后绝对不会放弃的。”吴晓光说着自己了解到的情况，不禁难受起来。
“对了，小夏姐，你还没见过陆专家吧？”吴晓光说着，想起自己在这陆专家了半天，估计初夏还听的一头雾水，连忙解释到。
“陆专家就是咱院从F市请的脑科专家，听说是在T附院跟着杨一明教授的，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专家，现在是T附院除了杨教授以外的第一脑科权威。”吴晓光一股脑地把自己获取到的信息全部讲给初夏听。
“那他，要在咱们院，待多久啊？”初夏问。
“估计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听说陈主任和杨教授是至交好友，陆专家来的时候，杨教授交代过，务必要治好陈主任。据说，要不是现在杨教授上了年纪，没了把握，都想自己来给陈主任主刀了……”
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啊。
初夏心理面重复这句话，后来吴晓光断断续续说了什么她都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吴晓光说陆汐岩要在三附院长驻，初夏的鸵鸟心又在第一时间蹦了出来。
就让我病的久一点吧，久到，不会再见到陆汐岩。
初夏在心里祈祷，人生第一次，希望自己不是一个护士，希望自己可以大病一场。
然而，毕竟只是风寒，点了两天盐水，初夏就又恢复了往日的身体健康。
医院是没法再逃避开了，初夏调整了呼吸，进了医院大楼。
同事寒暄了几句，初夏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几天下来，初夏并么有再碰到陆汐岩。想想也是，初夏在急诊室，陆汐岩在脑科，大家本就不在一个科室，连楼都不在一个，怎么会没事儿就碰到。初夏笑自己的小九九，期待也好，害怕也罢，哪有那么多巧合。
又是初夏值班，一起值班的小护士家里出了事情，临时走了，值班室就剩初夏一个。好在，今晚，出奇的平静。初夏托着下巴，拿了支笔，在纸上划拉着，连有人在前面站定，也没有发现。
许久，初夏回了神，见到自己在纸上写下的，是一个又一个的，陆汐岩。
三个字，端端正正的，是初夏擅长的小楷，小巧又细腻。
初夏看着整页的“陆汐岩”，觉得难过，忍不住红了眼睛。这么多年，她仍旧是写这三个字，写的最工整好看。
“咳咳。”轻咳声从初夏的头顶处传来。
初夏抬头，模糊中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记忆里的人。
“咳咳。”
又是两声轻咳，将初夏的神彻底地拉了回来。
初夏低头，抹去湿了眼眶的泪水，再次抬头，坚定地对上陆汐岩的眼睛。
“陆汐岩，好久不见。”初夏开口，语气平静而冰冷。
“是啊，好久不见。”陆汐岩回答，语气比初夏更加冰冷。
两人谁也不再开口，只是直直地看着对方，死死地定住彼此的眼睛，谁也不躲避。
“呵呵。”陆汐岩突然笑开了，没再多做停留，转身离开。
初夏望着陆汐岩了离开的背影，本来绷着的一根弦瞬间断了，低头看到自己写满一纸的“陆汐岩”，终于忍不住，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走廊尽头，陆汐岩停住脚步，拐角遮住了他，初夏看不到他，他却将初夏微弱颤抖的肩膀看的清清楚楚。
陆汐岩握紧拳头，向着护士台的方向看了良久良久，才提起脚步，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来到三附院的第一天，陆汐岩没有想到一进院门，就见到了初夏。对上她一双惊讶的表情，似是满腔热情被活活浇了一盆冷水。接着，初夏竟然连班都不上，就为了躲开自己。陆汐岩心里五味陈杂，他找了她六年，想了她六年，却不料她经早已经回到了他们出生成长的地方，更不料，她竟如此避他不及。
得知初夏回医院上班，陆汐岩以研究病情为由，很少走出脑科大楼，就连三餐，都是请助手打包带过来的。
医院的领导当他因为陈主任的病情有压力，时而过来说几句注意休息，便不再打扰。
陆汐岩也不解释什么，他也的确很在意陈主任的病。
偶尔，到了换班的时间，陆汐岩会站在窗边，看着大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看初夏进进出出。有时候，初夏会回头向脑科这边看过来，大概是因为不知道他在具体哪个位置，看了一会儿，就缓步离开。
陆汐岩总是忍不住伸出手，贴在玻璃上，好像，要抓住初夏一样。
今晚，陆汐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的，竟然走到了急诊室。
初夏那满满一纸的他的名字，还有她那泪眼模糊的样子，无一不让陆汐岩想要上前去狠狠抱住初夏。可谁想，初夏竟然换上那样一副冰冷的语气，冲着他说：“陆汐岩，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好一个好久不见。
陆汐岩想着，不禁感到生气，攥紧的拳头，久久不能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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