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惩罚

　　从刑场回去，我草草吃了午饭，整个下午都坐在软榻上望着窗外发呆。

　　阿珠在旁边收拾，不时地扭头过来看我。她大概知道我心情不好，可是需要自己消化，于是时刻注意我的动向，却又不干涉。

　　我虽眼睛看着窗外，但她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我望着窗外情不自禁地微笑，阿珠，她一定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

　　我突然很想跟她说说我的烦恼。

　　“阿珠……”我满腹委屈地开了口，“那个黎锦真是个混蛋。”

　　“黎锦？”阿珠愣了一下，很快便想起来，“哦，就是那个那天在市集跟你抢胭脂的，她是够混蛋的。”

　　“我说的不是胭脂的事情。”

　　“不是胭脂的事情，那还有什么事儿。”她来了兴致，停下手上的活儿，几步蹿到我跟前。

　　我看着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她说了。

　　“连个小孩子都不放过啊，她是有病吧。”阿珠听完愤然道。

　　我沉默。

　　片刻后就听阿珠一拍桌子，“妈的，没被教训过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我一惊，“你想干嘛？”

　　她收起眼中戾气，朝我笑笑，可那笑明显不走心，“没什么，表达下我的愤怒。”

　　阿珠一向这样，大大咧咧，想说便说，想干就干，我已经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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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想干就干？

　　等我想起这茬儿的时候，已经是亥时。晚膳早已用过，我以为阿珠在厨房收拾。我悠然地趴在软榻上看书，是当下最时兴的小本子，在民间广为流传的故事。书里写的都是些男情女爱，看着虽枯燥但偶尔也挺搞笑，就在我被一个小笑话乐得大笑了两声之后，我突然惊觉：院子里怎么这么安静。

　　我惊坐起来，竖起耳朵仔细听，这回我彻底慌了：阿珠，她不在院子里。这个丫头，向来都会让我知道她的行踪，哪怕出去王伯那里拿个东西都会让我知晓，今晚一声不响地走掉，实在……不对劲儿。

　　然后，我就想起了前面跟她的对话，以她的性子，这会儿不会是……跑去首辅府里了吧。

　　我大惊，顾不得衣衫凌乱，抓了件大氅就飞奔出去。

　　夜色中，首辅府邸看不出任何异常。我站在府中一处楼阁上，仔细搜寻着府中的动静，打开五知六识，我小心翼翼，生怕错过哪怕最微小的一点动静，让阿珠闯祸。

　　偌大的首辅府邸院落层层，灯火辉煌，这里也曾是前任首辅蔺伯的府邸。只是当年这座府邸只有现在一半的规模，当年蔺伯心怀鬼胎，皇帝设计铲除蔺伯一众党羽之后，新任首辅黎庄便搬了进来，并大肆扩建，将这座府邸扩大到了现在这个样子。

　　想起往事，想起婉君，我心中又是一动。

　　就在这时，一声尖叫传进我的耳朵，我心中一惊，循着声音追了过去。

　　传出声音的房间里光影闪动，我还未靠近便已经闻到了阿珠的味道，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便冲了进去。

　　眼前的情形将我也吓了一跳，只见铺着红色锦被的大床上，上次见面时盛气凌人的黎锦此时披头散发地趴着，脸上五官扭曲，嘴角的涎水都流到了被子上，睁大眼睛惊恐地望向前方。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就看见靠近屋顶的位置，一个孩子，衣衫褴褛，头诡异地扭曲在一旁，脖子上赫然一道鲜红的口子，正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那样子，不要说她，就连我这个见多识广的隐族也被吓了一跳。

　　然而，我仔细又看了看，满脸血污，悬在半空中的孩子不是那天偷钱袋的小偷又是谁？难怪黎锦被吓成那样子。

　　做了亏心事，当然会害怕了。

　　就在黎锦浑身颤抖，意识迷乱的时候，半空中的孩子眼睛一转看了我一眼。

　　那小眼神，不是阿珠是谁。

　　我差点笑出声，这个阿珠，说黎家大小姐缺少教训，还当真来扮鬼吓她来了。只是，她幻化成的样子可真够丑的，简直无法跟她平日里美丽的样子联系起来，看来真是下了血本了。

　　阿珠目的达到了，朝我使个眼色，心满意足地飘了下来。

　　我正要责备她贸然行动，都不跟我说一声，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嘈杂声，想必是府中家丁仆人听到叫声，此时纷纷往这边赶。

　　“有话回去再说，赶紧撤。”我对阿珠说道。

　　她一点头，正准备走，然而突然想起什么似，刚走出两步又折回去，一脚踹到披头散发的黎锦屁股上，将她从床上踹到地上。我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看着黎大小姐滚到地上，狼狈地爬起来又摔倒，我皱着眉头连连摇头。

　　阿珠过来一把拉住我，“快走啊，有什么好看的。”

　　我叹口气，“你这也太狠了。”赶紧跟上她飞身离去。

　　我跟阿珠并肩站在屋顶上，听到下面呼天抢地的乱成了一片。

　　接下来几天，我跟阿珠自知闯了不小的祸，所以乖乖躲在小院里。除了偶尔觉得闷了会在陈王府的花园里散散心，其他时间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朱曦似乎也格外忙起来，不再像以前隔三差五地来找我。

　　偶尔听丫鬟家仆说起外面的新鲜事儿，我们就竖起耳朵，看看有没有关于黎家大小姐的。奇怪的是，上次阿珠在黎家那样闹了一场，还将黎大小姐狠狠羞辱了一番，却听不到半点动静。

　　试想，哪怕一个普通人，受辱之后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愤怒，一定要将羞辱自己的那人找到，以牙还牙。况且是平日里高高在上，自恃甚高的黎家千金，那不还得闹得满城风雨，将羞辱自己的人找到，扒皮吃肉。

　　对于到现在为止，黎大小姐还没有动静，我跟阿珠讨论了一会儿，觉得有两种可能，一是黎大小姐彻底被阿珠幻化成的孩子吓坏了，以为是那孩子含冤而死，所以找她来报仇来了，二是为了面子，她忍了，堂堂一个当朝首辅之女，平日里趾高气昂，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却被人那样羞辱，说出去只怕会招来百姓笑话，说不定还有人会觉得大快人心。

　　讨论来讨论去，最后，我们觉得还是第二种原因可能性大。因为，黎大小姐那种人，只会见神杀神遇魔杀魔，哪怕当时被吓住，后面清醒过来也会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倒是第二种可能，更加符合她的个性。

　　得出这个结论，我和阿珠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心知肚明以后要万分小心，不可再轻举妄动，否则以当朝首辅的权势，不会找不到猎人帮他除去“妖孽”。

　　湖上吹来凉风，带来青草味道。我深吸一口气，清冽的味道通过鼻腔到达肺腑，顷刻间流入四肢百骸，浑身上下说不出来的舒畅。

　　不知不觉，夏日炎热日渐消散，抬头看隐藏在树叶间隙中的太阳，也不再如往日般耀眼。眼看就到夏末秋初了。

　　拂面的清风中夹杂着细碎脚步声，脚掌踩地的力道和每一步落地的时间都在我预计当中，我对他的了解已经到这般地步了。

　　我睁开眼睛，就看到对面阿珠脸上隐晦的笑意，正要开口问她笑什么，却被她抢了先，她双手撑在石桌上站起来，调侃道：“不用说了，我知道了，我自己走。”

　　被她莫名其妙的言语弄懵了，我疑惑道：“你说什么啊？”

　　她惊讶地指着我，“哎呦哎呦，还装呢。”

　　我扭过头，不理她。

　　她叹口气，坐下来，语重心长，“我是给你们两个相处的空间，懂不懂？……真傻。”

　　“你才傻呢，你最傻。”我反驳。

　　“哈哈……”她大笑起来，笑得捶手顿足。

　　我翻起白眼，对她莫名其妙的举动表示不屑。就在这时，我略有些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吓了一跳，险些一个趔趄从石凳上摔下去。

　　他离我们并不远，从凉亭外一处一人多高的灌木丛里走出来，淬不及防地出现。我懊恼极了，刚才扮丑的样子一定全都被他看到了，真是……丢人啊。

　　我迅速恢复正常，端正坐姿，心怀忐忑地看他由远及近一步步走近。

　　身后阿珠突然站起来，路过我身边时，她快速朝我使了个颜色，然后一脸坦然地迎着朱曦走了过去。

　　快到朱曦跟前时，他们两人都停住了，开始交谈起来。

　　他们离我并不远，我竖起耳朵，将他二人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

　　“王爷，您又来找红羽小姐？”

　　“我找她有事。”

　　“哦，那我先下去了，红羽小姐刚才还说起您了。”

　　这家伙，可真会信口雌黄，我什么时候跟他说起过朱曦了。这时，我看到阿珠身子微侧了侧，朝我这边望了一眼，闪身走开了。

　　我调整好心情，假装扭过头去看湖水。

　　耳畔，脚步声越来越近，在他最后一步站定时，我回过头。

　　“明明早就看到我了，偏偏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朱曦自言自语地，一边说话一边在我对面坐下来。

　　我嘴巴动动，忍着笑继续装傻，“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他咧开嘴笑了，“好了，不跟你耍嘴皮子了。今天来找你是有正事儿跟你商量。”

　　“正事儿？”我愕然抬头，看到朱曦难得认真的眼神。

　　他坐下来，看着我，认真地说：“明日跟我一起进宫吧。”

　　进宫？这确实是正经事儿。我坐直了身子。

　　“明日母妃大人生辰，我想……带你一起去给她祝寿，另外……”

　　“另外什么？”我追问道。

　　“另外带你去拜见皇上……”

　　我眨眨眼睛，不置可否。去见人族的统治者，对我这个隐族来说还是很有挑战的。他大概知道我的顾虑，所以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是在征询我的意见。

　　在我的内心里，对见当今大渝皇帝这件事儿，确实是抵触的，但是他是朱曦的父亲，无论如何，我跟朱曦都想得到他的祝福。

　　“你……会告诉他我的身份么？”我轻声问道。

　　他凝神思考，没有回答，反而问我，“你不希望他知道？”

　　我点头，“虽然他是你的父亲，但我担心……”

　　“我知道。”他抢过了我的话，“我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你隐族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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