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计谋？游戏？强者之路
“半血的狼妖”五个字在熄灭了硝烟的战场上淡淡地回响开来。
虽然麒麟王并没有刻意地提高声音，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也被这个事实所震惊。当然，有公子粲这个异界的怪胎在，大家震惊的点肯定是有所不同的。
这五个字被吐出的瞬间，跪坐在地上的摆设顿时颤抖了一下。那颤抖是如此剧烈，似乎根本不可能发生在他这样一个素来冷静如山的人身上，然而他的确颤抖了，最初那一下剧烈的抖震之后，肩膀还在持续不断地微微抖动，竟然不可抑制。
曾经和他站在同一阵营的黄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终是有些不忍，上前两步想安慰他，却被老兕的声音镇住。
“男人是不需要安慰的。”
定眼看了看兀自无法平静下来的摆设，老兕带着些不满地抱怨起老友来：“你这家伙，自己不也是就个半血的臭龙。”
“呃？”
“啊！”
全场再次震惊，并且彻底被搞到无语。
众皆失声的时候，只有公子粲这个外来者还能保持冷静，努力消化了一下对话中的信息，他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陵光上的人的确是可以杂交的啊！”
静。
雪儿羞愧地捂住脸，白鸽惊讶地瞪大眼睛张开嘴，黄莺那终年不变的妩媚笑容卡了一般，僵硬地定格在脸上，狼猛狼烈趴倒在了地上；老兕皱着眉，一脸的哭笑不得，摆设停止了颤抖，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着这个敌手；麒麟王双目如有实质般刺入公子粲的身体，打断了他脑中正沸腾着的对于陵光各种族间杂交结果的排列组合。场面一时间静了下来。
“啪嗒”。不远处本应埋伏在一棵大树顶上的灵公主一个不稳栽倒了下来，将这个凝定的画面打破。
前者正懊恼地揉着摔到的痛处时，一脸凶相好像要将公子粲生吞活剥的麒麟王却纵声大笑起来。
“啊哈哈！这小子是谁，我喜欢！哈哈哈！”一边说，一边用他宽大的收掌一下下拍打公子粲的后背，直痛得阿粲龇牙咧嘴。
拍够本了，麒麟王略略收住笑声，眼中仍是盈满笑意道：“小子，新来的吧。你的事我们待会再说，先解决了这条小狼狗再说。”说完目光灼灼地罩住摆设：“你可要考虑清楚了回答，老兕的衣钵，可不是谁都有机会接。”
一连串的变故让沉稳如摆设者也有些应接不暇，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眼光最后停留在仍飘在高空的锁妖塔上。
“嗯？”麒麟王顺着他的眼光一瞟，嗤笑道：“老兕，人家要看看你的实力呢。看来你的衣钵倒也不是谁都稀罕。”
“去你的。”老兕啐了一口，连头也不回，手一招，那威风凛凛的锁妖塔便滴溜溜落到了他的手心，连带着六合之位上的六个蛇人战士也一齐卧倒，再无声息。
“你们……”震惊积累到了极限，摆设反而再次得回了冷静，“原来这所谓的锁妖大阵，在你们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那么，刚才的一切，都是兴之所至的表演么？别人豁出命来博取的，不过就是你们眼中的一场游戏？”声音中没有愤怒，却蕴含着浓浓的悲哀。在绝对实力的面前，自己过往的牺牲、拼搏、舍弃，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唔，也不能这么说。”老兕皱了皱眉，目光中闪烁着一丝凝重，“虽然对付这个大阵并不算什么难事，但是你得到锁妖塔本身这件事的确让我很惊讶。唔，很意外，很担忧啊。”
摆设并不是愚鲁之人，老兕眼中的凝重不似作假，话语中的忧虑也听得明明白白。最初的震惊已经过去，这一刻，虽然他还不明白全部的事实，但他却能感受到一丝寒澈入骨的冷意。
这就是高手之间的斗法吗？不需要华丽的招式和阵法，不需要展示雄厚的实力，甚至不需要亲身出现，只是靠这样一件举手投足间的小事，便能震慑住对方。用他们这样的人作为棋子，在看不见的，以整片大陆为盘的棋局中，优先对弈。
闭上眼睛，他感受着这另一个层次的对决带给他的震撼和感悟，再睁开时，便已经心如止水。
摆设淡淡开口：“锁妖塔和这神锥，都是神羽陛下的神秘老师带来的。”
听到这句话，老兕和麒麟王两位绝世高手自然是明白了他的变化，老兕自然是笑得眉眼生春，麒麟王也忍不住咧开了嘴。
“你可见过这位‘老师’？”
“不曾。圣师只在陛下面前出现，宫内见过他的恐怕除了陛下，只有灰狼王了。”
“哼，那只小畜生。”老兕不屑地撇撇嘴，虽然不能从摆设嘴里得到应证，但他心中明镜儿似的，能得到这两件东西，尤其是麒麟王的角的，只能是那个人了。
那个人再次将手伸到陵光大陆上来了吗？那只老不死的丹顶鹤到底做什么去了！
老兕和麒麟王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眉眼间有相似的担忧，但却都不约而同地耸了耸肩。罢了，他们这样属于过去的人，何必再插手现在的纷争呢。
但是——他们不管，他们的后辈却不能不管——
老兕嘴角咬着一丝冷笑，突然间变得有一点点狰狞，狠狠咬着每一个字：“喂，小狼狗，你叫什么？”
摆设顿时只觉得一股无形但庞大无比的力量包裹住他的全身，虽然并没有恶意，但同样让他动弹不得。他不知道的是，那是一个垂暮的老人心中承载了一辈子的抱负！
结结巴巴地，他答道：“我，我忘记了。”
忘记自己的名字，这件稀罕的事情背后包含着的，是无尽的伤痛和悲哀，是一个人自孩童时期便沉浸其中的灰色人生，是永远跟随着他的伤痛历程。
摆设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也许他曾经是有一个名字的，也许他也曾经有过一个家，但他已经不记得了。自从他懂事起，他就知道自己和族人不一样，他不是一个完整的狼妖，他的狼母亲怎么会生下他这样有着一半狗族血脉的孩子！他是个混血！是狼和狗族的混血！为什么偏偏是和狗族！
陵光大陆上，混血虽然并不多见，但并不是没有，也不能算有多稀罕。可混血的种族之间却有着严格的限制，尤其是作为高贵种族之一的狼族。在陵光城内，狼族虽然及不上狮虎熊豹四大军权种族，但历来侍奉皇族左右，狼族的地位隐隐然有逼近军权族的趋势。而狼族对这一份靠着汗水和鲜血挣来的荣誉更是看重，因此，在对外显示实力的同时，最族人的约束也更为严格。
狼族与狗族有许多共同之处，在陵光大陆上，或许是最相近的两个种族。但在狼族的眼中，狗族完完全全就是皇族的奴才，与他们这群皇族的臂膀完全不同。因此，狼族对于狗族这个近亲，有着尤其深重的蔑视和厌恶。狼族可以和其他任何宗族通婚，哪怕是平民的种族也可以，却唯独不可以和狗族！因此，摆设的存在，便成为了狼族中一个巨大的耻辱。
自他懂事起，他面对的就是不休不止的责骂和凌辱，母亲已经成为了一个模糊的代号，死在了不知名的地方，而父亲是从未出现过的，带给他无尽痛苦的罪恶之源。而他的厄运并不因为苦苦支撑的逆来顺受而有些微的好转，反而因为他表现出来的懦弱和无能而暴怒。在一次毒打中，他终于忍不住出手反抗，含怒而出的拳头爆发出了未曾意料到的威力，憎恨的力量然他第一次出手便打死了两个有姑表亲的同族兄弟，从此，他被族人驱逐，被仇人追杀，过上了无家可归的亡命生涯。
狼族的骄傲让他不愿意以乞讨为生，自小的经历让他无法信任任何人，幼小的年纪，拙劣的身手，然他在偷窃和抢劫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但那充溢胸间的愤怒和仇恨却成为了支撑他的强大动力，让他坚强的一直活到了成年。长成之后的他，在粗犷的狼族特征外，拥有狗族的俊秀和文雅，本是锦上添花的外貌特点却又再次暴露了他的血脉。于是，欺凌再次席卷而来，狼族的仇人也闻讯而至，差一点就真的将他从这个世界上消灭了。
直到他遇到了当时还是圣羽的神羽陛下——
他也知道，他的这位主上并不像历代的神羽那样仁善厚生，但他也拥有了他们不曾有过的智计和胸襟，他接纳了自己这个留着卑劣的血液的“杂种”——所以他愿意为了他豁出命去，即使是违背自己的良心，良心？原来自己还保留着这种无用的东西么？那个双手血债累累，灭去十几家正直的大臣们满门，屠戮碍事的村寨，甚至差一点杀害了圣女殿下的人，还能配得上拥有良心吗？自己不过只是主上的影子罢了，一道漆黑的，残忍的影子罢了……
对神羽的忠诚和对阳光下生活的渴望撕扯着他的内心，“啪”，一刻混合着血和汗的液体从他的眼中滑落，已经没有了泪水的他这才蓦然醒悟，自己不知不觉间，将过去沉痛的经历喃喃说了个遍。
此时，众人看着摆设的眼中都不再有敌意，几个女孩子更是对他充满了同情。雪儿默默走到他身边，伸出一只手扶在他的肩上，顿时，一股温和、清凉的力量顺着肩膀灌入了摆设的身体，让他停止了颤抖，重新塑造的身体感受到从未体会过的舒畅和安心。
“切，女人家的功夫。”麒麟王大手一挥，雪儿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还来不及做什么，已被稳稳地推到了一旁。
“小子，别像个娘娘腔似的。大男人，谁身上没有几道伤疤！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细皮嫩肉的那是女人！这点事都受不了的话，还谈做什么大事！”
听到这话，公子粲不由打了个喷嚏。
麒麟王一瞪眼，摆设只觉身周的压力顿时又重了几分，虽然没有伤害他，但这股澎湃的阳刚之力以一种与雪儿截然不同的方式在他的身体里鼓荡，将胸中所有的晦暗统统逼出了体外。
这个过程无疑是痛苦的，但他却体会到了一种焕然新生的愉悦，那是希望的感觉。
麒麟王收起了威压，手指点向老兕：“我也是杂种，他也是被灭了族的，谁像你这熊样。”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老兕苦笑摇头，显然不想再提过去的事情。
摆设虚弱的脸上泛起平和的笑容，坐倒在地的身躯挣扎着端正跪立在老兕面前。恭恭敬敬叩了一个头，嗓音因受了伤而略显沙哑，但却坚定平稳：“请师父赐名。”
老兕欣慰地点点头，颇有些得意地看着麒麟王，后者冷哼一声，但脸上也带着笑意：“这老小子大字不识几个，能起什么好名字，还是我给你想一个吧。嗯——叫狼犬怎么样，不满意吗？”
摆设保持着跪姿，转向麒麟王，也叩了一个头：“能得妖王大人赐名，狼犬万分荣幸！”
“哼。”竭力绷着脸，麒麟王脸上的笑还是越来越大，“这老小子，眼光还真是不错，小崽子虽然跟错过人，倒的确不笨。”
摆设再给他叩了一个头，对他的夸奖表示感谢，又转回身等师父训示。
老兕目光闪动，倏忽间来到狼犬的面前，一指点下，似乎闪耀着星光，直抵在狼犬的眉心。“狼犬之名，终将成为一个荣耀的印记，响彻阳光所及之处。强者之路，非为血脉，非为种族，非为师承，始于足下。”
狼犬一震，清澈晶莹的泪水时隔多年再次从眼眶决堤，向师父深深叩首。老兕的手指离开他额头的瞬间，所有人都看到，狼犬的眉心多了一个闪耀着金光的印记，旋即默去。
狼犬昂然站起身，谦恭而满足地站在老兕的身后，微笑看着片刻前还是敌手的众人。细看下，众人才发现原来这个总被黑雾笼罩的诡异敌手，却原来是这样清秀文雅的美男子。兼且在细腻的五官外，挺拔的身躯和刚毅的轮廓带着明显的狼族的粗犷，更是令他充满了男性的魅力。
黄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脸上的媚笑更是浓重：“呀，原来摆设长了这么一张讨人喜欢的脸蛋，早知道就对你更好一点了。都怪你，老是遮着脸不让人看见。”
公子粲心里一阵恶寒，心想这女人还真是见异思迁得快，见到好看的男人都不放过啊。
摆设明朗一笑，似乎全然换了一个人。“黄莺小姐对狼犬还真是说不上好呢。明知道这里是个陷阱，也不事先告知在下。”
黄莺委屈地扁扁嘴：“我可没故意瞒你。他们什么计划都没有。”那一天晚上，老兕在雪儿耳边说的悄悄话其实是：“你们啊，什么都不用做，躲在一边看着就成。”
黄莺转头看了一眼不可置信的白鸽和狼人两兄弟，吐了吐舌头，知道再瞒不下去，索性说开了：“那个……我就是神羽手下的‘神女’了，很意外吧。粲，你怎么不惊讶呢？”
“呃，我猜到了。”
“那你没中我的魅惑，也是因为你早有提防吗？”
“魅惑？”
“是啊，就在那个树林里，小溪边，面对我这样的美人，你怎么就能无动于衷呢？”
赤裸裸的问出困扰已久的问题，黄莺毫无羞愧地看着公子粲，无视了雪儿的不屑和白鸽通红的脸。
公子粲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哦，怪不得那时候你的脸和现在不太一样呢。呃，也不能算是无动于衷啦，我是被吓到了？”
“吓到！怎么可能！”黄莺惊呼，幻化出那张她使用“魅惑”时的脸。众人一看，虽然变化不是太大，但的确和黄莺平时的相貌不太一样，很美，独特的圣洁的美，与雪儿有几分相像，“你被这张脸吓到？哪里吓人了啊！”
“额，那个，有点像我妈。我狠狠吓了一跳呢！还当我妈追杀过来了！”公子粲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呼出一口冷气，看得雪儿忍俊不禁。
“啊！哈哈哈！”麒麟王先是一愣，随即更欢畅地大笑起来，更大力地拍着公子粲的后背，差点把他的五脏六腑拍出来，“原来，哈哈哈，原来你是他的儿子！哈哈哈！怪不得这么讨我喜欢呢！哈哈哈！好好好！”
原来，这妖王也是和父亲或者母亲有交情的啊。公子粲心中想到，却见麒麟王也点出一指，摁在他眉心，却被一股力气顶了回去。
麒麟王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最后有些遗憾道：“你的师承也不简单哪。可惜了。”随即摇摇头，走开去。
老兕朝老友笑笑：“老王，你的日子还长，急着传衣钵作甚。我可是没多久日子了才着急的呢。”
“谁让你要跟我打那个赌，先从封印里跑出来等我醒来。你要跟我一样睡着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老掉牙了。”
“且，输给你这个懒虫也太丢脸了吧。宁愿丢了命也不能输！”
狼犬眼中一亮，又无奈地笑了笑：“师父，原来是因为您再也不能多等了，才跟我做那个交易，让我想办法叫醒妖王前辈啊。可是您为什么不亲自叫醒他呢？以您的手段，不难办到吧。”
公子粲等人也竖起了耳朵，好奇地等待老兕的答案。
“唔，我们俩打了个赌，看他能不能睡足一千年，要是我自己叫醒他，那不就犯规了嘛……”
众皆无语。
狼犬无奈摇头笑道：“任我们用尽计谋，步步为营，却原来只是陪你们玩了一个游戏啊。那后来师父又为何要阻止我催动插入妖王额头的神锥呢，既然是他的角，那更早一点融入他的身体岂不是更好？害得徒儿白高兴一场，还真以为自己得手，干掉了传说中的妖王呢。”
脸皮再厚，老兕也禁不住尴尬地笑了笑：“那个，他没角的时候打架的功夫跟我差不多，等他拿回了那个劳什子，我恐怕就得挨揍了。”
笑声轰然传上半空。
被蛇人追着打的闷气，对前路未卜的担忧，分散队伍的焦灼，就在这一笑中烟消云散。虽然面对的任务还是艰巨的，队伍中的不稳定因素依然很多，但一股豪迈之气再度回到了护送队员们的身上。
“灵公主！”
“在！”不久前才狼狈摔下树的鼠族公主英姿飒爽地站在了雪儿面前。
“立即派人追踪蛇族两位王子和剩余士兵的去向。同时派人去接熊霸族长等人到南民区与我们会合！”
灵公主带着鼠族探子去了。
雪儿看向老兕：“四爷爷，哦，不，原来您是兕爷爷。您在这里多年，可知道青丘现下如何？”
虽知道雪儿迟早会问这个问题，真面临的时候，老兕还是神色黯了一黯。微微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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