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胡不归
大王子一个激灵，向后退了两步。这才反应过来，堆起讨好的笑问道：“父王，您——出关了？”
“哼！”蛇王挥退左右，板着脸坐上自己的王位，“我要再不出来，外面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了呢。”
见父亲面色不佳，大王子心里打了个突，假装没听懂他话中的指责，继续问道：“那您身上的那个诅咒……”
“你就盼着我死是吧！”蛇王愤怒地拍着王座的扶手，“这位子，你早就想坐了吧！是不是就指望着我不行了，你好早一点当上王！”威严的面孔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
大王子急忙跪下，指天誓日地撇清自己，心中隐隐猜到了父王突然发飙的原因。
待蛇王的怒气稍缓，他才小心翼翼地说道：“父王千万不要听信小人的谗言，那一定是些盼着我们族中不和的妖故意挑拨的，他们好趁着我们内部不稳的时候，坐收渔利啊。”一边说，一边偷眼瞧着蛇王的表情。
“小人的谗言？你是说青离？”蛇王索性明说，“她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本王，我倒想听听，你要怎么解释。”
大王子心中吐出一口气，还让自己说话就好。这么想着，他整整衣冠，字斟句酌道：“儿子也不知为什么，自从青离跟着那苏公子去了之后，表现越来越古怪。在您闭关之后，她本应该押着苏公子回山的，谁知道，就在即翼山脚下，她私自放走了他，还回山里来捣乱，要趁您闭关，杀了父王，带着全族投靠那个男人。”
“哦？”蛇王双目微阖，似是在盘算着什么。
“儿子也想不通，想那青离从小在宫中长大，向来是温顺灵巧的，对族里也一贯忠心，怎么现在会变成这样。想必是那苏公子给她灌了迷魂汤，她年轻历浅，遇到这么个好相貌的，一时迷了心。”大王子见蛇王没有反驳，渐渐胆子大了起来，一边说，一边义愤填膺起来，“父王一世英明，可千万不能听信那青离的花言巧语，让亲者痛，仇者快啊！”
“你这么说，可有什么凭据？”
“凭据？”大王子信心十足地道，“当日押送那苏粲的族人都可以作证！她回山之后还袭击了儿子，也有宫门的守卫为证。”
“这么说，她确实是个叛逆了。”蛇王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大王子目中也露出一丝失望，转而又关切地说道：“父王不必忧心，儿子会处理好这些事情。您的诅咒……”
“唉……”蛇王扶住额头，烦恼地叹息，“还是没有头绪。”
“那儿子还是送您回去闭关吧，族里的事情重要，父王的身体更重要，一切都等父王出关再说。”大王子的脸上满是孝顺儿子的担忧与关切。
“也好。”蛇王点点头，又面露难色，“只是……”
大王子眼中精光一闪，随即不露声色地问：“父王还有何事忧心？”
“那青离正在本王闭关的山洞之中。势必要先解决了她，本王才能安心闭关啊。”
“这有何难！”大王子激动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不怕她来，就怕她不来。如今她在那秘洞之中，无异于瓮中之鳖，我们这就做好布置，保管她手到擒来。到时候，父王更可以安心闭关了。”
说完，他走到蛇王身边，附耳说了一阵，便下去布置了。
宫苑后方，是即翼山的最顶峰，蜿蜒的小路通向蛇族的秘洞，在秘洞之前有一片开阔地，正是先前公子粲被化蛇吞入口中的所在。
而此刻，蛇王正缓步走来，立在秘洞之前。在他身后，大王子警惕地盯着秘洞封闭的洞口，全神戒备着。
在他们身边密密的草丛中，更是有不少蛇族的高手埋伏在侧，一有动静便可暴起发难。
蛇王和大王子两人走到了洞口，对视一眼。蛇王一挥手，浑然一体的石壁上，慢慢浮现出一条庞大的蛇影。化蛇在蛇王的召唤之下，正慢慢显出身躯，打开秘洞的入口。
大王子也是第一次看见秘洞打开的过程，不由有些惊叹，同时心中更添戒备。
突然，他的目光一凝，已在半开的洞口中看见了青离仗剑的身姿。
只听他大叫一声：“小心！”便向蛇王的方向扑去，手中宝剑挥舞，作势挡在蛇王身前。
蛇王被他的大喝一惊，便附和着他的动作，掩在他的身后，大睁双目瞪着洞口，直欲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全副心神都在这件事上面。
突然，蛇王心口一凉，错愕地低头看去，只见一柄匕首插在自己的心口！匕首的柄上，是大王子背在身后的左手。此时此刻，他仍保持着右手仗剑面对洞口的姿势，左手侧握着匕首，趁蛇王不注意，竟然一招得手。
蛇王踉跄着蹬蹬蹬后退了好几部，这才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你——你——你——”
大王子毫不在意蛇王的惊讶，一声口哨过后，左右埋伏的手下全都跃出了草丛，跪在他身边等候指示。
大王子看看跪了一地的手下，又看了一眼胸口插着匕首的蛇王，终于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撤去了总是挂在脸上的诚惶诚恐，他坦然表露自己的欲望和霸气：“给我封住洞口，别让那个‘叛逆’出来。等我料理掉外边这个，再来处置她。哼哼，看看还有谁能给她做主！”
蛇王仍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大王子一步步向自己逼近，半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却是大王子抢先开了口：“父王，很奇怪吗？不是您教的我，做事要彻底，不能留下祸根么？”
顿了顿，他抖了个剑花，歉意地摇摇头：“哦，不不不，您怎么能是祸根呢。您是我族伟大的首领，是族人最爱戴的王者。对于您惨死在青离这个‘叛逆’的手中，所有的族人都会伤心至极，继而同仇敌忾的。您放心，作为您的儿子，以及未来的蛇王，我一定会亲手捉住这个弑王的叛逆，为您报仇，为全族除恨的！”
蛇王瞪大了眼，嘴角流出一股血线。虽然他不想去思考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大王子的话说的那么明白，即使他有千般不愿意，他还是听懂了。
原来是这样呵，原来是这样……
看着大王子仗剑逼来，蛇王的双目终于现出一丝了然，嘴角的笑满是苦涩，他一把拔出插在胸口的匕首。从伤口涌出的血已是墨色，那匕首上显然带有剧毒。
“你就这么想要我的命吗？用毒还不够，还想亲手取下我的脑袋？”蛇王的嗓音沙哑、低沉，目光中还有最后一丝期待。
“嘿，我的优点就是办事稳妥，您不是一直这么夸我么？上次放跑了青离，引出那么大一场混乱，这回，我可不敢再掉以轻心了。”大王子说完这句话，已经站在了蛇王的面前，剑尖正对着蛇王喉间，只消向前一递，便能取了他的性命。
可是，大王子却在这最后一寸的距离下，凝固了。
蛇王双眼盯着寒芒闪烁的剑尖，默然思考了一阵，最后叹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来时，又恢复了炯炯的双目，威严的气势。
他在身上虚抓一把，一层若隐若现状似轻纱的东西从他身上飘散而出，最后化为一条淡淡的龙形，向秘洞的方向游开去。而除去这层不知为何物的东西之后，大王子惊骇地发现蛇王身上完好无损，胸口别说是伤口，连衣袍都服帖平整，一丝皱纹也无。
“苏老弟，你这法宝，还真是有效啊。”蛇王向洞内喊道。
一片雪光闪过，封住洞口的几个大王子的手下连吭声都来不及，便倒了下去。公子粲和青离一前一后从半开的洞口跃了出来。
“还好我让你带着它吧，不然现在谁是蛇王还真不好说。”公子粲一点都不顾忌蛇王的面子，在秘洞中憋了那么久，一出来便冷嘲热讽起来。
原来，在公子粲和青离将情况告诉了闭关中的蛇王之后，这位刚愎自用的蛇族王者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存着这样的心思。见他不信，青离建议他将计就计，坐在洞中等着那心急做蛇王的大王子来下手，但上位者的猜忌让他无法安心坐等，便要出去自己看个究竟。
公子粲着急去找雪儿她们，自然也想尽快解决这里的事情，对于蛇王的决定非常支持。但他也知道，外面现在都是大王子的势力，若蛇王真有个三长两短，这里的局面恐怕更糟，自己要去找雪儿得花更长的时间了。于是，他便取出隐龙鞭，覆盖在蛇王的身上，以防万一。
当时，蛇王觉得这纯粹就是多此一举，只要他开关而出，谅儿子也不敢真的动手，就算想动手，他又怎是自己这蛇族之王的对手。
却不料，最后还真是公子粲这“多余”的一手救了他的性命。
看到这样的情形，大王子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拼命想拔腿就跑。可是任凭他怎么运劲挣扎，整个身体都纹丝不动，只有额头上的冷汗大滴大滴地落下。
蛇王从容地走到他身边，伸手取下了大王子手中的剑，同样挽了一个剑花。“你太让我失望了。”说着，便欲挥剑。
大王子紧紧闭上眼睛，等待着脖颈一凉的感觉。却听到身边一声意外的叫喊。
“陛下！”青离大惊，扑倒在蛇王的脚边，抱着他的手臂，“不要啊！”
“青离丫头？”蛇王一愣，不解地问，“他这般对你，你又为何要阻我杀他？”
“因为，因为……”青离怔怔地凝视着大王子，眼眶中有泪花在凝聚，“因为他是您赐给青离的夫婿啊，我怎么能眼看着他死去呢？”
“青离啊……”蛇王了然地叹了口气，转而用一种肃穆的口吻道，“我宣布，取消你们的婚约。”
公子粲正摸不着头脑呢，这个时候还在谈他们的婚约？都到了这一步，那劳什子的婚约还有什么可聊的呀？却讶然发现青离迅速站起身，退开一步，面无表情地看着蛇王利落地斩了这个腻子，情绪稳定，再无一丝波澜。
她这是怎么了？伤心过度？公子粲想从她的表情里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却一无所获。他耸耸肩，心中感叹：女人真是难懂。
解决了大王子的事情，蛇王回到宫中，开始亲自处理这场混乱的后续工作。
虽然他的诅咒仍然没有除掉，但此刻却已不太担忧。公子粲曾说，现在自己落在蛇族手中，对雪儿来说便会投鼠忌器，必然要用好这一优势来换取公子粲的生命和自由，自然不会随意发动诅咒。所以，在蛇王做出什么其他威胁到雪儿身边人的举动之前，他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蛇王认为公子粲说的很对。而公子粲也愿意在见到雪儿之后为他说情，让雪儿取消了她设在蛇王身上的诅咒。
虽然蛇王也很清楚的知道，现在自己有这样天大的把柄落在对方手里，那圣女又怎肯轻易放弃。也罢也罢，之前是处处受那神羽的指使，现在不过是换了一个主子而已。而且，那青丘的小狐狸，也比神羽要可爱得多了。
就这样，虽然没有经过正式的商谈，但蛇族与圣女的结盟已经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蛇王主动将从南民区得到的其他上古妖王的本体交给了公子粲，还为他安排好了北上寻找圣女一路上所需要的东西，甚至还派遣手下，将附近的神羽手下的探子一一消灭，为他铺平道路。
在蛇王大刀阔斧的运作之下，大王子的党羽被一网打尽，只是在抓捕大王子的那个情人时出了一点纰漏。也不知这个蛇女用了什么手段，一根毒针扎在了蛇王的手臂之上，虽然经过青离的医治，蛇王有惊无险，但终究没抓住那个蛇女。
在即翼山耽搁了月余，公子粲终于带着蛇王殷殷的嘱托和一大堆补给物品，踏上了寻找雪儿的路途。
说起来，若没有各种阴险戒备的眼光注视，那即翼山的风景还真是挺不错的。草木繁盛，还有丰富的美玉散落在各处。
公子粲到陵光大陆也有了些时日，再也不是最初那个看到金子玉石便忙不迭往口袋里装的财迷了，此刻，他已经能用欣赏的眼光来看待这一切，顺便计算这么一整座山的美玉要是卖掉能换多少华府豪宅，香车美女……
“唔？那块翡翠有没有太大了一点……”公子粲疑惑地看向一大块碧绿的翡翠，当从下看到上面的时候，才发现那根本只是身着青衣的青离。
“公子。”青离巧笑嫣然，向他行礼。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来送我的吗？”公子粲对于青离之前的背叛已经不再介怀，便高兴地迎了上去。
“青离跟公子一起去。”
“哦，那好啊。是你们蛇王吩咐的吗？”
“嗯。陛下说，从今往后，青离就跟着公子了。”
“哈哈，那往后你不会再骗我了吧？”
“青离不敢。之前青离是指给大王子的王子妃，所以青离必须听大王子的。现在，陛下取消了我们的婚约，又命令青离跟着公子，青离就只会听陛下和公子的了。只要陛下没有命令，青离就不会骗公子。”
本来只是随便一问的公子粲，没想到青离真会认真地答了这么长一串，一时有些发懵。理了理头绪，傻傻地问了一个他一直很好奇的问题：“大王子被蛇王杀掉的时候，你不伤心吗？”
青离迷惑地眨着大眼睛：“伤心？为什么要伤心？他想要伤害陛下，是罪有应得。”
“可是……”公子粲斟酌着词句，“他，呃，他曾经是你的，那个，未婚夫啊。”
“哦，公子是说这个。”青离笑道，“可是在他死之前，陛下已经取消了我们的婚约啊。青离怎么会为一个毫无关系的叛逆伏法而伤心呢？”
“可是你不是说……呃……他对你来说不是很特别的存在吗？那个……你们不是……呃……”公子粲尽力想说清楚自己的想法，但却对上青离越来越迷茫的表情，终于放弃了努力。摇摇头，他心中补充了一句，女人还真是善变，便结束了这个话题。
如同第一次离开即翼山一样，他在前边走，青离在后面无声无息地跟着，忠实地扮演着自己随从的角色。经过这么久，他已经习惯了青离的行事风格，不问她问题，她就会一直安静地跟着。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小青，呃，你不介意我继续这么叫你吧？”
“谢公子赐名。小青今后只有在陛下面前才叫青离。”青离郑重行礼。
“哎呦，小青，可别老这么客套，我可受不了。”
“是，公子。”
“呃——”公子粲决定不在这个话题上绕圈，转而问道，“你父母他们好吗？”
“谢公子关心。陛下已经将他们从牢里救了出来，送回家里好好奉养了。因为我不能再回来，陛下已经安排了人伺候他们到老。”
“哦。”
“嗯？”公子粲突然反应过来，“你不能再回来？为什么？”
“因为我要一直跟着公子啊。”青离理所当然地说。
公子粲急忙摆手：“我可不需要你这么跟着。而且我也许不会在陵光待很久，等我走了，你就回来吧。”
青离摇摇头，向来平淡从容的表情中终于浮起一丝悲伤。“小青一辈子都不能再回来了。”
“为什么？”
“因为小青是蛇族的叛逆。”对着公子粲诧异的样子，青离又露出了笑容，“大王子的事情，终究不能让普通的族人知道，不然皇家的威严何在？所以，小青依旧是叛逆，而且杀害了大王子。陛下慈悲，放了小青一条生路，但小青这一辈子都不能再踏足即翼山了。”
听到这里，公子粲不由停下了脚步。
脚下，已经是即翼山的山脚，身后是青离生之长之的所在，面前，则是一条漂泊终身的不归路。
“小青，呃……”公子粲的心中涌起一股心疼，望着这个较弱温婉的女子，他想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青离走了。”回望即翼山，青离深深行礼，最后一次用“青离”这个名字自称。
此后，她一反常态地跟在公子粲身后，哼着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故乡。歌声婉转动人，公子粲听她说，这首歌的名字，叫《胡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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