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放眼望去，汉军的大营中竟然空无一人，除了霍去病的营帐，其余的早已经不知去向，四周空空荡荡，只有残存的柴木，表面已经碳化的痕迹，帐篷下被压扁的草，一小堆马料，空气中保留的味道，证明这里曾经有人居住过……
笑儿挪动着双腿，想向前走去，双腿却僵在原地，可竟一下子扑倒在地，仲秋的草原，地面上寒气逼人，丝丝入骨。可笑儿却并没有站起来，趴在地面之上，任由寒气袭来。
河西走廊的风，呼啸而来。如刀如剑，像是能划开笑儿的皮肉一般。
他还是走了……
这回真的走了……
两年前，他走的时候，就是这样无声无息的，连让她哭闹着求他留下的机会都不给，就这样走了。
那天，大漠的天气一如今日一般，寒风刺骨。那天她走了不知道多远，也不知多久，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找他，只是觉得他拿走了什么东西，她要讨回来……
两年后，同样的情景再次上演，他离开了，无声无息，却好像有带走了什么东西。可这次，她却讨不回了……
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也不知道她还要躺多久，只是此时荒芜的不只是万物，还有自己的心……
她缓缓的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却什么都莫名其妙的想起……
一时间感觉天旋地转，万物混沌……
混沌中，她好像听到了马蹄的声音。幻觉，都是幻觉，她忍不住嘲讽自己，可是马蹄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假象，都是假象。
直到她感觉到马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那真实的触感，让她瞬间清醒了。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又重生了一般。
此时赤焰就在眼前，她双手撑起地面。缓缓的坐了起来，她以为自己眼花了，又揉了揉眼睛，眼前的赤焰还在，原来它真的来了。
既然赤焰在这里，那它的主人的？
笑儿匆忙的站起身来，向四周张望，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一时间心中有了些许失落，轻轻抚摸着赤焰的鬃毛，却看见在赤焰的身后竟有一条一丈见宽的红绸，平铺在地面上，延伸到远方，看不到尽头。
笑儿心中疑惑，赤焰却曲起前腿，让笑儿骑到它的背上。
笑儿刚坐稳，赤焰就踏着红绸向远方奔去……
笑儿虽然不知道红绸的尽头会是什么，但她心中琢磨着肯定与霍去病有关，赤焰是他心爱之马，他每次出征从不离身，这次赤焰单独前来，肯定是受了霍去病的指派。
马蹄踏着红绸，两侧是青黄相接的芳草，草原的秋风也不似方才一般凌冽，多了几分柔和。
不知变得是风，还是心情……
渐渐的，笑儿能依稀看见红绸的尽头是一条河，河面并不宽，却在清晨日光下格外显眼，即使在很远的地方也可看清。
随着距离逐渐拉进，他看见远处红彤彤一片人影，列队整齐，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每个人的额头上都缠着一块红绸带，每匹马的头上都带着一朵红花。写着“霍”字的大旗随风飘扬……
地上铺着的红绸正好在队伍的正中间穿过，笑儿骑着赤焰穿过了身边的士兵，红绸的尽头，霍去病整伫立着。
霍去病一袭红衣，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正沐着清晨的阳光，背向晨曦，面向自己，他的衣服像镶着金边一样的。虽然看不清霍去病的表情，但能够感受到他周身的暖意。
赤焰在霍去病的面前停下，霍去病走近，微笑着伸出手来，他的笑是那样的好看，那样的暖心，笑儿曾有那么一刻以为，自己此生再也见不到……
一时间竟然忘记霍去病的手正悬在空中……
霍去病也不着急，就任凭她这样盯着自己看，不提醒她……
不知过了多久，笑儿从刚才的失神中醒了过来，赶忙把自己的手放在霍去病的手心中。
直到触到他温热，却布满细茧的手，笑儿才真实的感觉到自己不是在做梦，眼前的人真的是他……
泪水瞬间滑落……
霍去病看见笑儿哭了，慌了神，手臂用力，将笑儿拥入怀中……
轻柔的声音问道：“怎么哭了？”
笑儿的眼泪渗进霍去病的衣服中，没有说话，只是在哭，一直哭着……
霍去病的手轻轻抚着她的脊背，任凭她哭着……
过了许久，笑儿抬起头来，委屈的说道：“我以为你又丢下我了呢。”
看着笑儿的样子，霍去病心疼的很，他轻轻擦去笑儿眼角的泪痕，柔声说道：“小傻瓜，我怎么舍得，丢下你一个人。”
笑儿嘟着嘴说：“那你要答应我，以后走到哪里都要带着我。”
看着笑儿可爱的样子，霍去病不禁失笑，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答应你。”
笑儿又急忙说道：“就算去阴曹地府，我也要与你同行。”
霍去病佯怒道：“傻瓜，大喜的日子说什么不吉利恩话。”
笑儿挠头道：“大喜？”
霍去病笑了笑，目光转向赵破奴，赵破奴即刻会意，将手中的红衣递给霍去病。那红衣做工精良，样式考究，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霍去病将红衣直接穿在了笑儿的身上，笑儿此时还没有反应过来，霍去病到底是要做些什么，一脸疑惑的看着霍去病……
霍去病没有向她解答，而是握起他的柔荑，和她一起转身面对数万将士。
他洪亮的声音响起：“将士们，你们跟随我霍去病出征匈奴，所向披靡，无往不胜。你们是我大汉的勇士，是与我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我霍去病从不信鬼神之说，也不将天地放在眼中。但我霍去病敬你们，若不是有你们舍命相随，就不会有今日的霍去病。所以，我终身大事，我想请诸位为我见证。”霍去病豪情满怀的说着，眼神中射出满满的高傲，却又可见情深。
数万将士齐声说道：“将军所托，末将在所不辞。”数万人的声音不断回荡着，震撼人心。
笑儿竟一时迷惑，不知霍去病要做些什么，下意识将身体向霍去病靠近。
霍去病嘴角微扬，对赵破奴说道：“拿酒来。”
赵破奴连忙拿来了一小坛酒，那坛身是用一块完整的红玉打磨而成，那红玉晶莹剔透，可见里面的玉露琼浆。坛上用紫金丝装饰着，着紫金丝盘成一龙一凤，龙凤合鸣，栩栩如生。
霍去病将酒接了过来，说道：“这酒是当今皇上和陈皇后大婚之时的合卺酒。皇上将这酒赐予我，今日，它便成了我的定亲之酒。”
同样的酒，不同的人，同样的情深，不同的结果。
前者，生死相隔，相爱相杀；
后者，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一壶酒，两世人……
笑儿，我的女儿，你定要比我幸福……
“定亲之酒！”笑儿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睁着大大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霍去病嘴角微扬，将笑儿拥入怀中，笑儿赶紧贴在霍去病的耳畔问道：“定亲？和谁啊？”
这话甚是好笑，若是别人，怎会让你穿着红衣立于我身侧呢？
霍去病没有回答，一双眼睛含笑的看着她。
笑儿愣了一下，小手指了指自己，惊讶的问道：“我？”
霍去病微笑的点了点头
笑儿突然觉得自己是在梦里一样，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赶紧掐了自己一下……
看着笑儿的样子，霍去病略带调笑的问道：“你可是不愿？”说出这句话后霍去病就后悔了，笑儿若是不愿怎么办，心中有几分忐忑。
笑儿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方才还以为自己被霍去病抛弃了，坠落深渊。如今却没想到，竟然会和他订婚，好像自己一下子飘到了云端，这脚下软绵绵的，可却又担心会摔下。
霍去病不给她任何考虑的机会说道：“即使你不愿，我也要定你了。此生你别想离开我！”
笑儿的脸瞬间红了，竟比这红衣还要红。用极小的声音喃喃说道：“我愿意”
霍去病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又对面前数万将士说道：“我是武将，驰骋沙场，马上打江山的人，就不说那些文邹邹的虚话了，我喜欢笑儿，此生非她不娶，今日我用十里红绸为媒，全军将士为证，我霍去病与笑儿正式定亲，在此盟誓，此生只娶她一人，与她白头偕老，不离不弃，如若负心，天诛地灭。”
只娶一人，以命为注，这是一个怎样的承诺啊！
笑儿呆呆的看着身边的那个男人，以他的才能身份，是天下女子仰慕的对象。却为了自己放弃妻妾成群，只愿与自己相伴终老。她心中被多种感情充斥着，她不知道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感动，兴奋，幸福，心疼………她说不出来，但她知道，如此情义，她要用愉生来偿……
霍去病拉着她的手，来到身后的河边。
晨光中，河水金光闪闪，宛若仙境……
霍去病深情的凝望着笑儿，说道：“此水名叫金泉，是匈奴人祭天用的圣水，此水无源无尽，相传此水来源于上天，不染世间混浊，于世独清。我眼中你似着圣水一般，皓如明星，洁如白玉。而我是这世上最污浊之人，你可愿渡我？”
笑儿浅浅一笑，从霍去病的手中拿来那红玉清酒。幽幽的说道：“我眼中你便如这坛酒，时而细腻绵长，时而浓烈醇香，水虽清澈甘甜，却不及你的入口浓香，回味无穷。饮酒的我不见这酒的污浊，只愿在这酒中一醉不醒。你让我渡你，又何知不是你渡我？”
霍去病竟一时失神，他曾以为自己那样不堪，却不去想，在她的眼中自己竟是这般。
霍去病眉眼中带着几丝感激，心头上充斥着暖意。将自己的手也放在那酒坛上，柔声说道：“酒也好，水也罢，两者各有千秋，若将两者混合，水染上酒的浓香，酒混入水的甘甜，才是最完美的结果。”说着霍去病与笑儿携手将这坛美酒倒入金泉之中。
然后，霍去病拿起酒坛上的玉碗，从泉水中盛出一碗。一人饮下一半，然后对笑儿说：“相遇之前，水便是水，酒便是酒；而相遇之后，水便是酒，酒便是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此生再也不能分开。”
笑儿甜甜的笑，在脸上蔓延，接过霍去病手中的玉碗，将剩下的半碗一饮而尽。笑道：“既然分不开，就不要分，这泉就改名叫做酒泉如何？酒与水融为一体，相守相伴。”
霍去病摸摸笑儿的头：“好，就叫酒泉。”
转身对众将士说道：“今日我就将此泉改名为酒泉，邀全军共饮此水，共同见证。”
说着将士们已经来到河边，喝着酒泉的水。为自己敬仰的将军送去祝福。
霍去病与笑儿手拉着手站在一旁，看着全军数万名将士共饮泉水，见证他们的此生良缘，心中不由的感动。
霍去病缓缓的说道：“与你定亲，我本应该三书六礼，媒妁之言，风风光光的昭告世人，你是我霍去病认准的妻。可如今却如此仓促，委屈你了。不过你相信我，成亲之时，我会给你补回来的。”
笑儿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看着霍去病疑惑，笑儿解释道：“我摇头是因为我并不觉得委屈，敢问天下，有那个女子能有我这样的福气。有十里红绸为我做媒，有数万将士为我作证，嫁得只愿与我一人携手白头之夫，没有比着更好的了。我点头是因为我信你，我信你会八抬大轿，满城红装，昭告天下，娶我为妻。”
霍去病将笑儿搂入怀中，这世上，唯有你懂我。
“笑儿，你可愿与我共回长安？”虽然霍去病语气极为平淡，但心中还是有几分不安。
笑儿手臂微微夹紧，头深深地埋入霍去病的怀中：“你可听过一句话？”
“什么？”
“夫唱妇随……”
笑儿的脸已经滚烫，埋在霍去病的胸前。
霍去病则更加收紧了怀抱，与笑儿紧紧相拥，笑容浮现在脸上。
“你们在这里啊？”曹襄的声音打破二人的缠绵，笑儿一脸害羞的退出霍去病怀抱。
霍去病则冷眼看着不识趣的曹襄，面露不悦。
看出霍去病不高兴了，曹襄马上说道：“别……别这样啊，我啊，特地来敬你们一碗酒泉的水，来庆祝你们定亲之喜的。”说着饮下碗中的水酒。
笑儿也看出霍去病不悦，立马打着圆场：“谢谢曹大哥了。”说着自己也用玉碗盛了一碗水酒，自己喝了半碗，剩下的递到了霍去病的面前，霍去病看了看玉碗中的水酒，又看了看一脸赔笑的曹襄，最后目光定格在笑儿一脸期盼的眼神。拿起玉碗一饮而尽。
看见霍去病喝了酒，曹襄立刻松了口气，明明皇上远在长安，为什么他在霍去病的身边有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呢？
曹襄又说道：“金泉变为酒泉，见证了一段旷世奇缘。真是一段佳话，这情缘将随着这个名字流传千古，永世不衰，不知千年之后，人们再饮此水之时，会有怎样的评说呢？”
霍去病望着酒泉的水，神色淡然，缓缓的说道：“千年之后，他人怎样评说与我无关，我只活在当下。”说着轻轻的牵起笑儿的手。
笑儿也凝视着这酒泉之水，眼神中饱含深情：“我只希望，无论世事如何变换，饮下此水的人，都能寻到今生挚爱。”
耀眼的晨光中，两人迎光而立，红衣随风飘起，二人相互依偎。恍然间似乎他们已相熟了几世，跨越了千年。
酒泉之名，千年沿用，只为守住这段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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