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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没过多久,二爷回来了,看到家里的变故,他就和全家人商量着到外地开个小铺子,郭老太爷一听这话沉默不语,他是故土难离,人一上了年纪都这样。二爷说:“如今屋子和地都是高建洪的了,咱也不能一直在这打扰亲家,得找个安身之所。”郭老太爷过了半晌才说:“临走前我想给列祖列宗磕个头。”

  高建洪成了茶叶圃的主人,常常穿着华服,右手拿着鼻烟壶在茶叶圃中走来走去。他镶着两颗大金牙的嘴,时常骂看不顺眼的工人。到了收茶叶的季节,高建洪坐在田头摇椅上拿着茶壶喝茶,彩蝶在一旁挺着个大肚子给他扇凉,陪他说话。饭由厨师做好,用紫檀木漆盘端到他身边。三爷在茶叶圃见到了他,高建洪对他很客气,笑嘻嘻地说:“三爷到我家里喝杯茶吧。”一想到被高建洪独占的宅子,三爷心里就发酸,陪伴他几十年的屋子,如今成了别人的资产,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高建洪坐在客厅的太师椅子上,这张椅子还是郭老太爷过大寿,他亲自从南方订的上等紫檀,现在高建洪却坐着它,手里拿着扇子咧嘴冲他笑,“你自己找把凳子坐吧。”他坐下后高建洪问:“你找我有什么事?”三爷还没说话,他就笑道:“不会是投奔我来了吧?按理说我应该给你找个差事做,但是我怕你怀旧。”三爷摇摇头说:“过两天我们一家人就要离开西安城了,我父亲想在临走之前到祖坟上拜拜列祖列宗。”高建洪听后笑眯眯地说:“可以,茶叶圃随时欢迎你们的到来。”

  八月深秋,无边无际的茶叶圃被大风吹起层层波浪,郭老太爷带领儿孙耸立在祖坟上那块青石墓碑前,坟头间已经枯草瑟瑟了。坟堆按照长幼排列,最末尾那些湿漉漉的黄土地不言而喻是留给他们将来的安居之地。祭奠仪式结束了,郭老太爷看着祖宗留下的产业,不禁心生感慨,他告诉儿孙想一个人独自走走。

  次日,郭家就匆匆启程了,四姨太一直送他们到门口,还特意买了一些糕点让他们在路上吃。三爷恋恋不舍的拉着她的手,“等郭家东山再起,我立刻回来接你。”四姨太站在城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直至完全消失,才回到戏院。他们落脚到一个叫李村的镇子里,在那里租了一家门店,依然做茶叶生意。李村镇离渭河不远,那里种满了大片薰衣草,十分美丽。

  茶叶店刚开业不久,生意显得有些冷清,三爷在街上买了一些早点走进店内。他把包子递到四爷手上,“你还没有吃早点吧?看你一大早就在这坐着了。”四爷心里闷,显得郁郁寡欢,他说:“三哥,最近镇上在招兵,我想去战场杀敌。”三爷问:“在招兵的是什么党?我听说国民党武器精良,打起仗来不吃亏。”四爷说:“我想加入共-产党。”

  晚饭一桌菜,都是三爷的几个太太做的,四爷告诉大家去当兵的想法之后,被郭老太爷严词拒绝,他说:“当年你父亲临终前把你交给我,就是想让你好好活下去。你们家是三代单传的男娃,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死去的父亲交代。”

  收完庄稼,保长让各家出一个男丁到镇政府去。李村镇是个大镇,前来镇政府报到的男丁足足有上万人。保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站在台上说道:“国民党和共-产党在重庆谈判失败,政府刚接到蒋委员长的命令,要每家抽取一个男丁到战场杀敌。”

  郭老太爷正在给店铺打扫卫生,只见慧珍跑来,她没到跟前就叫:“爷爷,我四叔选中了!”郭老太爷拉住慧珍,“你四叔他人呢?”慧珍气喘吁吁地说:“他正在镇政府登记。”

  四爷换上新军装,郭老太爷披着夹袄,一家人目送他坐上军车。四爷说:“你们就送到这儿吧。”郭老太爷对四爷说:“传心,你要多加保重,在部队要听领导的话。”四爷点点头,他看着郭老太爷衰老的身躯,突然感到鼻酸。他对父亲说:“爹,您回去吧!在家一定要注意身体。”汽车的鸣笛声响出很远,队伍就出发了。

  四爷走了半年后,郭老太爷病了,开始只是头疼恶心,到后来就卧床不起了,二爷说:“老三你去城里请个大夫来。”不到半个时辰三爷就走到了城里,他已经有一年多没去城里了,走进城里时心里还真有点发虚,他怕碰到熟人,最怕见到的还是高建洪,他路过高建洪府上时,看到一个穿绸衣的女人怀里正抱着一个婴儿,三爷心里清楚这对母子正是彩蝶和他刚出生的孩子,在彩蝶怀孕期间高建洪又纳了三房姨太太,彩蝶如今在高家的地位形同一个下贱的丫鬟,若不是她为高家产下一个男婴,高建洪早就把她踢出了高家大院。

  李元急步走出烟草铺,叫来一辆黄包车,向李府飞奔而去。家里人很多,除了胡兰母子之外,李馨怡夫妇和莲儿一家全都来了。李元一头闯进廉铝房间,就听李馨怡说:“大哥总算赶回来了,大人没事,只不过孩子恐怕保不住了。”李元点点头走进里间。廉铝已经昏厥过去,她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十分苍白,连嘴唇也全无血色。李元看着廉铝奄奄一息的样子,不由得悌然泪下。他俯下身子,带着泣声说:“廉铝你醒醒。”切脉的大夫说道:“贵夫人的身体本就不适合生育,如今落胎实在意料之中,您还是让夫人安心休息吧!”见廉铝瞠目不语,李元便哭着恳求大夫:“还望先生尽快将贱内救醒。”

  留声机的大喇叭响着当前最流行的歌曲,金芳的房子布置得瑰丽多姿,镜子的式样也多种多样,她常常端详镜中的美色,孤芳自赏。她经常出门唱堂会,最拿手的戏还是《游园》。

  卖香烟的在街道上戏园子里外叫喊着,台上则是穆桂英和杨宗保的精彩对峙。就在急鼓繁弦催逼中,外面忽传来群众的喧哗声响:“内战结束了,共-产党胜利了!”座上的看客闻声措手不及,扭头往外看,随后手中的物件全都往天上抛。金芳开心地说:“师哥!仗打完了!”王文鹏也很开心:“咱继续开打!”二人越打越精彩,台下欢呼声一片。

  一九四九年,紫薇轩改成了西安大剧场,门口张贴了大张大张的戏报,党很器重解放前的名角儿,有特别演出都邀请他们,戏园子坐满了秩序井然的解放军,红绿一片。表演结束,台下会响起文明的掌声。外面开始了镇压反-革-命的运动,同福戏班如今归为国营,角儿每个月发五百块,分等级给月薪。

  当市面上有革命活动进行时,戏台得挪出来,台上五花大绑的镇压对象被五花大绑,背插纸标签,其中有高建洪。前来观看的观众坐在池座子里,大会主席开始宣判。枪毙高建洪那天,三爷也去看了,人民政府说高建洪是恶霸地主,被送到大牢后他不识时务,最后定为死刑。一个很积极而热情的青年带头喊口号:“打倒一切反动派!人民翻身做主人!”他举臂喊一声,大家随声附和一声。三爷惊奇地看着这种场景,又望了一眼台上被批-斗的对象,高建洪在呐喊声中,跪倒戏台上泄了气,他眼泪汪汪地嘴巴半张着呼哧呼哧直喘气,高建洪从台上看了三爷一眼,哭着鼻子喊道:“郭德子,我是替你去死的。”听他这么一喊,三爷慌了,匆忙离开大剧院,他一个人走了十来步就听到“嘣”的一枪,紧接着下面又打了三枪,总共是四枪。

  枪毙高建洪后,三爷往家里走去时身上冒了一身冷汗,要不是当初在赌场把钱输光,没准被毙掉的就是他了。三爷回到家里时,一家人正围着桌子吃饭,当他把自己所想所看的告诉全家人时,大家吓得脸色清白。三爷说,还是这样过日子好啊!虽然清贫了一些,但是一家人却活得自由自在。

  郭家人躲在家里哪里都不敢去,没过几天安稳日子,他们不出去,自然有人找上门来。那天三爷在店里干活,远远地看到一面红旗飘过来,来了一队红卫兵。三姨太也在店里,看到他们走来,提心吊胆地问:“他们该不会是来找我们的吧。”领头的女红卫兵来到店门前,朝他们喊道:“把你们的老板喊出来。”三爷赶紧点头哈腰地走过去:“同志,我就是老板。”那个女的说:“听说你们家的成分是地主老财?”三爷说:“以前种过茶叶,现在早就不干了。”领头的女孩说:“让你们全家人集合。”三爷急忙跑去后院让家人出来,等人全部到齐了,那女的对他们喊:“你们当家人是谁?”郭老太爷站出来说:“我是他们的爹,算不算当家人。”她手突然一伸,指着郭老太爷的鼻子说:“你就是地主头子。”三爷吓坏了,忙陪着笑脸说:“地主不是在刚解放的时候被枪毙了吗?现在还哪儿有什么地主,我们可都是良民。”那女的没理他,朝他们喊:“你们对无辜百姓进行白色统治,欺压他们,我们要站起来反抗。”其他人都看傻了,平日里神气十足的三爷,如今对着这群孩子连连求饶。任三爷如何求情都于事无补,领头的那女的朝几个红卫兵挥挥手:“把他押走。”三爷这么一去,大家都觉得此行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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