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空羽林 捉虫
一只手轻轻搭上了叶摇光的肩膀。
她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
看见一个面目清俊的少年。少年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的那身衣裳看起来已经旧了，也并不怎么干净。但是衣服却被穿着得很整齐，褶皱被细细地抚平，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的。虽然说现在空羽林已经没有游人来了，但是如果有是旁边的猎户，要靠这个林子吃饭，就算有女鬼这样的传闻，真的狠下心进林子来也不是不可能吧。
然而就是这么粗粗地看一眼，竟然决定再也移不开眼睛来。
毕竟，她是个颜控。
少年的脸可以称得上是无一处不精致，像是一出最细腻的工笔画。头发像墨一样流动，狭长的眉眼间仿佛藏着星光点点，挺鼻薄唇，纵然身上衣裳不合身，依然是那样长身玉立，落落大方。
只是，太瘦了，眉目好看却带着愁容，微微一笑却满目沧桑。摇光长大了嘴巴，一时什么话也说不上来，只是急匆匆地从地上爬起来，还暗暗地踢了还倒在地上的宋云舟一脚。
宋云舟：……
摇光觉得美人的声音肯定是悦耳的，果不其然，少年一开口，声音就像潺潺的流水。“你们是谁？这林中危险，来这里干什么？”
“我们是谁关你什么事啊！你管我们干什么，这个林子，难道我们不能来吗？”
宋云舟说完这句话又挨了摇光一脚踢，他吃痛地大叫起来，倒是把那个一直没有表情的少年逗笑了。
“不是不是，我只是好奇。”一边笑一边说。
他笑得很好看。
这是平时不擅文辞的摇光大小姐对这个少年的最高评价了，她眨了眨眼睛，抿了抿嘴角：“我，我叫叶摇光，那是我表哥……”
她不是很敢说出小太子的名字，毕竟这个名字在大煜几乎无人不晓。
宋云舟一向知道她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一下子就懂了小表妹的心思，在心里暗笑不止。
“叶……摇光？”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小哥哥的嘴里念出来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特别是那个少年还把自己的名字念得特别悠长，仿佛能从中读出什么来一样。
摇光的脸有些微微的泛红，因为少年把这个名字念出来以后似乎就是眼前一亮。宋云舟没好气地自己爬起来，对于表妹的花痴程度感到习以为常。
“我是这山里的猎人，来林子里走一走。好奇怎么两个小孩子而已，你们没听说过这林子里闹鬼的消息吗？怎么，还敢来？”
“我觉得你也不比我大多少，那你怎么敢来啊？还有，真的闹鬼吗？”宋云舟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还是对女鬼的传言十分好奇。
“看你信不信咯！说到底，鬼神不过是人心而已。心中有愧，自然怕鬼神。”少年仿佛对女鬼的消息没有一份在意。他眼睛转了转，目光重新汇集到摇光的身上。
“要不要去吃东西？”
“啊？”摇光叫起来，然后突然发现自己果真有些饿了。
宋云舟用力地点头，小太子本来以为今天一天可以吃吃吃，早饭就没有好好用，现在已经饿极了。听到有吃的，马上就决定跟着那个少年往前面走了，并且马上对这个少年充满了好感。
怎么看都觉得你要被卖掉了好不好！！！摇光看到宋云舟一副瞬间被收服的样子，内心吐槽着，但也快步跟上去。毕竟她真的饿了。
少年可以提供的食物并不好，本来只是一些收集到的果子。但是他路上居然恰好碰上了一只兔子。他敏捷地一把逮住那只可能还没反应过来的兔子，于是烤兔子成了他们的零嘴。宋云舟没有吃过这种食物，连连称赞好吃。
叶摇光这才注意到他虽然瘦，可是却十分有力气。看着他熟练地堆柴生火，就像林中的一个老手猎人，只是他那个样子，摇光坚决不相信他仅仅就是一个恰好进入林子里的猎人。
“我叫姬衡。”少年这样介绍自己。
“哈哈鸡哼哈哈……”
“宋云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笑得像一个白痴啊！”
食物真的能拉进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隔着火光，摇光有一瞬间觉得这个叫姬衡的少年，她似乎能够感觉到他的悲伤。他的手很好看，骨节疏朗，翻动着那只兔子。看到摇光在看自己，姬衡嘴角弯弯。
这样的时光真好。
这样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很多年后叶摇光回想起来，依然会觉得这样的相遇充满了魔幻的感觉。如果她再长大一点，不再是那个九岁的她，肯定不会对姬衡一下子那么相信，甚至会有怀疑。但因为是在那么单纯的年纪里，所以一切都停留在最美好的记忆了。
那是她很多年后再也无法创造的美好。
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
小女孩和小男孩已经走远。姬衡靠在一棵树旁，远远地看着两个人离去。在黄昏下阳光下，像是一幅隽永的画。
“那是谁啊？”
一个人悄悄出现在姬衡的身边，做的是猎户的打扮。他的口音很奇怪，说的虽然是官话，但言语间有一种北方的辽阔之感。
这样的语言属于北方，甚至是北国，但绝对不是北国的贵族。最有可能，是一个北国的平民。他躲在角落里看了很久，也许是知道自己的语言会很奇怪，一直等到两个小孩子走了才冒出头来。
“舅舅，那是我恩人的女儿。”
“嗯？你的恩人，不是你义父吗？”
“舅舅，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要告诉义父，好不好。”
北国的男人虽然觉得奇怪，但是知道自己的侄儿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重重地点了点头。点头的同时又埋怨：“刚才烤兔子的时候在我就在旁边干瞪眼！怎么你小子运气那么好，我在这小林子里转了几天了，半点荤腥不见！白费了我的打猎手艺！”
因为这本来就不是打猎的林子啊。姬衡的心情好起来——这样拙劣的谎言，也就只有那样的小姑娘会信吧！
“要你安生呆在府里，你白天跑到哪里去了？”
摇光不说话。她跪在叶府的大堂前，祖母那责骂的语气让她觉得厌烦。
“叶子熠啊叶子熠，你就是这么对待祖母的教诲的？你大家小姐的礼仪去哪里了？你娘就把你养得这么没有教养？”老夫人从来不叫摇光这个名字，尽管这个是吴氏求皇上赐的名。子熠才是记在族谱里的名字，取摇光做名字不过是吴氏的一厢情愿。
叶摇光一向觉得有礼貌这件事情两个人互相的事，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人看不顺眼，就自己干脆点走远些就好了啊，何必还要盯着赶着相看两厌呢。就好比祖母和她，她早早就知道了祖母不喜欢自己，为什么祖母还要偏偏每天都赶着来挑自己的错呢？更何况，扯上她母亲……
“颂春节，我只是想出去玩而已……”她昂起头，顶祖母的嘴。这是她第一次直接表达出自己的不满意，平时里都是老老实实认个错就完了。
老夫人更加觉得大孙女这是在挑衅她的权威，不把她放在眼里：“出去玩……我以前叫你出去，你哪次不是给我们府里丢脸。现在倒嫌我关着你——”
“我不喜欢她们那样子，一副嘲笑母亲的样子，难道我们也碍了他们的眼吗？”
不服管教，就是变数。就是会给靖北侯府招来灾难的变数。这孩子身份贵重，占了位子，现在她还打不得骂不得！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竟然俨然就有了要昏厥过去的势头。她扶着雕花的柱子捂着胸口。叶摇光是隔她最近的人，但她一动不动的，就装作看不见。
祖母不需要自己，她永远有更可心的孙辈。
叶子玉就站在一遍，连忙拉住老夫人的手，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心疼。
“祖母祖母不急，大姐姐不是有心的。子玉最近学了一首欢快的新曲子，祖母去子玉那里听曲子好不好。”
就像这样，叶摇光自认做不出那个样子。她还是跪在地上，背挺得笔直，心无旁骛地看着屋檐，那里画着一只鹰，翱击长天。
“看着大小姐，别让她迈出府门一步。”
下人们连连称是。一个是名义上的府主人侯爷，一个是实际上侯府的掌门人老夫人，这两个人的纷争视同水火，下人们也只能看着形色选择得罪一方讨好另一方。老夫人走后又有人连忙给叶摇光送上软垫——毕竟侯爷是亲生的，小世子只是收养的，谁也不能完全得罪。
忍耐，忍耐。摇光告诫自己，想起母亲的话。母亲永远是温柔的，她才学不辍，永远端庄大方，本该是世上所有女子该学习的德行模样，但母亲要她不要学她那个样子。
“摇光，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而你不一样，你是大势所向，怀有星命。我不允许你普通，不允许你低头，不允许你为了不相干的人折翼。”
只是母亲，我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可以成为你所希望的英雄吗？
她低头，是方方正正的砖块铺成的格子地面，没有一丝出格的罗列，端方持中。
她抬头，屋檐上依旧是那绘画的鹰。那是叶家先祖所绘，一切叶氏血脉的品性，都在那只鹰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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