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苏日安 一

　　洛城是个好地方，三面青山一面水，四季如春。

　　我来到这里已半月有余，丝毫不想离开。尽管期间感知到城外有人族在召唤，可因为在远离洛城的北方，想了又想我还是没去，将机会让给了其他族人。

　　这是个让人来了就不想走的地方，我贪念这里的好时光。

　　清晨，阳光洒在街头，空气中升起淡淡薄雾。

　　我穿行在熙攘人群中，耳边充斥着小贩的叫卖声和人们讨价还价的声音。每一种味道，每一样声音都清晰地被我感知到。

　　作为一只隐族，跟人族有着共同的祖先，我们在骨子里向往着这种人间烟火气。

　　我的速度极快，在与人们擦肩而过时，掀起的风将他们衣角或头发吹起。一位大婶停住，左右茫然四顾之后望向虚空中，喃喃自语：“好好的怎么起风了？”

　　人间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如美酒，美人，美食……太多的东西让人留恋。

　　刚想到没食，我的耳边便传来浑厚的男声，那是街边包子铺在叫卖，一个个刚出笼的包子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端着身子清高地立在蒸笼里，白嫩的面皮极具诱惑力。

　　我停下疾驰的脚步，嘴里早已翻江倒海。

　　是的，隐族也要吃饭。我们的很多习惯跟人族是非常接近的，比如，我们也会感觉到饿，也会嘴馋要吃饭，也要睡觉，受伤了也会疼，甚至因为我们异于人族的敏锐五知六识，我们所感受到的甚至要比人族强烈百倍千倍。

　　我已经站到了包子铺前，烟雾缭绕中，那些白嫩的包子越发诱人，我狠狠将口水咽了下去，正要开口问老板包子的价格，忽然就看到有只爪子伸向了蒸笼——犹疑的脏兮兮的小手。

　　我愣了愣，后退一步歪着头才看到那个窃贼，那是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小男孩。那孩子大概是饿坏了，尽管已经意识到我发现了他的不轨行为，却并不想放弃已经快到手的食物。

　　他瞪着我，大而亮的黑眼睛在瘦削的脸庞上，静静的没有丝毫畏惧。

　　此时，店家已经看到他，当即吆喝一声，“喂，小乞丐。”

　　我撇了撇嘴，正要吩咐老板将那些包子打包，让小孩带走，旁边突然窜过来一个人，要不是我闪得快，指不定就被他撞到。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一把拉过小孩儿，将他挡在自己身后，挺着胸膛对店家说：“你凶什么凶，我给他买就是了。”

　　店家鄙夷地上下打量他，与此同时，我也转过脸去：瘦高的个子，眉目倒还算清秀，就是脸色苍白了些，身上的靛蓝布衣已经打了好几处补丁。怎么看都不像个有钱人。

　　就听老板似笑非笑地，“你？穷书生，自身都难保了吧。”

　　被他这一激，书生生气了，将胸膛挺得更高，“我说给他买就会给他买，你这……多少钱？”

　　老板伸出三根手指，“三文，一个。”

　　我不知道这些钱对他来说是多是少，但见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三枚铜钱，想了想，一狠心伸递给了店家。

　　一个包子到手，小男孩顾不得烫，一口咬下去，结果被烫得龇牙咧嘴。

　　书生没来得及阻止他，只好在旁边说：“别着急，慢慢吃。”温柔的样子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是小孩在咬了那一口之后就再也不吃了，他把包子塞进怀里口袋，连连向书生道谢，然后转身跑开了。

　　书生站起来，叹了口气。

　　还没等他站稳，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一大群小孩，一个个伸着脏兮兮的手，向他讨吃的。

　　好家伙，一眼看过去黑压压的一片，少说也有二三十个。书生慌了，连连解释，“我……我没钱了……”可是那些饿坏了的孩子哪里肯信，抓衣服的抓衣服，抱大腿的抱大腿，简直同豺狼虎豹一般。

　　书生窘迫的模样和一群饥肠辘辘的孩子实在让我看不下去，于是转身向那老板道：“你这里所有的包子我都买了，任他们拿好了。”

　　老板将视线转移到我身上，他的眼睛在看到我的一刹那瞬间睁大。几乎每个人族在看到现于人前的隐族时都会有同样的反应，我早已经见怪不怪。

　　可是他老这样盯着我也不好，我轻咳了一声，他才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完全跟先前对书生时气势汹汹的模样判若两人。

　　可能是我的声音悦耳动听，话音落地后，那些骚动的孩子们瞬间便安静下来，愣愣望着我。短暂的停滞之后，他们很快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差点将老板的蒸笼撞倒。

　　书生总算解脱了，他向我抱拳，“在下溧阳裴伦，谢过姑娘。”

　　我漫不经心地回礼，“不谢。”

　　一大群孩子，很快便将几蒸笼包子一扫而光，他们拿了包子正要离开，却被书生叫住，他皱着眉头，神情严肃：“受了别人的好处，怎能就这样离开，你们过来，谢过这位……。”

　　他转向我，“敢问姑娘贵姓？”

　　我没好气地，“靳，靳红羽。”

　　他又转过去，对那群狼吞虎咽的孩子说：“快来谢过红羽姑娘。”

　　孩子们被他弄得一愣一愣的，啃一口满头然后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我瞥了书生一眼，有必要这么上纲上线吗。

　　眼看那些孩子不知所措的样子，可怜兮兮的，我的心软了，连连摆手，“不用谢不用谢，你们快走吧，别跟他一般见识。”转而又向那书生，“喂，那个，裴伦是吧，都还是孩子嘛，干嘛那么严肃。”

　　书生的脸板得更厉害了，语重心长地，“就因为是孩子，所以要让他们明礼节，知对错。”

　　我的心里瞬间有千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脸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了，抱拳道：“裴公子，我要去找吃的了，就此别过。永不相见。”

　　我转身离开，脚下步伐逐渐加快，听见身后书生焦急地喊：“喂，喂，这位姑娘，你住在哪里啊？今天买包子的银两，我改日还给你啊……”

　　我心里烦得不行，速度越发地块，很快便隐入了人群里，隐约听见书生惊讶的声音：“咦，去哪儿了？明明看她往这边走了。”

　　杏花楼，大约是洛城最高档的酒楼了。

　　酒楼里熙来攘往的，非富即贵。

　　我坐在靠窗的位子，叫了一壶陈酿，一边喝着小酒，一边等小二上菜。

　　从我坐的位置看出去，洛城的繁华市集尽现于眼前。我的视线穿过繁华街区，穿过市井小巷，穿过城楼，护城河，一直望到百里外的郊外，那里有大片田野和森林，开满不知名的野花。

　　城外的景色简直美极了，我打算喝完这顿酒就去城外赏美景。

　　一声惊呼打断了我的思绪，邻座上几个食客正围在一起，神秘兮兮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说话的人情绪很激动，，缩了脖子压低身子，像是遇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事儿。

　　他们的行为实在太有诱惑力，将我的好奇心彻底激起。我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唉，告诉你们，我进城的时候碰到了好多人，正杀气腾腾的往乾云山上赶呢。”其中一个颤抖的声音说道。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谁不知道乾云山是江湖第一势力乾云阁的所在，江湖中的事儿嘛，本来就是打打杀杀，你死我活的。”

　　“可是，可是……”那个颤抖的声音又说：“真的好多人，估计这次，那慕容寻是不好应付了。”

　　方才接话他茬的人啐了一口，“切，你操的哪门子心，人家是乾云阁的阁主，先不说他麒麟之才的盛名，单说乾云阁在江湖上的势力，是那么容易就吃亏的吗？”

　　“可是……来的人是苏日安……”先挑起话题的那个话只说了一半，可下面却没人再接。

　　酒楼里顿时安静下来。

　　小二端上最后一碟菜，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姑娘慢用。”完了似乎有些不放心，又折回来，压低了声音说：“姑娘，我看你是外地来的吧，我劝你近几日不要出城……”

　　“为什么？我还打算出城游玩呢。”有故意拔高嗓门。

　　小二抽了一口气，凑近，声音更小了，“城外这几天不太平。”

　　“是那个慕容寻么？”

　　话刚一出口，小二手里的木托盘差点掉了，“姑娘千万别瞎说，这城里可到处都有他们的耳目。”

　　“乾云阁派来的？”

　　我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让小二有点怕了，他收好托盘看了我一眼，匆匆下了楼。

　　周围气氛诡异。

　　我抬头一看，好家伙，整层楼的人都在看着我呢。店小二都下去好一会儿了，他们的目光还在往这边瞥。

　　我轻咳一声。

　　众人这才从呆愣中回过神，纷纷埋下头。

　　我叹了口气，决定以后在人前出现时要戴个面具，免得让人看到我这张惨白的脸。说到面具，我倒还挺喜欢那种遮住半边脸的银箔面具的，冷酷又有型。至于那种倍受欢迎的□□，额……还是算了，太不透气。

　　我一边品着美酒，我一边想着那个什么乾云阁和慕容寻。桂花陈酿的香醇让我晕过去，就在半晕半醒间，突然听到楼下传来吵嚷声。

　　跟我的眼力一样，我的听觉也是极敏锐的，为了避免遭到过多的干扰，有时候我会关闭掉自己的五知六识。但是，这次我没有。而那些吵嚷声中，有我熟悉的声音，我就更不能假装听不见了。

　　书生不顾店小二阻拦，一路推搡到了二楼。一见到我立马黑脸改笑脸，“这位姑娘。”

　　我喝下一口酒，以手扶额。

　　只听书生对店小二说：“跟你说了我是来找朋友的，你还不信，喏，窗边那位漂亮姑娘，就是我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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