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生死两茫茫

　　“小青！”公子粲心头一沉，望着紧闭双目，人事不知的雪儿，又是担心、又是痛悔，再看向青离，更是愤怒与不解。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原本其乐融融的三个人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局面。

　　“公子。”背负着雪儿，青离的行动却丝毫都没有收到阻滞。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却还是温婉地向公子粲恭谨行礼，一如初时。若不是她肩上扛着的雪儿，公子粲几乎都要以为这一切都是个梦！

　　“都已经到这一步了，你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公子粲只觉心头一口恶气，恨不得用眼神杀死面前这个女人，“雪儿她怎么样了？！你把她怎么样了！她要是缺了一根头发，我一定会叫你后悔的！”说到最后，他几乎吼了起来。如果可以，他真想立刻冲上前，把雪儿从那阴险的女人身边夺回来。

　　打量了一眼收手站在一边的玉儿，公子粲的心中涌起深深的无力感。自己刚才已是竭尽全力，甚至连心理战都已经用上，可是仍伤不得对方一丝一毫。若是自己贸然出手，不说救不得雪儿，恐怕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

　　这一刻，公子粲的心里有种强烈的憋屈感，技不如人，自己的命运便在别人的操控之中，有冤无处伸，更别说有人会维持公义了。

　　这个世界，是与家乡不同的。公子粲此刻，对陵光有了更深的感悟和理解。谁有力量，谁有权力。谁弱小，谁就毁灭。

　　青离却并未如公子粲所想的，在惺惺作态之后露出嚣张得意的真面目。面对公子粲的指责怒骂，青离丝毫不以为忤，仍是恭谨温和地先行一礼，柔声答道：“公子，青离并未作假。圣女殿下一切安好，只是昏睡。”

　　面对这样的女子，公子粲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一腔的愤怒空落落的没有个着处。张嘴欲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冷风嗖嗖而过，公子粲憋了半晌，最后只说：“你把雪儿放下。”

　　“公子请恕青离不能从命。青离受命将圣女殿下及公子立毙当场，因此不能放下。”虽仍是淡淡的，青离的话却毫不留情。

　　公子粲一怔，空落落的心情立时又翻腾了起来。“蛇王怎能如此背信弃义。杀了我们讨好神羽么？”

　　青离欠身：“并非蛇王陛下的命令。”

　　“那是谁？究竟是谁？我们这一路上不是都相处得很好吗？你不是拿雪儿当姐姐吗？你怎么能对她下杀手呢！”公子粲急了，青离虽仍是很柔顺的样子，雪儿与她近在咫尺，又没有自保的能力，不知何时就会遭到毒手，叫他怎能不担心。

　　青离的面上涨红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淡淡的表情。但却似乎不想多谈这个问题，转向一直默然无言立在一边的玉儿，命令道：“动手吧。”

　　玉儿闻言，皱眉瞅了青离一眼，冷声道：“先放下那女孩儿吧。反正他也逃不了，看着累得慌。”

　　青离也不多说什么，退到入口旁，小心翼翼地扶着雪儿的身子，将她稳稳地放在地上，背靠着围栏。雪儿紧闭着双目，面目安详，就像睡着了一般。

　　就在她落地的瞬间，公子粲微微动了一下右脚，只是微微挪动了一下脚步，就像是调整站姿一般。借着这个小动作，公子粲将一丝细小的精神力通过地面传递到雪儿的身上，雪儿坐着的身躯不动，眼皮却微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

　　公子粲心中一喜。

　　青离说雪儿只是昏睡，果然没错，微弱的精神刺激之下，她便已苏醒。笑容尚未绽开，便又僵在嘴边，眼光一转，看到玉儿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显然刚才那一下小伎俩已被她识破。

　　若是玉儿开口道破，那他打的小算盘可就算是报销了。

　　幸好玉儿只是目光盈盈地落在那道精神力的路径上，却一言不发。青离放下雪儿之后，便立在一边守着祭坛的入口，也未察觉什么异状。

　　这玉儿，还真是捉摸不透啊。公子粲心想。

　　不过无论如何，她能配合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如果计划能够成功，只要自己能顶住玉儿一炷香的功夫，情况可能就会改观了。

　　玉儿静静地望月，沉吟了一会，转身正面对着公子粲：“好了么？那么就来吧。干完了这趟，我也自由了。”

　　公子粲面容一肃，也开始全力运转功力，提升战意，注入紫青剑和隐龙鞭。两样神兵顿时都焕发出夺目的光彩，宣誓着其中蕴藏的威力。

　　玉儿点点头，身形一动，立时没了踪影。

　　公子粲知道，她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因为动作太快，肉眼捕捉不到她的身影。不敢怠慢，公子粲手腕一转，运起隐龙鞭，将全身上下密密防守起来，同时右脚一跺，向字面八方射出精神穿刺。

　　这一回，玉儿显然并未留手，公子粲的两门手段都没有收到任何效果。四周安安静静的，除了隐龙鞭的风声，什么响动都不见，仿佛那玉儿真的融进了月色里，不存在这方寸的天地间一般。

　　看似宁静的表面下，众人各怀打算。公子粲独立圈中，全力运转的同时，心渐渐平静下来，仿佛也融入了周围的环境之中。渐渐的，他感觉到一种奇妙的能量在这片祭坛上涌动。

　　他能感觉到自己谨慎戒备的精神力在周身环绕，不时飘出一丝半缕，查探着隐龙鞭笼罩范围外的情况；他能感受到雪儿那熟悉的精神力在她佯睡的地方蠢蠢欲动，显然正在寻找出手的机会；他也能捉摸到青离那内敛的、微弱的能量反应。

　　更宏大的，却是一种熟悉的亲切感，一如在族长府后的山洞中感受到的那样，那应是狐族历代先灵的精神不朽，充满着这狐族圣地！

　　“临阵分心，竟如此托大么？”悦耳的女声此时在公子粲听来，却不啻一道警铃。声音来处，一道月白光华闪过，玉儿竟无声无息地突破了隐龙鞭铁桶样的防守，攻了进来！

　　公子粲一惊，那种奇妙的感受立时消散，运剑一拨，总算来得及将这一道圆月斩拨开。但剑身与那斩击接触之时，他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虎口立时裂开，鲜血淋漓。

　　龇牙咧嘴中，公子粲面色更是凝重。

　　这一击，若不是那玉儿用言语提醒，自己恐怕已是两半尸体了。下一次，那神秘的少女未必会如此“友善”，自己一定得多加小心了。

　　一击不中，玉儿又隐没了身形。公子粲更加警惕，并有意识地进入刚才那种感应精神能量的状态。

　　雪儿的心绪有些起伏，应是在为自己担心。

　　青离纹丝不动，自己的安危显然不在她关心的范围内，而且她对于玉儿是否能完成任务，似乎颇为自信。

　　这玉儿到底是什么来头？

　　发觉自己又开始神游，公子粲赶紧收敛心神，全心感应隐龙鞭周边的能量反应。细查之下，他果然发现，此处的精神能量反应相比周围空阔处，要浓上那么一分，若不是刻意观察，绝然发现不了。

　　“好！”公子粲不禁欢呼出声。

　　他静静等待着，等这精神能量集中起来时，就能找到玉儿的隐身之处了！

　　仿佛是看穿了他的意图，风中传来轻轻的笑声，冷冷的，淡淡的，一如寒夜凉风。“悟性不赖，心却未免太高。”

　　声音似从四面八方传来，那一层薄薄的精神能量竟然没有丝毫异动！

　　公子粲皱眉，不等对方先动，挥舞紫青剑，在隐龙鞭内层再次竖起一道剑网，将周身放得密密实实。

　　就在他动手的同时，几十道圆月斩同时从各个方向呼啸而来，每一道都是能致人死命的真正杀招。亏得公子粲提前动手，这才来得及将袭向要害的攻击挡开。然而，两人间的实力差距太大，不是反应的敏捷能够弥补，公子粲立时又在肩背腿各处中了几斩，血花爆开，细微如雾，他却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好小子，有骨气。”玉儿突然现身半空，定定地飘在了那里，不再隐藏身形。

　　公子粲忍着身上的痛，目光如电，紧盯着她。虽然表情严峻，但却没有一丝憎恨愤怒，却带着敬佩。这一点，让那看似年幼的玉儿很是受用，频频点头。

　　“前辈，莫要再拖延了。天一亮，我们都麻烦。”青离站在圈外，温言催促。

　　玉儿蹙着眉，不满地回头看了青离一眼，转回头，无奈地看着公子粲，眼中满是遗憾：“老友，这一世，你倒是找了个好容器。奈何，不该这么早回到陵光，如今我也只有将你毁去，再待齐聚的一天了。”

　　话音刚落，一道丈许长的超级圆月斩便从雪儿的身前射了出来，公子粲大惊失色，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下这样灭绝的一击，作势要向下方闪躲，只听圈外的青离一声惊呼，一道雪白的身影掠向祭坛中心的石碑，正是蓄势已久的雪儿！

　　公子粲一喜，计划的一半已经完成。在玉儿下杀手的瞬间，趁青离的心神聚焦在战斗中的双方，闪电出手伤了青离，随后抢夺那火凤玉符。有了这火凤在手，两人兴许就有一搏之力了！

　　然而公子粲还是高兴得太早了。玉儿见雪儿已掠到石碑之前，瞬间放弃了对公子粲的袭击，任由他闪过那巨大的圆月斩，一个闪烁抢到雪儿面前。也不见她如何作势，只是轻轻挥手，雪儿便一声闷哼被打得横飞开去。

　　公子粲险险避过一击，迅速飞身到雪儿身边，两人总算是聚在了一起。

　　而那一边，玉儿好整以暇地拿起了那块火凤玉符，对着明月一照，玉符上立刻透出美丽的白色光芒。

　　“小丫头，这东西，可不是谁都能碰的。”玉儿将玉符轻轻抛起，画出一道银亮的弧线，稳稳落入青离的怀中。

　　“带回去吧。下一次，我再见到它，它就是我的。”

　　转回身，公子粲和雪儿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靠在石质的围栏上，喘着粗气。

　　“狐族能有这样的后人，也该满足了。只可惜，你们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说完，她的身影又消失了。公子粲赶紧张起隐龙鞭，全力感受她的踪影。下一个瞬间，两人双眼圆睁，眼睁睁地看着玉儿出现在面前咫尺之处。

　　“噗”，一道手臂长的圆月斩横向刺入公子粲的腹部，一口鲜血喷出，他再也站立不住，捂着肚子倒了下来。

　　“阿粲！”雪儿撕心大吼，心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捅了一刀一样，所有的力气顿时从四肢百骸中抽离，跪在公子粲身边，几乎都不敢伸手碰他。

　　玉儿挑了挑眉：“竟然还能保持身躯完整？看来这躯体被强化过了，真是了不起啊。”说着，扬起手，又要攻击。

　　“别动他！”雪儿一声怒吼，现出五条银色的华丽狐尾，五道能量炮疯狂地向玉儿轰击。

　　玉儿看都不看，身形一阵闪烁，轻巧地避过了雪儿所有的袭击，还抽空挥出几下，让雪儿的白衣也染上片片红斑。躲闪中，玉儿不断逼近，公子雪眼见已是抵挡不住，将紫金青龙罩扔在公子粲的身上，自己则向玉儿迎了上去。

　　“哼。”

　　玉儿却突然站住不动了。公子雪诧异间，只觉脚踝一下刺痛，立时全身麻痹，倒在了地上。

　　“我动手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插手。”玉儿面色不愉，看着从雪儿身后闪出来的青离。

　　“前辈，您的任务是公子，请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要是被豹族的人发现我们对火凤下手，恐怕蛇王那边不好交代。”

　　圆月渐渐西沉，夜，将要过去了么？

　　收回目光，玉儿向被紫金青龙罩保护着的公子粲走去，青离则在雪儿身边蹲下。

　　“姐姐，本来，我只是想让你一直睡下去的。你却偏要选这样的死法。我很遗憾。”青离眼中的遗憾和忧伤是真挚的。

　　两个胜利者面对两个无力抵抗失败者，一同举起了手。

　　“刷”，一道金光闪过，在场的四人都是一惊。

　　金光过后，雪儿已不在原地，而是软软的，落在一个金发男子的手中。

　　“麒……麒……”公子粲身上的痛已经无以复加，他能感觉到生命力在极速流失，但此刻，他的眼中却满是喜色。

　　“麒麟王。”玉儿端正站姿，谨慎地看着那金发男子。正是狼犬从南民区唤醒的麒麟妖王！

　　“玉兔儿，怎么沦落到如今的地步，给人当杀手？”麒麟王扯着嘴大笑了起来，“你要杀的那个人，可是我先看上的，要不是他已经有了师承，我早就收到门下了。今天他要是死了，可别怪我这个当大哥的今后不客气了。”

　　玉儿原来就是上古妖族玉兔精，已只剩下半条命的公子粲一阵释然。原来是和麒麟王同时代的高手啊，怪不得眼中总有那么沧桑的表情，死在她的手下，也不算丢脸了。

　　“我曾立下誓言，谁将我唤醒，我就为他做一件事。九尾撞在了这个枪口上，可也怪不得我。”

　　“原来你也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麒麟王一声叹息，“其他几个呢？都跟你一样么？”

　　玉兔点了点，又摇了摇头：“他们都在那个人手中，不过他没有那么深厚的精神力，只能唤醒我，其他几个哥哥还都是老样子。既然大哥已经出山，不如去把他们带回来，上古妖族也算是重生了。”

　　“重生？少了九尾妹子，那几个家伙少不得继续睡下去。唉，臭小子，你可也真是入宝山空手而出啊。要是你早些唤醒这几个老家伙，现在可就完全两样啦。”

　　公子粲的神智已经开始模糊，但仍迷茫地望着麒麟王，既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变成九尾狐的转世，也不明白自己几曾入过宝山。

　　“唉，真是笨，九尾怎么成了你这样。”麒麟王恨铁不成钢地摇头，然后指着自己，“我，我是从哪来的？”又指着玉兔，“你在南民区的地牢里，可曾见过这条丝巾？还有毛皮啊，蹄子啊，羚羊角啊什么的？”

　　瞬间，和老兕一起被关在地牢里的事情闪过脑际，原来——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是上古妖族的化身！那么，这些绝世高手，都落入了当时控制南民区的蛇族手中了。怪不得……怪不得……

　　那时与这些传说中的人物是如此接近，成功几乎是唾手可得，可惜，现在明白也已经太晚了。

　　“前辈，请动手。”青离倒是处变不惊，执着地对玉兔要求道。

　　“大哥，你真要与我动手？”玉兔一边说着，一边挥手洒出一道圆月斩，向麒麟王飞去。

　　“好丫头，倒是动手快。”麒麟王展动身形，向公子粲掠去，一个错身，已经把奄奄一息的公子粲抄在了手中。

　　要杀的猎物落入他人之手，玉兔也不惊讶，显然她早就知道，以麒麟王远超自己的身手，会演变成这样的结果也是必然。

　　正当麒麟王意气风发地准备带着两个重伤员离开祭坛时，被人忽略在一旁的青离却口中喃喃念几句什么。

　　玉兔迷惑地转头看她，以她的功力，若有什么攻击发出，不可能避过她的感知。可是现在，她却什么都没发现，难道这丫头疯了，在祈祷他们蛇族奇怪的神仙保佑？

　　却在此时，麒麟王大吼一声，倒在了地下。

　　除了青离，众人都是一惊。

　　公子粲衰败濒死的身躯歪歪扭扭地站着，手中执着紫青剑，剑上沾着血。而麒麟王的胸口，正有一道深深的剑伤。竟然是公子粲袭击了麒麟王？！怎么可能！

　　定睛一看，公子粲的眼睛也是死死瞪着，显然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奇妙。

　　“酒……有毒……阿粲中了青离的毒！被控制了！”雪儿恍然醒悟。

　　“前辈，动手。”青离面无表情道，丝毫没有为自己的成果露出得意之色。

　　在玉兔有所行动之前，麒麟王勉力纵起，抱着雪儿几个纵跃离开了祭坛山。

　　雪儿眼睁睁看着公子粲离她越来越远，而他的身后，玉兔一掌盖在了公子粲的顶心，一如当时圣羽对小杰所做的。

　　他也要离开我了么……终于受不了心头悲苦的折磨，雪儿失去了意识，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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