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伴星 四

　　再次回到森林中是在一个时辰之后，林中空地上已经没有了帐篷的影子，只留中间几根烧了一半的柴禾还在飘着细烟。朱七和裴伦站在残火旁边，双手杵进袖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当我渐渐走近时，他们瞬间都不说话了。两道锐利目光射过来，直透过厚厚裘袄剜进血肉，我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两人真是难得有这么一致的时候，我苦笑，故作镇定地走过去。在距离他们还有老远的时候，裴伦已经忍不住直接奔了过来。

　　“你倒是去哪儿了，一早上起来就没见到你。”裴伦满脸怒气，气喘吁吁地说道：“也不跟我们打声招呼，简直不像话！”

　　平日里一贯好脾气的家伙竟然也发火了，我被他吓了一跳，一拳头垂到他肩膀上，“要死啊，生这么大气干什么？”

　　他被我推得身体晃动，却仍然怒气未消，“再一声不吭就乱跑，我们就直接把你丢在这里不管了。”

　　我笑得更厉害了，想上去陪个不是，说句不好意思害你担心了的话，这时远远站着看热闹的朱七走了过来。他冷着一张脸，淡淡地说：“走了。”

　　我想这位肯定也生气了，只不过前面裴伦撒泼的样子实在太让人不忍直视，为了避免雷同，他就用了另外一种方式来表达不满。他的这点小心思，我还是能猜到的。

　　马车夫早已经将坏掉一个轮子的马车卸了下来，听到朱七的话，他赶了马往晋川城的方向走去。

　　马匹在前开路，我们三人相继跟上。我走在朱七和裴伦的中间，犹犹豫豫地回头向那架豪华马车望了又望，最后忍不住还是开口问朱七：“车架子不要了？”

　　朱七头也不回地答了句，“先到晋川城，等天晴雪化了找人来修。”

　　积雪很厚，我们四人一马在林间行走艰难，这样走了三四个时辰，内衣都被汗湿，终于在天黑之前到了了晋川城。

　　晋川城比蝴蝶镇大了好几倍，因为距离陪都昦京只有两百里，是中原前往昦京的必经之地，所以这里汇聚了大量往来商贾。高高的城墙下，各色商队来往络绎不绝，集市交换叫卖声不绝于耳。

　　裴伦的家，在晋川城外的一座小村庄，大概还有半天路程。因为实在太累了，也不用商量，大家已经达成共识：在城中先休息几日，等恢复过来再启程。

　　客栈房间里，我躺在床上，明明身体已经很累，却辗转难眠。女人的脸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同时脑海里还一帧一帧地闪着她跟男人的过往。

　　男人面容俊美，像画里白描的男子，温润如玉。他是她的丈夫，他的名字叫无涯。

　　无涯是在新婚夜里离她而去的，走的时候没留只言片语。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抛弃新婚妻子，连逸晴自己也不知道。而我，更是无从而知，我所能做的只是借助委托物，循着得到的意念，探入它主人的记忆。

　　我的所见所感，也即是那女人过去的所见所感。

　　————

　　男人顶着烈日抬头，眼前炫光一片，他望向高处那个女子，无奈地垂下双肩，“姑娘，你已经跟了我一路了，可以下来了。”

　　女子从树上跳下来，拍了拍身上尘土，笑看着他不说话。

　　她衣衫破烂，补丁一层又一层，头发蓬乱纠结地散了满肩，一顶小绒线帽将额头遮去大半，正带了一点笑意，怯怯地望着他。

　　男人眉头皱了皱，一脸嫌弃。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要救他，他本是出于好意，没想到却给自己惹来这么个大麻烦。

　　三个时辰前，晋川城街头。

　　熙攘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凄厉婉转，“抓小偷啊，抓小偷啊！……”

　　尖叫声过后，涌动的人群骤然停滞，而在一片停滞的人群中，一个中年胖妇急速奔跑着，离她不远的前方，一个人影正东倒西歪地逃窜。

　　胖妇人太胖，跑得身上的肉一颤一颤，但她最后还是成功将小偷给追上了。

　　小偷衣衫褴褛，脏兮兮地将手垂在身体两侧，一低头，头顶上的破帽子便完全遮住了眉眼。

　　胖妇人抓着她的肩膀，一使劲儿将她推了个趔趄，帽子掉了下来，露出脏兮兮的一张脸。那张脸实在太脏了，根本分辨不出相貌，只从她身形和头上蓬乱长发能初步判断是个女孩子。

　　妇人将乞丐莫样的女孩子上下打量一番，突然狞笑一声，上前一把抓了她头发，将她拧到人群中间，开始大声吆喝，“你们看看啊，你们看看，年纪轻轻的就偷东西，一点不害臊，爹妈是怎么教的。”

　　小乞丐瘦削的身子完全被她掌控，像只小鸡似的被拧着展览了一圈。最后，那妇人似乎还不解气儿，扬言要报官，让小乞丐挨板子。

　　围观的人们一听要报官，瞬间开始兴奋起来，纷纷跟着起哄，“报官，报官……”

　　之前一直忍受的小乞丐开始挣扎起来，她奋力往后挣，想摆脱胖妇人的控制，然而，她太瘦了，根本没有力气。挣了几下完全没有效果，照样被拖着一路往前。

　　“等等！”前方突然跳出来个人，挡住了胖妇人的去路。

　　妇人一惊，停住了脚步，

　　拦路的人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抬起头，是个面目清秀的公子哥。看他一身打扮，非富即贵，却不知为何要插手管这等闲事。

　　妇人本来想发火，但那公子疏淡眉目间隐隐透着压迫力，有点不怒自威的意思，将她的满口脏话生生逼了回去。

　　白衣公子身形风雅，缓缓走近，看了眼妇人身后的小乞丐，淡淡地问：“她偷了你多少钱？”

　　妇人犹豫了一下，挺胸斩钉截铁说道：“一百两！”

　　人群中一阵唏嘘，不知是谁嘟囔了句：“就你那小钱袋子，我看连十两都装不了。”

　　妇人一听，立马怒目反驳。然而眼前黑影一闪，一只偌大的钱袋子伸到她眼皮底下。紧接着，白衣公子平淡的声音响起，“这里有五百两，你拿走，将这位姑娘留下。”

　　人群里又是一阵唏嘘。妇人眨巴眨巴眼睛，似乎不敢相信，既惊喜又犹豫地说：“你，你，你是说这些银子都给我。”

　　白衣公子微笑点头。

　　妇人瞬间明白了，谄笑地将小乞丐往那边推了推，“咯，你带走吧。”说完一把抓过钱袋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好戏看了，人群一哄而散。

　　白衣公子回头，看了眼身旁颤巍巍的小乞丐，淡淡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似乎是吓到了，对他的提问没有一点反应，依然只是低着头，纤细的手指绞着衣襟，并不说话。

　　他似乎是笑了笑，也不再追问，负手走开了。

　　小乞丐在她身后，慢慢抬起来头，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张了张嘴，“逸晴，我的名字叫逸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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