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未央宫
刘彻端坐在桌前，卫长公主在一旁抚琴，琴声悠扬，如春风拂面般，驱赶着秋日的寒冷。
七弦古琴，声音婉转，音色纯正，是世间少有的精品。
“铮……”清脆的一声，琴弦已断，再续已难。
大殿中死一般的寂静，久久没有任何响动，就连风声也能听得十分清晰。
“卫长可是有心事？”刘彻低沉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怒意，极为平淡。
“没有。”这二字回答的声音极小，语气中带着几分心虚。
刘彻的眸子暗淡了许多。转而问道：”今日到霍去病的府中，可发现有何异常？”
“不曾。”
“府中可有新人？”
“不知。”
这就是他们平日的交谈，剪短数字，寥寥几句，不似父女，更像君臣。
她生平第一次欺骗父皇，只是为了不相关的两人，她竟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会隐瞒。只是心中莫名有一种声音，牵动着她，让她没有缘由的这样。
夜已深，月光透过窗子，布满卫长公主已经苍白的脸。
刘彻凝视着卫长公主，竟一时无言。关于霍去病的情况他已经了解。他知道她在骗自己，却竟然无法责怪她。身为父亲，他并不合格，他仅仅是把卫长当做巩固皇位的工具，对于她的溺爱，也不过是对于她的补偿罢了，相比于她的付出简直微乎其微。卫长要怪就怪你我都生长在帝王家吧。
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阿娇当年宁死也要保全他们的女儿，并将她送出宫去，是最好的选择。在这深宫中长大，和行尸走肉又有何区别？
我不也是吗？刘彻苦笑。
“父皇夜已深。”卫长公主的声音顿了顿说道：“儿臣告退。”
刘彻怔怔的看着卫长公主的背影，正对着门外高悬的一轮圆月。
卫长公主一脚迈出门去，淡淡的声音传来：“今日是十五。”
卫长走了，只留刘彻一人愣在原地。回过神来，看了看衣架上的一袭红衣。月光下熠熠生辉，那如血一般的红色，此刻竟也变得柔和，嘴角扬起一丝笑容，久久未消。
今日是十五，月色更为动人。
月光将霍去病的身影拉长，今日他没有梳发髻，头发用深蓝色的发带随意的绑住，今晚的风也柔和了许多吹起霍去病鬓角的几缕头发。一身深蓝色长袍，在深秋的夜晚显得十分单薄。大病初愈，他只想清醒一下。
卫长公主今日受皇上所托突然来访，并不简单，看来皇上已经对自己有所警惕，不出他所料的话，不久皇上就会采取行动。
他不在乎皇上会对自己有什么样的惩罚，大不了卸甲归田。他只是担心皇上会迁怒笑儿，做出伤害她的事，他有信心自己有能力保护她，可光是想一想她可能会有危险，竟会闷的喘不上气来。
“咳咳……”一阵凉风吹来，霍去病轻咳。
肩头多了几分重量，背后传来暖意。
“你还在病中，这么晚出来怎么不披件披风呢？”语气虽然是责备，但尽是心疼。
笑儿转到霍去病身前，将黑色披风的系好。
“这么晚了，怎么还出来？”霍去病语气平和问道。
“睡不着。”笑儿坦然回复。
霍去病心中了然，定是因为今日卫长公主来访一事。
“夫人可是同我一样，因这月色太过迷人而不舍入眠。”霍去病一言似在调笑，实则是想告诉笑儿，她在他心中的位置从未被撼动，伸手将她揽在怀中。用披风将她紧紧裹住，二人身体紧靠彼此取暖。
“今日月亮怎么这么圆。”笑儿抬头呆呆的看着月亮。
“今天是十五。”霍去病平静的说着，混浊的呼吸传到笑儿耳侧，引得笑儿身子微微轻颤，满脸绯红。
笑儿小心翼翼的蹭出霍去病的怀抱，低着头轻声说道：“去病哥哥可听过一个传说？”
霍去病没有给笑儿逃离的机会，一把将笑儿抱在怀中，这回双臂用力牢牢环住，二人的身体紧紧的贴在一起没有一丝空隙。霍去病贴在笑儿的耳边，邪魅的说道：“什么传说，就这样讲给我听。”牙齿轻轻在笑儿的耳唇上咬了一口，笑儿全身一紧，霍去病勾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笑儿感觉自己已经快不能呼吸，头发晕，几乎已经站不稳。只能靠霍去病的身体支撑住。
平复了好一阵才说道：“匈奴人以狼为图腾，也极其崇拜狼，把它们奉为神灵。狼在每月的月圆之夜，总会成群的来到高处，冲着月亮嚎叫。匈奴人将之称为拜月神，匈奴人世代相传一个传说，在月圆的晚上对着月亮虔诚的祈祷，如果能唤醒月神，愿望便会实现。”
霍去病认真听着笑儿讲故事，眼睛却紧紧盯着头顶上明亮皎洁的圆月。轻柔的问道：“你有什么愿望吗？”
笑儿想了好久，摇摇头，又点点头。浅笑的说道：“本以为自己再无所求，但想来想去还真有一个。”
霍去病挑眉道：“哦？什么？”
笑儿转过身去，贴着霍去病的耳朵，轻声说：“以后的每个月圆之夜，你都要陪着我。”话音刚落，面色羞红。
突然笑儿感觉到天旋地转，待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腾空抱起。
笑儿惊呼道：“去病哥哥，你要干什么？快把我放下来！”
霍去病狡黠的笑了，邪魅的说：“帮你实现愿望啊，别忘了今晚也是月圆之夜。”说着抱着笑儿的手臂更加紧了，隔着衣服摩擦着笑儿的皮肤。抱着笑儿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笑儿脸已经红的如同滴血一般，但还是意识还算是清醒，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去病哥哥，你正在病中，还未痊愈，况且夜黑路难行，你还是把我放下吧。”
霍去病脸色露出几分凝重，但目光却透露出坚定，注视着笑儿说道：“我们未来要走的路，会更加难行，可能我会伤的更重，但我要你知道，我永远不会放下你。”
笑儿心中暖暖的，悄悄的将自己的手臂环在霍去病的脖子上，二人相视一笑。
月光下二人的影子被拉长，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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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门宫中，一切如旧。
十五年来从未改变。
刘彻身着一袭红衣，手里拿着酒壶，游走在诺大的宫殿之中。
宫殿中没有点蜡烛，黑漆漆的一片，透露出几分阴冷恐怖。只有浅浅的月光从窗户投射进来，月光映着刘彻麦黄色的皮肤，虽已年近中年，但容貌依旧不减当年。
刘彻衣襟半敞，慵懒的侧卧在床榻旁，喝着一壶清酒，略有醉意。
举起酒杯，对着月亮，说道：“阿娇，你看，这里还是一点都没变，和十五年前一样。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曾经的模样。”刘彻顿了顿，喝了一口清酒道：“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熟悉到朕以为自己一转身，你就会出现在身后，告诉我，你其实从未离开，你只是和朕开玩笑。你放心只要你出现，朕绝对不会怪罪你的，你出来吧，你出来啊，出来打朕骂朕，说朕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骂朕是个喜新厌旧的禽兽。朕都任由你打你骂绝不还口。阿娇，你出来啊！我知道我做错了，你出来吧，我求求你……别丢下我一个，好不好！”
刘彻喝得大醉，步伐轻浮，踉踉跄跄的大殿中翻找，无数次摔倒，又无数次爬起。
“阿娇，十五年了，朕整整等了十五年了，朕知道错了，朕后悔了，朕不能没有你，你回来吧。别在躲着我了，没有你这皇宫有多冰冷，你知道吗？朕在这里连一个能陪朕说说话的人都没有，朕累了，朕烦了，我想你了。我曾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可是十五年来为什么我从未有一刻停止思念过你？为什么你一直出现在我的梦境里？为什么我还是忘不了你？”
刘彻颓然地坐在地上，又饮了一口酒说道：“你真的好狠的心，丢下朕一个人在这人世间。朕知道你恨朕，可是你已经用这世上最狠毒的办法对付朕了。你把朕的心带进黄土，让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活在这个世上。你好狠的心啊，阿娇，你怎么舍得？怎么舍得？若是你还活着，看见现在的朕是不是也会心疼。”
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将酒杯对着月亮。嘶喊道：“阿娇，你回来吧，江山朕不要了，朕只要你，你回来吧。”说完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之后轰然倒地。
在身体接触道地面的那一刻，刘彻心中暗道：阿娇，你不是说圆月之时许愿就会成真吗？那为什么你还没有出现，这次朕没有骗你，我愿意用江山换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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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元年，太子刘彻登基，太子妃陈阿娇封后。
登基当夜，长门宫中。
二人穿着一身红衣，就如同他们大婚当日所着一样。不同的是，从今往后他们要夫妻同心共同治理这个泱泱大国。一时间不知是该喜悦，还是落寞，或者无悲无喜，因为这就是他们的宿命。
陈阿娇独自一人站在长门宫的大殿中，抬头看着一轮圆月，风肆意的吹动她的红衣。从今日起，穿上这皇后的服饰，今生想脱下就难了。她感觉这红衣是她的枷锁，是牢笼，被困在这死气沉沉，勾心斗角，肮脏不堪的皇宫中，只有死的那天才能解脱。她不喜欢这里，极度讨厌，但是她却心甘情愿的被束缚着，留下来。只因为一个人，一个她深爱的人。
眺望远方的眼神中传来，传来几分落寞，不甘，随后则是满满的坚定。
刘彻在背后缓缓的抱住陈阿娇，“朕的皇后在想什么？”
阿娇还有些不适应这样的称呼，是啊，我成了他的皇后，不再是他唯一的妻，以后他是天下女子的夫，不会在属于我一人。他成了皇帝，从今以后他的心里装着天下人，留给我的位置还有多少呢？
思及此嘴角泛出一丝苦涩的笑，轻声说道：“臣妾在许愿。”
刘彻挑眉：“许愿？”
陈阿娇点头答道：“听宫里的老人说，在月圆之夜向着月亮许愿，如果足够虔诚，月神就会帮你实现愿望。”
刘彻有几丝不解，问道：“你已经贵为皇后，这天下都是你我的，还有什么实现不了的心愿，需要寄托于这虚无缥缈的传说？若你有什么心愿，尽管告诉朕，朕都会帮你完成。”
陈阿娇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哀伤，在他身后的刘彻并没有看见，她在心中暗道：正是这皇后之位，才让她有了这实现不了的愿望。
她轻声说道：”臣妾有一个愿望，想要实现，还望陛下成全。”
说着转身看着刘彻，二人四目相对，阿娇说道：“皇上登基之后，身为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必然不能再受儿女情长这等小事牵绊，也不能在像以往一样日日陪在阿娇身边，可阿娇还是有一不情之请，希望陛下以后每个月十五月圆之夜，能够陪在阿娇身边。月圆之时，我希望有陛下在身边。”
刘彻笑了笑，将阿娇抱在怀中：“好，朕答应你，以后每月十五月圆之夜定会陪在你的身侧，此生定不负约。”
阿娇心中一股暖流流动，把脸贴在刘彻的胸前，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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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后，物是人非。
月圆之夜，朕都在等你，十五年转瞬即逝，你都没有出现。
陈阿娇，这次是你负了朕。
朕会等下去，今生等不到，来世你也别想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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