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初探即翼山

　　当第一缕晨光照耀大地的时候，恢复了平静的南民区还沉浸在香甜的梦里，粗粝简朴的城中街道上，却响起了低沉密集的脚步声。

　　虽然刻意放轻的脚步不至于吵醒安眠的平民，但这坚定清脆如鼓点的节奏，却振奋着这一支早起出发的队伍。

　　城门，已然在望。

　　经过蛇人，哦，不，经过蛇妖一役，素来喜好和平，从无防备的平民们也开始意识到力量的重要，即使不用来攻击，至少，也要足以自保。因此，蛇妖撤走之后，南民区的居民们一致决定，继续沿用蛇妖建造的城墙，并且派遣城中年轻力壮的儿郎们作为哨兵，在陵光之光离开他们之后，需要用自己的力量保卫自己的家园。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此一役中，真正出力的，是人人都熟悉，却又没有人真的了解的看守老头，和那个突然出现的金发少年，只道是陵光的希望之光真的照射在他们的家园之上。但若是那些老实的平民们知道，身边的这两个人是传说中的神兽兕和妖王麒麟，那时候，也不知道他们是会更安心一些，还是陷入更深的惊恐？

　　前行的队伍来到了城门，城楼上几个青年不合规矩但又非常真诚地向他们或是挥手，或是点头，表达对于这支队伍的敬意和感谢，随后，便利落地操纵机械，为他们打开城门。

　　嘎嘎声中，城门渐渐打开，一线天光从城门中透了过来，也让城外立着的一对男女出现在众人眼前。

　　淡淡的天光从他们背后射来，只见两人都是一般的俊美，相对而立，微笑着注视自己的伙伴，眼中满是自信和期许。朝阳在他们的身周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让看到的人恍惚中觉得面前的乃是传说中的神仙，更添一丝敬畏。

　　熊霸领着休息了一夜的护送军，阵容齐整地来到城外，列队在公子粲和雪儿的面前，一脸肃穆地向他们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这一来，倒把两个年轻人弄得有些受宠若惊，公子粲扶也不是，让也不是，好看的眉头皱起，刚才那一瞬间的天人之姿顿时荡然无存。

　　雪儿微微侧身，也向熊霸行了一礼。

　　“熊族长，您才是我们的领队。”

　　熊霸一怔，大笑着直起了身：“圣女殿下和苏公子果是年少有为，让熊霸也不由自主地敬服啊！来日必能入主陵光。”

　　此言一出，除了公子粲，与闻之人都是一惊！

　　入主陵光——这可是非常严重的叛逆之言。可是稍一思索，大家便也都释然了，到了他们这个地步，叛逆才是唯一的出路了吧。

　　“入主陵光！”

　　不约而同的，护送队的成员们齐齐举起右手，紧握成拳，坚定高呼。

　　“年轻人就是精力好，这么一大早就瓜噪个不停。”城门里，一个老迈的身影缓步踱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儒雅的青年，和不辨年龄的金发男子。

　　“兕爷爷！”雪儿一声娇呼，迎了上去。黄莺也向那青年瞟了几眼。

　　“兕爷爷老了，禁不住这么东奔西跑的，不能陪你了。”老兕拍拍雪儿的手，浑浊的老眼里射出淡淡的精光，“这一路，甚是凶险，处处都要小心。”

　　面对老人的嘱托，雪儿一一应承，却不料被他的最后一句惊住：“办完这一趟，再回我这儿一次。”惊讶一闪即逝，雪儿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边厢麒麟王看着公子粲的眼神可就是赤裸裸的不舍了，也不知交代了什么，只见他不停地从身上搜刮各种东西塞给公子粲，后者则是一脸的坏笑，一一纳入四方戒的储物空间中，显然是大赚了一票。

　　两个老人都交代完，狼犬从老兕身后走了上来，面对雪儿单膝下跪：“圣女殿下一路保重。”定了几息，再次回到老兕的身后，却不再多说什么。

　　他必然是知道前路还有多少布置，多少陷阱的吧，但出于对前任主子的忠诚，他的沉默已在意料之中。雪儿早就决定成全他的“义”，因此也不多加苛责，只是道：“兕爷爷就麻烦你照顾了。”

　　“那是自然。”

　　短短的告别就此结束，在熊霸低沉的号令中，队伍开拔。

　　走入原野，身后蓦然传来幽幽的歌声，回头看去，却见城头上不知何时立满了人，黑压压的一个紧挨着一个，人人都表情肃穆，和声共唱着久远流传下来的，祈祷离家的旅人平安归来的颂歌。

　　竟然是南民区的百姓全都来送别了！

　　庄严而诚挚的祝祷声中，全城百姓的祝福凝结成闪光的亮点，在镇长麋鹿的施法之下，仿佛璀璨的星辰一般，布满了他们头顶的晴空。护送队的成员不由得驻足，耳中聆听着悠长的歌声，眼睛看着天空中的星光越来越闪耀，迷醉在这一番奇景之中。

　　一盏茶的时间，送别的歌声终于止歇，漫天的闪耀瞬间爆发，化作一片片闪耀的晶芒，落在离去的旅人身上，就这样，旅人便将所有的祝福和牵挂带在身边一起出发。

　　队伍再次出发，每一次回首，城墙上的百姓都是那样殷殷遥望着他们，那种静默，凝成了一种力量，让护送队前进的每一步更稳，更激昂。

　　直到南民区的城墙已然再也看不到，队伍在原野中间停了下来。

　　熊族及鼠族的战士分散警戒，护送军的主要人员全都集中在一起。

　　“我和苏粲要离开大家一段时间。”雪儿平静地宣布，并且告知了众人预定的会合地点。

　　熊霸一时并未接话，白鸽小姐顿时一惊：“圣女殿下……”

　　雪儿一伸手，止住了她的疑问，转而将目光移到灵公主身上。

　　“灵公主，你手上有乌灵神刀，你的身法也是护送队中最轻灵神妙的，因此，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灵公主行了一个郑重的军礼，静待吩咐。

　　“你须时时密切注意她的动向。”雪儿一根纤细的手指点向黄莺，语气转为冷厉，“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肃杀的话语声中，唯有当事人黄莺仍是无所谓地笑着，摸出一把丝质的扇子微微摇着：“雪儿妹妹，何必搞得这么紧张，我就这么靠不住吗？”

　　靠不住？不，黄莺非但不是靠不住，而是太靠得住了。神羽阶前第一杀手，成功率甚至比当时的狼犬更高，即使在鹤祭祀的徒弟之中，也称得上卓越。若她是白鸽，那么雪儿就可以毫无挂牵地暂时抛开护送队，全心去完成那件事，可惜——她却是神羽的人，让她不得不多费一番周折。

　　“圣女殿下，你和苏公子放心地去吧。老熊虽然功夫不到家，但作为队长，一定会尽全力将队伍带到约定的地方，等你们来会合。”熊霸毕竟沉稳老练，知道雪儿这一举，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黄莺的身份也已为众人所知，雪儿和苏粲离开之后，若是正面抗衡，恐怕队伍中便没人能制得住她了。不过熊霸带兵多年，有很多事，是不需要单靠力量解决的。

　　得到熊霸的承诺，雪儿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公子粲。

　　显然两人已经达成了共识，公子粲并没有任何惊讶的表现，只是拉过小贝，细心祝福她要听话等等。然后走到黄莺的面前。

　　“黄莺小姐，这个东西还给你。”指间光芒一闪，手心里便出现了一颗灰色的圆球。

　　“嗯？”黄莺眉毛一挑，却并没有一丝喜色，却也不掩饰，直接问道，“把鬼雾珠还给我，你就不怕我在队伍里搞鬼？你不在的话，恐怕他们短时间内谁都破不了这个大阵吧。”

　　“嗯，老实说，我是有点担心。雪儿也不赞成。”公子粲转头看看仍是一脸冷冰冰的雪儿，苦笑起来，“不过我总觉得，长得像老妈的家伙，一定不是什么坏人，黄莺小姐不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的。”

　　“哦？这个理由可真奇怪。你知不知道，死在我手里的人，连我自己都已经记不清数字了呢。你还要继续相信我吗？这里的可都是你关心的人哦。”说着，黄莺蹲下身抱起了小贝。小贝的身体一僵，就在众人都以为她会挣扎着离开黄莺的时候，她却慢慢放松下来，小手环住黄莺的脖子，开心地笑了起来。

　　公子粲看着小贝的眼睛，也笑了：“小孩子是最不会骗人的，小贝喜欢的人，一定不会是坏人。”一忽儿却又皱起眉头，可怜巴巴地伸出手，“不过，你杀了好多人的事，的确有一点可怕，你还是把鬼雾珠还给我好了。”

　　“才不！”黄莺一边稳稳抱着小贝，一边轻盈地一侧身，“给了人家怎么还敢要回去！不给！不给！”满脸赌气的神情，看得小贝咯咯笑了起来。

　　“好了，我们走吧。”公子粲点点头，拉着雪儿，一起向东方而去。

　　直到走远，才听到黄莺清脆的声音传来：“放心吧，你们不在的时候，我会用鬼雾珠好好保护他们的。”

　　飞速远遁而去的两人相视一笑，隐没在长草之中。

　　向东方而去。

　　东方，有他们刚刚离开的南民区，而更东的方向，则是蛇族的大本营即翼山，和狐族的历代传承之地——青丘山。

　　蛇妖败走之后，必然会回到老巢，若是蛇族进行报复，那么，前方尚有重重险阻的护送军便将陷入前后夹击的巨大危险之中。然而无论是实力还是时间，都不允许护送军彻底解决蛇族的威胁之后再上路，因此，队伍中战斗力最强的雪儿和公子粲两人选择脱队，在一定程度上，能起到殿后的防御作用。而且，雪儿还打着更大的算盘。

　　对神羽来说，白鸽小姐固然是需要控制的对象，但重回陵光的她更是他必须拔出的眼中钉、肉中刺。她知道，掌握着整个陵光的他很快就能知道她和队伍分开而行的消息，虽然这也将队伍中防备削弱的情况暴露无遗，但也必然吸引真正的强兵来对付他们两人，大大减轻护送军将面对的压力。而且护送军中，尚有熊霸和他三个骁勇善战的儿子，灵公主拥有乌灵宝刀，神出鬼没也是一大战力，狼猛狼烈虽然是狼族中人，但他们这一路已经证明了他们的立场，白鸽虽然功夫不佳，但卜算和趋吉避凶的能力已是陵光中鹤祭祀之下的第一人，更何况——还有黄莺在，雪儿虽然嘴上说得严厉，可事实上她是相信黄莺的，比公子粲那不知所谓而产生的信任更深，更踏实。想对这样的护送军咬一口，不崩下两颗牙来可办不到！

　　同时，看似对神羽惟命是从的蛇族也并非那么忠诚。毗邻而居多年，雪儿不是不知道蛇族的那些秘辛，虽然族人众多，且多是强力的攻击力量，但蛇族中真正能修到高深的并不多见。此次为了完成神羽的任务，蛇族在人力和物力上都蒙受了大量的损失，神羽山高皇帝远，还来不及做出什么补偿，趁着这个空档，也许她能做些什么撬松这一块铁板也未可知。

　　即使这个如意算盘打不响，她还有最后一个目标——跨过即翼山，就是她已向往多时的青丘！虽然那里现在已是龙潭虎穴，但她也不再是当时离开的那个她，有心算无心，她有把握，即使不能达成那个目标，也要让来犯青丘山的人得到应有的教训！

　　没有护送军的压力，两人一时都将身法展开，只能看见身上白衣的虚影，仿佛两道白色的流星横向穿过。转眼便经过了刚刚离开的南民区。

　　钟楼上，麒麟王和老兕相视而笑，麒麟王身形一纵，向着另一个方向飚去，瞬间消失无踪，狼犬站在老兕的背后，目光追随着那两道白光，有晶芒在眼中闪烁。

　　镇长大楼里，老麋鹿眉头一皱，晃了晃手中的法杖，两道细得看不见的祝福追着白光而去，老麋鹿深深叹了一口气，咳嗽两声，召来一个年幼的小麋鹿，喁喁低声教导起来。

　　两道流星毫不停顿，一日一夜之后，并不挺拔，且弥漫着阴邪之气的即翼山已经在望。

　　与此同时，护送队已经走出了南民区的大峡谷，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是将陵光大陆横向一分为二的中民区大平原。

　　雪儿为他们定下的路线，是先穿过中民区，向东北方前进，避开西北方的狼族聚居地，从猫妖的领地进入北民区，在大陆最北方的浮玉山下会合。

　　白鸽抬头看了看西北东北两边的天空，眉头扶起一片阴云。

　　看来，这看似平坦的前路，却并不好走呢。

　　一身月白长袍的少年和白衣胜雪的圣洁女子静默地立在即翼山脚下，男子玉树临风，女子温婉娉婷，正是公子粲与雪儿两人。

　　即翼山并不高大，微微仰头即可看到山顶若隐若现的屋宇，但即便如此，每一个站在山脚下的人都不自禁地微微心惊。

　　乍一看去，似乎只是与其他山脉一样的土石、树木、草叶，但定睛看去，林叶间密密麻麻的，竟然全都是缓缓蠕动的长蛇！

　　随风而动的藤蔓，青翠欲滴的草叶，苍灰稳固的磐石，下一个瞬间都可能变成一条嘶嘶吐信的活物！在这里，普通人寸步难行，恐怕刚靠近山脚，就将成为满山蛇类的美餐。

　　此刻，一对璧人却仿佛毫无感觉一般，优雅地立在这里。

　　“哇啊，还真是多啊！”公子粲状似潇洒地站着，其实长袍里的肌肤上早已满是炸开的鸡皮疙瘩。虽然并不像女孩子那样害怕蛇虫，但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长虫犹如地毯一样，还在缓缓蠕动，胃里就开始一阵阵闹腾，鸡皮疙瘩也挣扎着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正常情况下应该尖叫逃跑的女子却显得更为冷静，雪儿平静地看着这片充满生机的“死地”，点了点头：“蛇族和狐族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繁殖的能力。狐族为了追求更高强的力量，下一代的繁衍越来越困难，但顺利降生的孩子与生俱来就拥有强大的实力；蛇族则正好相反，他们的繁殖能力，比鼠族更旺盛，而且始终生活在历代神羽的保护之下，族人便越来越多，可是诞生的蛇族却并不是都能成为蛇妖。”顿了顿，雪儿指着脚下的“蛇毯”，“蛇族诞生下的，却大多都是这样普通的蛇类，虽然与真正的动物性蛇相比，有着属于蛇妖的灵智，但却无法化为妖身，一生只能这样匍匐在地面。而真正能如我们遇见的战士这样修炼有成的，就少之又少了。”

　　“那我们杀了那么多高等级的蛇妖，不是几乎将他们灭族了吗？”听了雪儿的介绍，公子粲突然有一种负疚感，虽然是敌人，但死在他手里的蛇妖还真是不少，从小就说要保护动物的，要是一个族类在他手中灭绝，那可真是造了大孽了。

　　雪儿微笑摇头：“虽然这一次蛇族的确是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蛰伏下去，以培养更多的族人，但蛇族离灭族还早得很呢。当蛇族中高等蛇妖的数量降低到一定的程度，这些普通的蛇类中，便会有一部分开始进化，成为高等级的蛇妖。而且，”雪儿手指虚点在一条偷偷靠近的蛇身上，那条蛇突然顿住，随即挣扎不休，仿佛被看不见的手紧紧攥住了七寸一般，“即使是普通的蛇类，就凭那两颗毒牙，这满山的族人也足以搅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虚点着欲偷袭的小蛇，雪儿的手指微弹，小蛇凌空翻了个身，兀自梗着脖子想冲向雪儿。雪儿眉头一皱，一丝精神穿刺便定住了对方，眼见小蛇豆子般的小眼中射出恶毒而绝望的光芒，雪儿一声轻斥：“没规矩的家伙，即翼山就是这样待客的吗？”眨眼间，那小蛇便僵硬地落到了地上，瞬间被同类淹没，也不知到底结局如何。

　　一群蛇因为跌落的族人尸体而翻腾不休，雪儿厌恶地皱起眉头，莲足轻跺，轻声喝道：“还不去禀报蛇王，公子家第三代传人，陵光圣女公子雪求见！”

　　狂欢的蛇类静止了几秒，一条最粗壮的青蛇从蛇堆里游了出来，尖刻的小眼打量了两人一番，像是在做确认，随即想着山顶游去。剩下的蛇类仿佛接收到什么命令，懒懒散散地游回原本藏匿的地方，静静伏下不动，只是等着一双双血腥的眼，随时等待袭击的命令。

　　脚下的草地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貌，空下来的地面上，刚才跌落的那条蛇已然成了一幅骨架。

　　一切，表面上，又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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