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伴星 八

　　一进院子，我便冲进了厨房。刷锅、加水、放草药，生火一气呵成。

　　裴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的，他鬼鬼祟祟地凑到我身旁。那时我正在专心致志地给朱曦煎药。

　　三只药罐并排摆在我面前，我拿了只大蒲扇，弯腰煽火，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三簇跳跃的火苗上。煎药讲究的就是个火候，所以我一刻都不能懈怠。

　　突然发现身后异样，我吓了一大跳，惊慌之间险些将药罐打翻。我正要发火，眼前出现裴伦嬉笑的脸，他挤出了个讨巧的笑，讪讪地问：“煎药呢？”

　　我没理她，拿蒲扇指着三只药罐说：“药煎好了，倒到碗里给他端过去。”

　　我以为自己说的已经够清楚了，没想到裴伦却反应迟钝地指着自己鼻子，一脸疑惑：“我去？”

　　我抬手一拍灶沿儿：“这么烫，你不去谁去。”

　　他一缩脖子，喉结动了动，“那好吧，我去。”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东厢偌大的火炕上躺着朱曦，他身上盖了厚厚的被子，刚刚喝下药，额头上渗出了细密汗珠。

　　他睡着的时候眉头是皱着的，仿佛心里埋藏了无数愁苦。其实也可以想象，作为当今皇子，他在人后承受的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

　　我坐在床沿边，抬手抚了抚他小丘似的眉头，试了很多次却依旧抚不平。每次它都很固执地又恢复了原来隆起的模样。

　　被我赶了出去的裴伦很快又回来，他的脚步在门外响起的时候，我触电般地缩回了手。起身走到圆桌边，我看到裴伦刚进屋，便没好气儿地嘟囔了句：“怎么又来了？”

　　我自以为自己说话的声音已经很小，没想到他还是听到了。

　　他一脸迷茫加惊讶地凑过来，涎着脸说：“这么大火儿，打搅到你们了吧。”话刚说完便又被我一顿拳脚赶了出去。

　　裴伦的背影刚刚消失在门外，我就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声音，孱弱的断续的，“红羽……”

　　我心中一动，迅速转身到了床前。

　　朱曦仍然闭着眼睛，只是嘴巴开阖，似乎是无意识地在叫着我的名字。我心中有无数念头迅速闪过，继而开始心潮澎湃，像汹涌的河水，根本无法停下来。

　　可我强迫自己要冷静下来。用手背轻触他额头，发现烧已经退了。我高兴不已，这两天的辛苦总算见到点效果。

　　朱曦醒来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在这里？

　　我当时正在给他掖被角，怀着一颗担忧的心，生怕他被吹到被冻到。然而她突然就睁开了眼，就像受到惊吓那样，瞬间就睁大的眼睛。开始是在头顶上看了一圈，然后循着声音将头转向了我这边，

　　大病初愈，他目光茫然，然而似乎又别有深意。我藏住心中喜悦，故意粗声粗气回答他说：“我怎么在这里？我不在这里，你的病能好的这么快么？”

　　他长大嘴，嘴巴动了两下，最后吐出一口气儿，“多谢靳姑娘。”

　　我赞许地朝他笑笑，病过一场之后的朱曦跟以往大不相同，竟然有礼貌多了。我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自豪感，仿佛自己将他再造了似的。

　　同时我隐约又有担忧，担心他是不是高烧烧坏了脑子，变得痴傻了。

　　左右不是，我决定去找裴伦来帮忙，然而找了半天没找到，这家伙你不找他的时候，他像个影子似的老在你身边晃，当你真的要找他的时候，他倒不知所踪了。

　　明亮的光线从窗外照进来，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外面积雪已化，出去逛逛也是不错的。但床上那个家伙大病初愈，宜在家静养。远的地方不能去，到院中晒晒太阳总是好的。

　　我搀着朱曦到院中，扶他在躺椅上躺下来。

　　初春时节，微风和煦，空气中都是暖暖的味道。我深吸一口气，在朱曦旁边坐下。

　　阳光洒满大地，洒在我们身上，格外舒服。在闭上眼睛享受之前，我瞥了一眼旁边的朱曦，他倒是会享受的很，此刻闭上眼进入了梦想。可能是阳光暖和，他呼吸绵长睡得十分安稳。就连一直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了，睡着的样子像个孩童。

　　看着看着我便笑了，心满意足地也闭上了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耳畔异样的声音将我惊醒。我屏气凝神仔细听，待听清楚那声音来源，心中骤然一惊。顾不得许多，我瞥了一眼旁边仍在熟睡的朱曦，施展身形火速离去。

　　召唤我的真的是一个神族，跟我之前料想的一致。大概是我这些天散布出去的消息被他接收到了，所以才知道我在找他。

　　循着他的召唤，我停在森林深处一处陡峭的悬崖下，抬眼望去，距离我三丈高的地方，隐约有不大的洞口，召唤我的那个神族就在山洞里。

　　耳边突然响起低沉的叹息声，像是从地底传来。我警觉抬头，发现洞口野草无风而动，我听到刚才那个声音说道：“你来的好快。”

　　我但笑不语，就听那个声音继续道：“结界已破，你进来吧。”

　　眼前紫色光芒一闪即逝，洞口野草也安静下来。我飞身攀上悬崖几步到了洞口。

　　即便站在外面，我依然能感受到洞里面的异样，那是神族仙族对外族特有的吸引力，由于他们有着高深的修为和仙法，所以历来都是其他各族趋之若鹜的对象。特别是那些修行低微的小妖小怪，哪怕只是跟神族仙族呆在一起也能让修为精进。

　　穿过蜿蜒通道，我在潮湿阴暗的石室中找到了那颗白矮星无涯，他正盘腿坐在洞中，凌乱的头发散在肩上，像个披头散发的疯子，半点仙风道骨都没有。

　　他抬头看见我，漆黑的眸子里光影闪动，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听说你找我？”

　　我摇头，“不是我找你，是她找你。”

　　我将逸晴的发辫递到他面前，那个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他眼神变幻，最后视线落在我手中的发辫上，淡淡地问：“她人呢？”

　　那个女人倒在雪地上的一幕出现在我脑海里，我心中一动，却又很快恢复平静。无悲无喜，我冷冷地回答他：“她死了，死在找你的路上。”

　　无涯眼里的光慢慢黯淡下去，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口中喃喃，“我们终究逃不过宿命……”

　　白矮星无涯，是天宫中的一颗星宿，而逸晴是他的伴星。她天生会被他吸引，去靠近他。然而，当他们距离过近时，伴星就会被吸收，就像飞蛾扑火那般。只要他们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她就逃不过被他吞噬的宿命。

　　无涯是在新婚前知道真相的，他很痛苦，他是如此爱她，想跟她在一起。然而，他不能，只有离开她，让她永远都找不到自己，那样她才是安全的。

　　于是，他在洞房花烛夜里不告而别，从此再无音讯。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在她身边，既然已经相遇，就一起走下去，至少在一起的日子是快乐的。”我无奈又愤然地说道。

　　他抬眼看我，眼中平静无波，“带我去看看她吧。”

　　我带着无涯来到逸晴坟前。他站在那里久久不动，不知道多少时辰过去，在太阳落山之时，他手握着逸晴的头发走了。

　　远处云霞尽染，天空中偶尔有飞鸟掠过。夕阳拖出他长长的影子，像一只孤独的鸟。他这颗白矮星终究又孑然一身，但愿在他此生无涯的生命里，当第二个伴星出现的时候，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决定回去的时候，突然就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这种异样已经存在好几天了，这几天我总感觉有人在窥视我，可是当我开启五知六识的时候，却感觉不到任何异样。

　　我没多想，摇摇头转身离开。天色已晚，朱曦的睡午觉应该早醒了，而裴伦这个时候恐怕也回到家里等着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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