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位清秀的青年坐在八仙椅上，上首坐着李太爷，管家李福站在一旁，青年见有人来赶紧起身打招呼，他们夫妻二人在两个空位子上坐下。莲儿端来两盖碗清茶。

　　“这位应该是李元表哥吧？”青年温和地问。

　　“没错，你是王家的哪位，怎么没听父亲提起过。”李元疑虑道。

　　“他是你三姨奶奶家的德贵，你不认得他了？”李太爷笑着说。李元虽不识面，儿时听母亲说过，三姨奶奶家的表弟自幼在国外长大，探亲时也不过五六岁，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有些年没有探望过姨爷姨奶两位老人家了，他们身体可好？”李元关心的问。

　　“劳表哥惦记，母亲的身体扎实着呢！只不过父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说到此处不觉黯然神伤。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知表弟今日到访所为何事啊？”李元客气地问。

　　“说来惭愧，不知从何开口，我从西洋回来时听说姨爷与父亲有点摩擦，一则是替父亲向姨爷道歉，二则也是受父亲所托，现在的教育经费都被政府充作了粮饷，学堂里的学生们已无法继续读书，据说表哥是管这方面的粮草督运，所以向政府要钱方便一点，国家还得需要这些学生不是。”德贵是省立师范大学的外语老师，想借这层关系向李元求求情。胡兰有点按耐不住，“如今有很多学堂放假我们又不是不知道，一是打仗需要钱，二是灾民已经无钱纳税，政府只好从宽裕处抽钱，你找我们也是没有法子的，刘主席都不一定帮得上忙，要怪只能怪这世道不好。”

　　“现在说别的已经没有用，我看这分明就是单尚贤挖的陷阱让你往里跳。”李太爷插嘴道。

　　“姨爷说的可是聚德烟草铺的单老板？”德贵忽然问李太爷。

　　“我的记性不好，那个烟草铺的名字倒忘记了。”李太爷答道，“难道你也与他相识？”

　　“我只不过听说过他的名声，外面经常流传他倒卖鸦片，事情的真实性我也无从得知，表哥还是离他远一点好。”德贵敲警钟似地说。

　　这时胡兰放下盖碗，脸转向德贵，“表弟在哪所学校教学？”德贵对她笑着说：“刚调到省立师范，自从开办女学，学校里的女学生也是相当多的，嫂子是否有兴趣。”胡兰忍不住笑了起来，脸上充满惊讶，盯着他的脸说：“我是穷苦出身认不得半个字，这辈子恐怕是没有那个命。”她疑心他在跟她开玩笑，“真是无巧不成书，我妹妹好像在你们学校上课，叫做李馨怡，有时间还望多多栽培她。”胡兰忽然间想起来了。

　　“嫂子的话可当真？”德贵有点不太相信，他从来没有听母亲提起过还有一个表妹。

　　“我什么时候说过谎话？”胡兰正经地说，看一眼坐在旁边的李元，“你不相信，可以问你表哥。”

　　“嫂子不要见怪，这个好消息真是来得太突然了。”德贵兴奋地含笑说。

　　“既然连你们都帮不上忙，学堂恐怕就面临停课了。”德贵失落的说。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有一件事情或许对你们来说是一个好消息，过几天西安政府就要向南京发兵，财力会宽裕，虽然苦但是学生们还是可以上课的。”李元说。

　　“苦一点没有关系，只要学生下定决心学习就行了。”德贵充满幸福的说。

　　“我一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学生们和父亲，请恕我失陪了。”德贵起身欲走。

　　“替我向你父亲问好，就说我一直想念着他。”李太爷情绪显得异常激动。

　　“姨爷放心，您的话我一定带到。”德贵深深鞠一躬，转身出了屋门。

　　陕西省师范大学的放学铃声刚刚响过，就从教学楼跑出来一群一伙的学生，他们一路说说笑笑，涌向西面学校大门。

　　“《陕西民政月刊》上说南京又枪毙了一批反蒋分子，中原大战已迫在眉睫。”

　　“那篇文章是王老师发表的，战场上的事谁又能说得清，自古成者为王败者寇，说不定哪日又要改朝换代。”不知是谁轻叹一声。

　　走在一旁的李馨怡听得清楚，学堂里没人知道她的家庭背景，对李馨怡来说，和同学们保持这样的距离是最好不过，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在这所学堂一定没有立身之地。接受过新思想的她，胸腔里跳动着一颗无比炽热而充满自尊的心，无形的对自己的出身甚至家庭有一种对立情绪。

　　“你们刚才提及的王老师，是哪位老师？”李馨怡脸上现出勉强的微笑。

　　“就是经常在学校写英文板报的那个外语老师。”一名女学生解释道，“听孝杰说你是咱们学校研究红学的，有成果么？”瞥一眼方才叹气的男生，想证实一下她问的问题。

　　“谈不上研究不研究的，只不过看故事解闷罢了！”李馨怡显得有点谦虚。

　　“记得我家有一本甲戌本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可惜有太多的残缺。”

　　“你说的可是胡适先生收藏的版本？”李馨怡兴奋、激动的问。

　　“像那种禁-书怕早就夹了鞋样，谁还会记得。”

　　“那么……晓涵，可以借我看看吗？”李馨怡既紧张又激动。

　　“我现在读李伯元的《官场现形记》，打情骂俏的书送给你也无妨。”晓涵笑着说。

　　孝杰看一眼晓涵，“不懂就不要开玩笑，馨怡说的是正经话。”

　　晓涵道：“我何时开过玩笑。”

　　李馨怡领会其中意思急忙道谢，对她来说今天算捡着一个大便宜。

　　孝杰见李馨怡如此开心，感到有一丝幸福感突然来临，记得李馨怡挎着新书包走进教室那刻，他就被她的清纯所深深吸引，还夹杂着少女的青涩。孝杰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子，没有一个人能够替代。从此，他每天都会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每当她含笑出现在校园里，他内心那股狂风巨浪便会油然而生。在漫长的学习生涯中，有这么一个姑娘陪伴着他，使他感到无限温暖。

　　孝杰姓魏，他父亲是西北军的运输司机，家庭情况在班里算是好一些的。孝杰和晓涵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堂兄妹，两个人好得形影不离，胜似同胞。他们家离学堂很远，每天来回五十多里路，大一时两人省吃俭用合伙买了一辆“胜利牌”脚踏车，孝杰带着妹妹共骑一辆车子上下学，两年来无论刮风下雨一直如此。天黑以后，他帮着晓涵一起搜寻那本失踪已久的小说，刷刷的翻书声使他陷入飘浮的思绪之中，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馨怡拿到那本书后，脸上显露出的喜悦神情。闲暇时他喜欢阅读外国小说，尤爱英国女作家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男主人公希斯克利夫坚深的爱与恨、情与愁令他顿生怜悯，他从书中更多的读出了“珍惜”二字。

　　“就是它了！”晓涵瞪起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把一本破旧蓝皮书举在空中晃了晃。

　　孝杰想知道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与书店里卖的《红楼梦》有何不同。在征得晓涵同意后，他拿着这本神秘书匆匆地回到家里，立刻看起来。他坐在漆黑的院子里，在满天星光的照射下还能认清用毛笔书写的古体字。他入迷的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直到听见父亲把洗脚水泼到花丛里，他才回到现实的冷酷生活中。次日清晨孝杰无精打采的去上学，回到学校把那本书亲自交给李馨怡，并且大加赞赏里面的评语。李馨怡怀着感激的心情从他手中小心翼翼的接过来。她从孝杰的眼神里没有发觉一丝对自己的倾慕之意，反而与他进一步递进了友情。对于孝杰而言，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哪怕李馨怡给他一个浅浅的微笑，都会给他内心带来一丝温暖和愉快。从此以后，只要李馨怡喜欢的东西，他都会偷偷买一件来睹物思人。

　　出征前几日城里到处在抓十八岁以上的壮丁，按说学堂里的学生是免役的，可是孝杰的父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他谋得一个团长职位。晓涵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害怕极了，想到孝杰以后迎面冒弹雨的日子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孝杰在校场上英姿飒爽的训练新兵，晓涵带着午饭见到了他，“战场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找个时机快逃吧！”晓涵担心的提前为他捏了一把汗。

　　“我若是跑了我爸怎么办？”

　　“你爸我来照顾。”她看着孝杰的眼睛信心满满的说。

　　“你当部队是我们家开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若是当了逃兵咱们一个族的人全都得跟着遭殃，我可不愿意背上不仁不义的骂名。”孝杰眼含热泪把妹妹揽入怀中，“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你也不想想你哥命有多大，哪儿那么容易死。”

　　晓涵知道孝杰最放心不下的人在学堂里，他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或许到那时自己心爱的姑娘早已嫁为人-妻。

　　“我知道你一直暗恋着馨怡，临走前难道你不想对她说些什么吗？”

　　他们没有涉及到实际上的爱情，更称不上所谓的失恋，但孝杰的感情却重新陷入到灰心和失望之中，不知给他内心带来多少烦恼。

　　“她是一个好姑娘我配不上她，有缘自会相见。”孝杰松开他的双臂,“你好好照顾自己，你和馨怡是好朋友遇见什么难题要互相帮助。抽出时间希望你能多看看我父亲，我不在家的日子他一个人挺孤独的。”

　　晓涵不假思索的立刻答应了他。


　　(https://www.daowx.cc/bqge112237/5714003.html)


1秒记住笔趣岛：www.dao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dao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