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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幕 万古青蒙


  隙间昏暗收烛火,半晌无人。通道回旋远去,眴兮杳杳,孔静幽默。墙壁之外,有物相隐,反射出一线光明。

  忽有声起,是一老人柱杖走来。身后又有一女子相随。

  “没想到梵蒂冈三万米之下竟有如此天地。王座之间就藏在这下面么?这里叫啥?顾色?”是老人的话,但他的声音却不老,依稀如婴儿。

  “这里是书珥路,莫恪先生。”女子含蓄倩笑,柔声细语。一笑春来春又敛,馀红徒眷恋。可惜老者心死,经历了当今世纪多次冲击的同时,被历史强行逼迫接受的同时,他……已经死了。

  前方老者猛然停步,低首沉思。顾色眼见不对,心里猛然咯噔一声。

  老人略微转头,暼了顾色一眼,慢吞吞地说道:“无事,继续下去吧。”

  声音于廊道间回荡,渐渐远去,依稀地,变成凄厉的一声尖啸,碜人得跟。

  光逐渐盛了。那是从中央横着的门缝中透出的光。门旁有泉水,水光粼粼,轻轻荡漾,映着光前的人。

  有人站在光前。

  “护道人塞西尔。”莫恪停下了脚步,叫唤那人姓名。莫恪的声音沉着,又很怪地有一种悲壮感。顾色寻思着,发现那是置生死于度外的壮烈,但她不确定悲从何处来。

  她定了定神,向前望去。

  站在他们前面的是个女人,长相很是平庸,不高,但有些胖,身子骨也健壮宽大,看上去就是有力量的。她的嘴唇较薄且干瘪,颧骨高耸,塌鼻梁,鼻头大,还有那双黑溜溜的眼睛炯炯……偏偏可怕得紧。深色头巾裹着她的浓密的棕发。灰蒙蒙的教装中似乎还可以看到昔日的洁白,但她站在光前,反倒愈见其浊黑。她站在那里,就仿佛丰收之秋已去,刹那灿烂的金黄色的晚霞也黯淡下去了,是不讨好的气息。老人略微有了笑意——嘲笑之意。他看得出来,她在抑制自己甚至泯灭自我,但她不行而他行。

  诸多红色的铜线在她身周飞舞,其数四十,其长不可计量。

  “闲人止步。”

  她说。

  乱序的红铜线霎时依序,织成一片,做出帘网三层。网眼被法术力填充,能透过光线,却比丝还“坚硬”——那丝也是种神器物质硬度应比青金还高了一级。莫恪看了一眼,瞧出其根底,是【矢红棉】,二年时候最早一批出现的材料,正巧在宗教改革附近。

  老人无动于衷。漆黑色的人形从他的影子中拔出,手中捧着一张染血的羊皮。

  “……”

  塞西尔沉默了,所有的红铜线都散开了,但摆出的阵势却更富有攻击性。“缪斯的‘典’怎么在你手中?”她气势汹汹,怒目含锋,杀机冷伏。

  “虹约之下,换来的。”莫恪回答道:“你在这里许久,可也知道玄天三垣,洞神八景?当初的出借是否可能换这‘典’。”

  塞西尔早就有所耳闻,听莫恪一说,一下子通晓始末,又不甘心,通话几声后,便叹气摇头,最后不语。顾色不解,想问却又顾忌两人情绪与秘密,害怕引祸,于是欲言又止。莫恪心知其意,便主动答道:“你的‘典’和缪斯的‘典’不一样。其次,塞西尔是缪斯的护道人,这本德训篇对塞西尔有决然不同的意义。”

  顾色恍然。缪斯当初面对思以身换取复活大业,为了筹备辅助……也为了阻止思,便交出此典。但恐怕她自己当初也尚且不明白其中关键,如今却是……她也轻轻摇头。

  塞西尔冷眼旁观两人,只是后退,将手伸入泉水之中,德训篇共振飞起,一滴血流入水中,霎时染红全泉。水变成了血,血水腥稠起伏,整个池却渐渐干涸。

  “饮用这水吧。”塞西尔冷冷道。

  曾经参与计划,知道以前没有这装置的顾色一下子惊疑不定。反倒是初来乍到的莫恪老人,毫不犹豫地派出影子捧来血水,喂他入肚。顾色没办法,只得用手掬起,嘴唇微微沾了点,便赶紧甩手,欲去之。血自动褪去了。

  塞西尔这时脸色才稍好,转身穿门而去。

  顾色心知其然,莫恪无所畏惧,两人走进,便被裹在光里一道送进天国。

  人没了,光也没了,黑暗平添了几分寂寞与萧索。

  缺月初弓挂孤楼,光影上下缝中漏。

  “这里是哪儿?顾色。”老人问道。

  顾色俯首,轻答:

  “复活之间,慈悲其里。”

  三方有三个人。

  正前方是塞西尔,她坐在椅子上,双手抱胸。

  左右则是……

  “加布里埃尔,原本被登记在十字教探索远神之门的死亡名单之上,但后来却有目击报告传上,果然还活着么?我曾经以为那个外界机关的小加布里埃尔……就是你,但他现在不应该能抽出身来……”老人又转向右边,迎向女子不善的眼神,却微妙地带了几分惋惜,说道,“冬妮,你也会背地里做点小动作呵。你这样的学者搞学术不就够了么?何必涉及此时的无谓……斗争呢?”

  冬妮苦笑,没有说话。加布里埃尔盯着莫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客人来了,连个座位也不给吗?”

  莫恪的影子起身,托住了他的身体。

  塞西尔冷冷一句道:“有典的便不是客。”

  微光暗里沉浮,忽惊山鸟啼。

  远远的光起来了。墙壁透明,可看到外界光景。一时惊人。

  天被撑了起来。黎明到了!灿烂霞光万丈,长夜呼啸,不可视见其全貌的巨人双手向上托住了浩荡青冥。曼妙的紫红色一层层推过无数山脉,熏上莫恪那灰黄色的面庞,更生动了。白追逐着紫,恰如雪盖大地,天地亮堂了起来,世界也明亮多了。

  轻微的灰尘在光中飘荡,温柔。

  “第一个时代,神话时代。外典无法处理神话其他的隔阂,所以单独将它分了出来。”

  “阿特拉斯,不,也许是连我也不知道的什么神话人物。”莫恪突然起身鞠躬,在几人诧异的目光中正色道:“在悲哀的命运下,疲倦而顽强不屈。这是西西弗一般的荒谬啊!永无止境的努力!永无止境的灭亡!永无止境的失败!罗素究竟如何能视之为创造,他何以狠得下他的心肠,从这种悲剧中挖掘出其壮美呢?”

  “莫恪先生……”顾色突然出声了,她的心情很复杂。

  太阳升入高天,那巨人撑着的夜白了,也蓝了。妖艳的紫色浮在云海日头,有种不详的意味。

  “时间、命运与死亡,人类究竟是崇拜着这些东西的生灵,只因这些恰是摧毁人类一切的,是人类创造的并摧毁人类一切的!”

  “莫恪先生!”

  “在当代,”莫恪话锋一转,说道:“那几个……唉,算了,算了……毕竟都要……”他嘟囔了几句,旁人也听不清,毕竟清晨正喧嚣。

  复活之间,慈悲其里,这奇怪的地方还在下沉。这一切慢慢远去,扭曲变成了一个奇怪的镜面似的东西,最后像是一颗闪烁的星星。星星缘何闪烁?星上为夜便暗,星上为昼便明。

  那星辰的昼夜被裹在一颗星星中嵌入了新的夜空。

  “这时空在哪儿?顾色。”集体沉默过后,莫恪又问。顾色看了眼塞西尔,才说道:

  “如果没变化的话,应是在宇宙内的夹缝,与荒谬林一样占据‘现世’不曾占据的一部分空间。”

  莫恪眉毛一挑,不出声了。顾色也乐意清静。其余三人在这里维持复活之间的“下沉”,也不说话。

  一声汽笛鸣响了。莫恪靠窗,一脸惊叹。一列长长的列车从大地上驰过。天地都灰蒙蒙的,像是二十世纪黑白电影的布景。

  “这里是……”

  “十九世纪的西欧,具体在哪儿我也不知道。”顾色回答。

  “那我们要去哪儿?如何才能达到王座之间。”莫恪昂首追问。

  顾色摇头,看着塞西尔说道:“我没有参与。塞西尔女士作为守门人应是知道的。”

  “前往王座之间有很多个道路。但如果是德训篇的话,则要取道二十世纪的魔剧院。”

  “那顾色的典呢?”莫恪追问。

  “她知道,我不知道。”塞西尔回答。

  顾色不语,怒目一睁而过,无人察觉。莫恪自身不愿追问,便就放过了。一行人在复活之间中顺着轨道滑行远去。

  江声浩荡,小雾随着旭日起升而渐开。灰白的世界渐渐有了色彩。

  逐渐一个大城市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日落月出,昼夜的流逝忽快忽慢,不能分别。

  塞西尔在桌子上摆弄着内嵌的定位仪,冬妮宣读着结果。

  “那里是莱比锡。”

  城市中人声稀疏。这时莫恪意识到他在这里的空荡感是什么——没有人。

  突然有乐声,激烈不屈,不,不对,那是不受控制的自由且可怕的超越性。远远地传来这乐曲,人们常叫做《爱格蒙特》。“外典。”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再一次感受到自身还是低估了这一切。

  景色古旧,街上行人稀疏。但摆出的样子鲜活。一半树荫遮着,一半月光照着,宁静可爱。

  复活之间到达了一个叫做奥厄巴克斯·凯勒的饭店。这时,世界突然活了起来。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那花哨的装备,谈话声像是一真的世界。所有人都绕过了复活之间,却还同没看见这东西一样。波兰人,俄罗斯人,甚至希腊人,异服奇装。

  他们困在“真”之侧反倒像是一种虚假了。

  然后有人轻轻叩门。莫恪微惊,且看向其他人。他们脸色如常。塞西尔起身,绕桌向门去,打开了门。

  “门?”莫恪发现那门不是他们进来所用的门,甚至似乎本来并不存在。他眯了眯眼睛,慎重了些。

  “歌德先生,你生活得……还好吗?”塞西尔远远一声传来,其中隐约怪异。

  “法伊尔,克勒贝尔他们,与他们一道多令我欢喜。只是想到种种如梦,又有些悲愁。看见格里琴,安妮特她们,我却波澜不惊,心如止水。我时常详细地考量我现在的处境与我们的处境却使我忧郁。但这个深邃的世界也惹起我的几分兴趣。我一想到在这世上,同时地,佛罗伦萨、伦敦、巴黎、丹麦等地住着那么多善良又深刻的学者,便又觉得自己实在幸运。最近我与莱辛,恩斯特,第伸多夫,盖伦多有争辩之处,又觉意致大发,决定前往新大陆……一不留神,便说了太多了,还请见谅。”

  “没关系,没关系,歌德先生……我还有件事想问你,请问约翰克里斯朵夫在哪儿?”

  安静了会儿,声音又响起。

  “在莱茵河的尽头,鹿特丹。”

  几声寒暄过后,门关上了。塞西尔转身归位。复活之间又出发了。日月轮流仿佛只在几刻间。风景怎生图画,画卷随轴铺展,就好像电脑在即时演算。

  “盈溢的河水淹没了田野,庄严地流淌着,缓缓地,静止地,像是一道钢铁的闪光。一股银色的巨流在阳光下粼粼波动。”

  冬妮望着远方的景象念叨着:“不用前进了,到了。”

  有个老者在渡河,像一块岩石一般横亘在河面上。一个还在他的肩头。夜色温柔,激流澎湃。老者到达了岸边,昏睡了过去,沉沉地。孩子坐在他的旁边。

  太阳再度升起。塞西尔又出去了。

  “克里斯朵夫先生,罗曼罗兰先生在哪儿?”她问。

  孩子的声音无邪,“这段时间,罗兰和黑塞在一起。你是想问黑塞在哪儿吧?也不是,你们是想去魔剧院吧。我好像见过你多次了,我都好像晓得似的。”

  塞西尔没有否认。

  于是复活之间又出发了,又到达了一个城镇。

  一时风雨。沥青路尽头,一堵古老的墙,墙上有扇漂亮的小门。霓虹灯光闪烁,隐约见是字母,意思是:

  魔剧院,普通人不得入内!

  专!为!狂!人!而!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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