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鸡鸣狗盗之徒
当下众人都是一惊。
这红光爆开之后，竟然凝定在空中，久久不愿消散，仿佛一朵血色莲花悬在高空，闪耀着妖艳的红芒。
却说此时在这名为陵光的朱雀大陆之上，不知道有多少生灵看到了这一朵血色烟花，有的欢欣雀跃，有的面色凝重，有的沉默不语、默默掐算，有的咬牙切齿、暗自咒骂。
此时在陵光南方的这块大平原上，就有这么一个愤恨不平的人在。见到血莲升起，先是一惊，随后嘴角露出一抹狠厉的笑意。
“看来就在那儿了。给我上！他们没剩下多少人，一个都别放过！”大手一挥。随着他的动作，身边窜出源源不断的队伍，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震得整个平原都在颤栗，一眼望去，四周密密麻麻都是士兵，看不到缘边。令人更惊讶的是，除了充满杀气的地面部队，还有一片片阴影从天空掠过，不知覆盖了几十里的范围。
这该是多么庞大的一股力量，可见到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这大手一挥的男子，以及他身边站着的几个头遮斗篷的挺拔身影，都丝毫不见动容，显然已经看惯，也不知是什么人物。
这血莲，虽是震撼人心，但也明白无误地点出了公子粲他们的所在地，仿佛一个大大的标志，将宝物在藏宝图中点出一般。
男子嘴角的笑逐渐扩大，狠厉中透出一丝得意。“哼哼，幸好我早有准备，不至被那两个蠢货坏了大事！”
搜查的队伍在大平原上迅速展开，没有灯火，没有硝烟，甚至除了“腾腾”踏地的脚步声外，没有半点其他的声音。队伍向东而去，最前端有几匹战狼，一路嗅着气味，跟踪着公子粲等人的步伐，衔尾而去。
夜色渐渐浓厚，月亮也躲进了云层的背后，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一朵璀璨的血莲花，昭示、诉说着什么。
越是昏暗的夜，光芒就越是显眼，当公子粲等人围坐的那一点火光远远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跟踪的队伍精神蓦地一振。自然有人将这信息传回给发出指令的男人，于是队伍隔着遥远的距离便停顿下来，渐成包围之势，严密坚守着火堆，以及火堆旁熟睡的众人。
男子和随从很快来到了队伍的最前线，随从中的一人从身后拿出一支古朴的法杖，杖头对准众人的方向，绕了三绕，随后杖尾在地上一点，一道绿光从杖头飘出，迅速跨越两者之间遥远的距离，笼罩在众人的外围。
“有劳法师。”领头的男子向施法的人微微点头致意，这才带着亲卫向火堆靠拢过去。
渐渐走近，已经可以看到火光映照下一个个人物的轮廓，三三两两靠拢在一起，或坐或卧，都安静地睡着。外围虽然有几个放哨的卫兵，但在法师施法之后，早已没有了声息。
越走越近，领头的男子已经可以看见最中心的火堆旁那一群粗壮的身影了，其中有三个较为苗条的，显然不是熊族的人。
在法师的法术之下，各人都陷入了沉睡，恐怕就是用力摇晃，也未必能将他们唤醒。
为首的男子站在圈外，面目正好隐没在火光可及的光芒之外，看不清五官。但那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地扫视过火堆边的众人：熊霸、熊顽、熊通、熊灵、陌生的年轻人、白鸽小姐、美丽的圣女殿下……
“哼哼……呵呵……哈哈哈哈！”勉力压抑的笑声终于爆发，说不尽的得意。领头的男子仰天长啸，直笑出了眼泪来，良久才敛容收声。
“哼！”一声冷哼，向前踏出一步，也踏进了法师设下的沉睡结界中。
另一只脚尚未抬起，男子脸色一沉。
一脚踏出，浮起一层金光的光晕，沉睡结界破碎，一切其他的幻术也就此粉碎。
眼前，哪还有熊族众人，那美丽的圣女，也不过是一堆草木树枝。原来只是用树枝幻化出来的人形，此时幻术被破，哪里还有人在！
随从中的法师面色一紧，赶紧再次掏出法杖，连番施展，希望能找到蛛丝马迹继续追踪，可是一遍遍法术的光芒闪过，除了那堆木枝有被施过法的反应外，一无所获。
“够了。”领头的男子低低咆哮一声，转身就走，再次淹没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土地依然在沉睡，小草在夜风的吹拂下左右飘摇，仿佛一切都只是梦境，没有人打破过着安宁的夜。
此时的公子粲，正弯着腰在曲曲弯弯的通道中前进着。
前方是熊霸父子，紧跟在他身后的自然是表妹雪儿，后面则是熊族的其他将领和幸存的战士。他们不时抬头静听上方的响动，震荡激起层层灰尘泥土洒下，众人便屏气噤声，一直到震荡过去，才再次前进。
队伍在曲曲弯弯的通道中迤逦前进，这地面之下的空间虽然狭窄，倒不觉得气闷，不然这几千号人早就闷死在地底了。
要说他们这次脱险，还真是侥幸。
就在血色烟花爆开的瞬间，熊霸已经一惊而起，在公子粲还迷醉在烟花中时，他已经急声道：“我们要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啊？”公子粲还在发呆，就见到熊族的众人都是一脸严阵以待的表情。
雪儿也从震撼中回过神来，面色凝重：“当然要走，但是恐怕不那么容易。他们能调动豹人，在这里必然也有其他的布置，熊族的移动速度，恐怕躲不过追踪。”
熊霸自然也明白雪儿说的话，皱眉道：“这个我也知道，豹人的速度在陵光大地上是首屈一指的，除了飞，恐怕我们没有办法能躲过豹人的追击。”
正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尖细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谁说只有飞才可以？”
众人中最震惊的是熊通。这次的守卫工作是由他负责，被一个陌生人混入了领袖的身边，却不自知，这可是严重的失职。
四下戒备搜寻，却找不到发声的人。
“不要再耽搁了。我们边走边想办法吧。”熊顽当机立断，准备带领众人向东奔去。
“嘿，你们这么跑，可不是办法。他们已经追上来了。”那个声音又冒了出来，这次是在另一个方向。
雪儿的耳朵一动，嘴角又浮上了那一丝典型的，圣女的笑。纤纤玉指一点，一丝青光没入了前方的泥地里，只听得“哎哟”一声，本来平坦的土地一阵翻滚，一个瘦小的人形从地面下翻了上来。
雪儿踏着草地如踏着清风，走到人形面前，轻轻蹲下：“你是鼠族的人？”声音柔软，自然而然的加上了几分魅惑的魔力。
那在地上打滚的人形听到雪儿的声音，先是一颤，安静了几分，随后“骨碌碌”滚了开去，离开雪儿十步之外，这才站了起来。
身形展开，虽然瘦弱了一点，倒也不算矮小，面容清秀，是个青年男子。只是眼光有些闪烁，先瞟了雪儿一眼，又扫过熊族众人，再迅速移动到公子粲的脸上，一愣。
“这个人是谁？”他眼珠乱转，却想不出所以然来。
雪儿向他踏前一步，他有些惊慌地下拜：“圣女殿下，鼠族小子有礼了。”
“果然是鼠族。”又一声娇滴滴的答话，那鼠族的青年又是一抖，向后挪了几步。
“圣女殿下法力高深，小子抵挡不住，恳请圣女开恩。”连连叩头。
“哼。躲在暗处吓唬我们，不该给你个教训么？”虽然嘴里厉害，雪儿也已经收回了魅惑的威力。
那鼠族的青年又是连连叩首，雪儿和公子粲却已经注意到，他头点地的瞬间，耳朵也贴在了地皮上，听着土地传来的动静。这青年，倒是临危不惧，虽然面上惊惶紧张，行事倒是谨慎冷静，两人对他的印象顿时好了几分。
“好了，站起来说话。敌兵还有多远？”雪儿道。
鼠人这才站起，仍低着头，恭谨道：“来人很多，地面部队已经在十里之内。”
“地面部队——”
“十里！”
众人面面相觑。
“你叫什么名字？”雪儿听了他的报告，反而镇定下来，微笑问道。
“小人惶恐，鼠族灰影。”灰影抱拳道。
“很好。我是什么人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其他几位是熊族的熊霸族长，熊顽、熊通、熊灵将领，碧空城来的白鸽小姐，这一位是我的好友，苏粲。刚刚诞生的‘陵光之光’的另一位。”
灰影一震，再次打量了公子粲一番，点了点头。
“怪不得比我好看。”
灰影用非常正经的表情说出的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有种绝倒的感觉。灰影自然也察觉到了大家的表情，用更认真的声音说：“真的。祭司说找到比我长得好看的人，我就找对了。”
……
沉默……
“是——鹤祭祀说的？”雪儿强烈抑制住给他一个爆栗的冲动，咬牙切齿地问道。
“喔，不是不是。是我们族里的祭司，她从来不说谎。”
熊族的将领都在担心敌人的追击，听到只有十里近，都分外紧张。但公子粲对此却毫无概念，倒是对灰影很有兴趣。
“嘿，灰影，那你怎么知道比你长得好看的就一定是你要找的呢？不会遇到其他长得好看的人吗？”公子粲逗他。
“不可能。”灰影认真地摇摇头，“所有人都知道，灰影是最好看的鼠族人，就是在族外，比我好看的也几乎没有，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你，不会错的了。”
“梆”！
一个爆栗劈下，雪儿终于忍不住了。劈手一下之后，雪儿没好气地吩咐道：“那我们快走吧。没多少时间了。”
于是，他们就从鼠族打通的地道里，遁入了土地之下，用与“飞”截然不同的方式躲过了敌人的追踪。当然在走之前，为了迷惑敌人，雪儿布下了幻术的迷阵，因为不光是幻术，还有微型的迷惑阵法，所以那领头的男子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
同时也庆幸他们选择的是遁地，否则天上那比云层更浓厚的阴影，会让任何飞行的法术无所遁形。
进入地道之后，地面上的掩饰工作自然有其他的鼠族族人完成。地道中，熊通疑惑地问走在前方的雪儿道：“圣女殿下，为何这灰影尚未禀报，您就知晓他有办法带我们离开呢？”
雪儿微笑回答：“这个灰影，虽然看似很可笑，但实际上行事谨慎。他神色毫不慌乱，能在我们的戒备之下靠近，显然是有备而来，自然有办法让我们脱困。否则，又何必出现呢。”
熊通赞道：“圣女英明。”
雪儿微笑，再没有回答，只是紧盯着前方的公子粲。
当然，在她的位置，是看不到公子粲的，因为他的背后，趴着白鸽小姐。虽然白鸽小姐的脚已经大致痊愈，但还是已行动不便为由，紧紧黏在公子粲的身边。
“各位，我们应该已经脱离他们追踪的范围了。”前方远远传来灰影那略带尖细的嗓音，如果不注意听，很可能会认为那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我们将要去哪？”熊霸的声音传来。
“哦，我们一直向东去，目的地是基山脚下，我们鼠族的领地。”
三日后，灰头土面的队伍终于从一个隐秘的洞口钻出的地面，再次呼吸到新鲜空气，公子粲高兴地狂奔乱跳起来，背后的白鸽小姐也是一阵尖叫。
不过说实话，这段旅程虽然有些辛苦，但对现在的公子粲来说，倒也不觉得多累，反而因为从未有过类似的经历，觉得饶有趣味。不过要是再让他回到地下去，他是如论如何也不肯了。至少短时间内不想再回去。
不只是他，除了灰影和其他几个鼠族的族人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对能重见天日感到高兴。雪儿自从在战场上重拾圣女的信心和责任之后，就带着些淡淡的忧郁。此时她环视着周围的一切，眼中满是悲哀。
他们在曲曲弯弯的低下通道中一直走了三天，此时已经走出了南方草原的范围，正在陵光最南方的基山脚下。
基山并不很高，东临大海，沙石组成的山体相比北方坚韧的绝壁松软了很多，因此鼠族举族搬迁至此，在山体中打通了各种通道和洞穴，以为隐居之地。
对鼠族来说，打洞生存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看在雪儿的眼里，这基山的风景就说不上多好了，简直有点——千疮百孔的味道。
向东望去，还是一片草原，但雪儿知道，在目光不及的远处，是终年奔腾的大海。瞩目东北方，犹如阴影般的暗色轮廓，是箕尾山的所在，箕尾山以北，就是豹人大本营的所在。对他们来说，显然不是最好的托庇之地，但熊人的大本营都被捣毁，他们真是到了无处可去的境地。这“千疮百孔”的鼠族领地，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藏身之地。至少，要在这迷宫般的山体中找到他们的藏身处，没有十天半个月是绝不可能的。而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完全可以利用鼠族早就准备好的退路，去往他们想去的地方了。
真要走的话，去哪里呢？青丘吗？雪儿摇摇头，如果可能，还是不要牵累族人吧，青丘是狐人最后的躲避之地了。
“圣女殿下。”灰影真是人如其名，雪儿沉思之间，只觉得一道灰影闪过，他就来到了身边，“前边就是基山了。”
雪儿点点头：“好。这次真是多谢你了。若有来日——”却怎么都说不下去。虽然她是圣女，但谁都能看出他们的情况，天地间何处是归所，又让她如何以“来日”向鼠族许下诺言。
难道自己要沦落得跟鼠族一样吗？雪儿好看的唇微微颤抖了一下。
“圣女不必如此。祭司说了，‘陵光之光’出现之后，陵光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切都会不一样的。祭司从来不说谎，我们都一直等着这一天呢！”这么说着的时候，露出了无限向往的美好神色。
看着灰影爽朗的笑容，充满希望的眼神，雪儿心中也觉得暖暖的。这么看着，这灰影倒也的确是挺好看的。
如果困苦已久的鼠族，还能有这样的信心和希望，自己又何必再这样自怨自艾呢？
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稳住阵脚，然后搞清楚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白鸽会被狼人押往青丘，熊人差点被灭族，豹人和狼人又为何会搅在一起。鼠族的此次营救，也是另有玄机。看来等见到鼠人祭司，就能有一些头绪了。
整顿了一下队伍，正准备继续出发，由基山上传来几声奇怪的鸣叫。灰影立即竖起了耳朵，未几，喜笑颜开。
“是我老婆来了！”说完展开身形，迎了上去。
果然，从基山上如山泉流水般涌出一条细小的队伍，打头的是个娇小的女子，一身皮质甲胄，身配宝剑，很有几分飒爽英姿。
“灵灵！”灰影几个闪烁就到了女子身边，在她耳边说了几句，那女子双目放光，向大队人马迎来。
“鼠族灵公主向圣女殿下，‘陵光之光’苏公子，圣城的白鸽小姐，熊霸族长，以及各位熊族的勇士问好！”女子声音清脆洪亮，施礼的动作标准娴熟，不愧为一族的公主。虽然是鼠族。
众人在雪儿的带领下纷纷还礼，随后颇感兴趣地看了灰影一眼。想不到这个时而迂腐，时而紧张的可笑小子，竟然是鼠族的驸马呢！
双方见完了礼，灰影兴致勃勃地再次给众人介绍：“这是我媳妇，灵公主，私底下大家跟我一样管她叫灵灵。”
灵灵跟灰影一样，亲切随和，笑对众人道：“咱们快走吧，族里所有的人都等待着大家呢！”
随着灵灵的欢迎队伍，公子粲等人终于进入了鼠族的领地，这也是公子粲第一次进入一个族群的中心聚居处。
鼠族的领地在山中，入口处自然就是一个巨大的拱形山门，也不知鼠人是如何做到的，在山门两边开凿了无数小型开孔，在掩体的保护下，开孔后面可以安全地埋伏鼠族士兵，用以御敌。山门背后则是一级级平整光滑的台阶，一直延伸到山中的各个部位。
靠近山门的时候，一切似乎都是静悄悄的，但是公子粲等功力深厚的高手，自然可以感觉到那看似平静的山石之后，隐藏着无数好奇的眼光。灵公主一马当先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头，用她那清脆嘹亮的嗓音对着大山喊道：“鼠族的兄弟姐妹们，大家期待已久的‘陵光之光’终于到来了！”
静。
随后首先传来的，竟然不是欢呼。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出了轻轻的抽泣，接着，零零星星的，响起了低低的哭声，随后整片大山都悲泣了起来。呜呜的哭声在整个山脉中回响，这场面说不出的诡异，震慑人心。
随后，不约而同的，哭声止歇，爆发出了惊天的喝彩和欢呼。
灵公主站在山门口，也和所有的鼠族人一样，脸庞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发自内心地欢呼着。
这欢迎的声浪，比刚才的悲声更要嘹亮、绵长，一浪接着一浪，一浪高过一浪，“圣女万岁！”、“陵光万岁”等等，什么都有，最后演化成整齐划一的“陵光之光”！
“陵光之光！”
“陵光之光！”
“陵光之光！”
……
这轰轰烈烈的欢迎仪式，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不是战败的逃难之师，而是光荣凯旋的队伍。
雪儿缓步登上山门的第一级石阶，向着四面八方的山洞大声宣告：“鼠族的人民们，我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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