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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深夜的西安城格外喧嚣。街道间犬吠声不绝于耳,离城士兵背着征来的干粮、细软,走在青石板路上。

  念祥听见外面杂沓的队伍声,从单薄的蚕丝被中探出头。胡兰见孩子难以入睡,就在旁轻轻拍打他的肩膀,琅琅开口唱《杨门女将》,每晚睡前胡兰都会给他讲忠义故事:

  一句话恼的我火燃双鬓,且慎言莫乱猜我忠良之心。

  自杨家贺塘寨把宋归顺,为江山称得起忠烈一门。

  节奏轻悠纾缓,响遏行云。胡兰唱得正带劲,忽闻外面有人轻轻敲门,“夫人,我是莲儿,方才从你房里传来戏声,想必还没睡。”

  “外面太吵,我刚哄念祥睡下,你有事?”

  “不是啥大事,为避免打扰小少爷休息,明天再说也行。”

  “我正想找个人谈谈心,我去给你开门。”胡兰顿觉无聊。

  她谨小慎微的拉开房门请莲儿进来,又蹑手蹑脚的躺回床上。檀木书桌上摊开的纸、墨整整齐齐,底下还放一个炭火盆。

  莲儿看看睡熟的念祥,轻声说:“不会吵醒他吧?”

  “不出太大动静,他就会一觉睡到天亮。”胡兰一面和她说着话,一面给念祥掖了掖被子,生怕着凉。从外表来看念祥睡得很安详,脸上还冒出些许汗珠。莲儿坐在床边不敢动,说话仍然小心,“听说和刘主席相识的那个王文鹏回来了,如今还在紫薇轩唱戏。”胡兰回忆道:“说来他与老爷还是老相识,当年向刘主席要来一纸任命书还多亏了他。”莲儿说:“或许他知道刘主席的下落,咱好通过他得知老爷的真实情况。”

  “今儿个单尚贤告诉我,刘郁芬早就成了日本人的走狗,找他比大海捞针还难。”

  莲儿说:“明天下午王文鹏赶场子,不妨以听戏为名向他打听打听。”胡兰笑起来,说:“太爷好久没听戏了,前几天念祥还念叨呢!明日正是机会。”莲儿起身告辞,胡兰挽留她多坐一会儿,莲儿说,还是让念祥睡个安稳觉吧!又嘱咐胡兰夜里要格外小心,小孩子是最难照顾的。

  大街上一阵汹涌的口号震耳欲聋,都是呐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抵制日货,不做亡国奴!”“坚决反对汪精卫伪国民政府!”群情激昂的学生们,已打碎了很多日货商店的玻璃窗橱,闯进去砸毁焚烧。

  “仗势比八国联军进军紫禁城还要壮观,这些乳臭未干的学生只晓得嚷嚷,到头来还不是中国人破坏中国人的东西,有本事去中条山找小日本干去。”李太爷对这种行为显得有点反感。胡兰赶紧护着李太爷脱离险境,莲儿也吁了一口气,放缓了脚步,回头看那些被砸得乱七八糟的店面,感觉特别过瘾,散乱在地上的昂贵东西以前想都不敢想,现在倒好,都变成了垃圾。“那个人是我姑姑!”念祥指着走在最前面的女人大声喊道。胡兰立马制止住他,“别胡说,那哪是你姑姑?”李太爷长叹道:“都嫁人了!还出来抛头露面。”随后上前细认戏院门口写着剧目戏码,演员名单的水牌。

  池座子摩肩接踵,更体面的包了厢座,人群中穿梭着卖商品零食的。客人还自带了瓜子和蜜饯小碟,被戏台上王文鹏扮的须生张元秀吸引着:

  “奴才全将良心昧,良心昧,气的我浑身打颤心意灰,我心意灰......”

  大伙看得如痴如醉,潸然泪下,直至戏毕马上赢得掌声彩声:“好!好!”

  现在人心浮躁,真正来戏院陶冶情操,修身养性的寥寥无几,台下捧场人无非是凑热闹或者陪老人打发时间。乐师们调整琴瑟,准备下一场戏。王文鹏卸罢妆,班主连忙把手绢递过去,让他擦擦汗。

  “我唱了大半辈子秦腔,时逢国难当头,今儿我要换剧种,来场京剧《穆桂英挂帅》鼓舞鼓舞民众志气。”王文鹏拍好底色,开始抹红油彩。

  “您是名角儿,唱什么戏都好听。有位夫人正在更衣间等候。”

  “谁?”对着镜子定妆。

  “粮草督运李元您是否还记得?”

  “他不是在战场上失踪了么?回来了?”把调好的红胭脂涂于眼皮,再向下和两侧延伸。

  “人至今没找到,他家人闻到风声,说您的发小刘郁芬见过他,专门来打探消息的。”

  “我能和叛国贼是发小?”化妆动作突然中断斯须。

  “是我糊涂。”班主立即道歉。

  “这种话以后少说,污人清白。”眼睛被黑油笔描画得如两片桃叶。

  “人怎么办?”

  “戏票免了以表心意。”用短刷眉笔井然有序的画眉。

  “我这就去打发她。”

  “顺便把头面和戏服捎来,别拿刀马旦要青衣。”掐起兰花指取过小茶壶,就势喝一口菊花茶,“那些行头名贵着呢!弄坏了你可赔不起。”

  正当此时,一人兴冲冲跑来,躲在门帘后报道:“喜爷,该您上场了!”

  王文鹏做好最后勾脸,穿戴好行头。穆桂英按老规矩登台亮相:

  【西皮散板】一家人闻边报雄心振奋,穆桂英为保国再度出征。二十年抛甲胄未临战阵,哎,难道说我无有为国为民一片忠心!

  【快板】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番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兵。

  【散板】我不挂帅谁挂帅,我不领兵谁领兵!叫侍儿快与我把戎装端整,抱帅印到校场指挥三军。

  幕下了,人群一哄而散。

  念祥回到家兴致勃勃的坐在书桌前给父亲写信:“爹,我和娘还有爷爷都很好,您不用惦念。莲儿姨经常带我去灞桥玩,真想在那儿看见您。李福爷爷两年前过世了,我们大家都很伤心,尤其是爷爷。您还不知道吧?姑姑今天特别威风,我真想跑过去跟着她一起喊口号。”把信笺放进信封,扔进炭火盆烧掉。

  莲儿走进柴棚,伸出胳膊抱起一捆麦秸向厨房走去。

  “不敢劳驾夫人。”莲儿搁下干柴,转身面对着切菜的胡兰。

  “你今年多大?”

  “二十九。”莲儿笑眯眯接过菜刀。

  “一转眼都过了嫁人的年龄,明天我托赵媒婆给你说门亲事。”胡兰看着满脸羞红的莲儿直是怜惜,又觉得可爱。一想到莲儿坎坷的身世,她觉得不能让她下半辈子再受苦。现在的男人十个有九个不靠谱,胡兰心里直犯嘀咕。

  “我不想嫁人,像李叔就挺好。”莲儿说。

  “女人就应该找所好归宿,嫁个真心对自己好的男人,人生才算完美。我看隔壁街靳公子就不错,不但人品好,而且祖上还中过举人。”

  “人家可是断文识字的,我和他不般配。”

  “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识文断字的怎么?天下的读书人若都像陈世美,咱还瞧不上。”

  莲儿不敢高攀,更没有想过谈婚论嫁。她早就把李府当成自己家,每一位成员都是亲人。

  李馨怡进了门,把带来的蔬菜肉食全放在案板上。

  “嫂子,做晚饭呢?”

  “馨怡回来了!”

  “怎么没见爹?”李馨怡问。

  “你带领学生们游-行,他正在屋里生你闷气。”

  “我去看看。”

  “你也别太担心,等他明白过来气就会消。”

  李馨怡心里清楚,李元的事刺痛了他,李家之所以变成这样全拜战争所赐,他不想失去唯一的女儿。

  “嫂子,我还有事,取点东西得马上走,您不用做我的饭。”

  “身体是本钱。”胡兰说:“事再急也要填饱肚子。”

  念祥趴在书桌上写字,听见开门声更加用功了。

  “我们家念祥这么勤奋,将来肯定是大学士。”

  念祥闻声抬头:“姑姑!”猛地站起身,“您今天在大街上比穆桂英还要威武,我也想和您一起喊口号来着,可惜爷爷不让。”

  “你还小千万别学姑姑,只希望你好好读书长大能为国家做贡献,光宗耀祖。”她把一支黑色钢笔放在桌面上。念祥快手一把抓起来,仔细瞧着。

  “这就是西洋人写字用的钢笔?”

  “你见过?”

  “我们老师有一支,不轻易拿出来示人。”

  “这是姑姑特意给你的,喜欢吗?”

  “当然喜欢。”他抿嘴一笑,“不过对我没多大用处,爷爷让我把毛笔字练好。”拉开抽屉把钢笔放进去,又用力一推,把它关上了。

  李馨怡凑近他的脸:“如今邮局和报社都用钢笔写文件,以后会对你有用处。”她在他腮上轻轻亲一口,“姑姑就不陪你了,一定要听妈妈和爷爷的话。”说着走出寝室。

  念祥在她身后喊:“想念祥的时候一定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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