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夜探皇城

　　雪儿和公子粲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纵身跃上了房梁，踏着一根根坚固的粗木梁柱，在屋檐之下隐蔽前行。

　　这样做，既可将身形隐蔽在屋檐廊柱的掩护之下，躲开空中监视的眼睛，又藏身高处，可轻松避开地面上巡逻的守卫。当然，神羽不是笨蛋，他们能想到的办法，他自然也不会漏掉，因此每一条可承重的梁柱上，都布下了隐蔽的告警法阵，只要震动的幅度超过一定的范围，就会将异常情况发生的地点立即告知最近的守卫。

　　好在公子粲和雪儿最擅长的都是轻捷和快速，他们在自己居住的院落中稍作尝试便摸到了界限，只要施展碧空诀提气轻身，完全可以做到如一只停驻的飞鸟一般轻盈。因此，两人此时前进的速度非常之快，很顺利便来到了族长们所居住的院落外围。

　　碧空诀全力施展之下，两人的呼吸量自然增大，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公子粲和雪儿在西面的廊下停了下来，藏身在一株桂树的阴影之中，调整呼吸，顺便观察四周的情况。

　　公子粲的神识迅速铺展开来，立即找到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隐藏着的暗哨，算上各族长房门口值守的明岗，总共有四十来人。他们与外围那些呼呼大睡的狼族守卫不同，各个屏息静气，目光锐利，显然都是狼族中的精锐，尤其是靠近外围两个角落的暗哨，实力已与狼猛狼烈兄弟相去不远，若不是公子粲用神识扫视很可能就会将他们漏了过去。

　　同时，公子粲也发现了一桩让他感到棘手的事情。

　　所有族长的居所都被覆盖在一层高明的阵法之内，以房门为界，公子粲的神识无法探入分毫，但他又能确实地感知到，每一个房间里都有人在，而且无一不是高手。

　　这样的情况给他们出了一个大难题。五个房间一模一样，门口没有任何标示，门里都有一个高手的气息，可是，究竟那一道门背后，才是他们狐族的族长公子凌呢？

　　如若随意挑选一个门探索，万一进错了门，他们就不得不重复破门冒险的过程。在这个强敌环伺，四十多双眼睛的监视下，想无声无息地进入一道门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更遑论逛便五个房间？何况，虽然在族长会议中得到了一些共识，然而那些军族的族长并非个个都是值得信赖的人物，若是他们贸然闯入的房间主人是一个不合适的人物，反倒可能弄巧成拙，面临某些意想不到的局面。

　　公子粲用手势询问雪儿，是否可以借助其他的法阵破解这个僵局，雪儿沉重摇头，否定了这个看法，只拿询问的眼光看着公子粲。

　　公子粲咧咧嘴，苦笑点头，停顿了片刻，雪儿才感觉到一丝凉风穿过他们藏身的树叶，随后射进了离他们最近的一间房间中。

　　雪儿眨动着明亮的眼眸望着公子粲，后者会意地打开了四方戒的传感通道：“隐龙之魂不在你身上？”

　　方才那无声无息穿门而入的，正是他的看家法宝隐龙之魂，也正是对付他们目前的困境最好的方法。雪儿从隐龙之魂出现时耽延的短短时间中敏锐地猜到了它并不在公子粲身上。

　　公子粲狡猾一笑，道出了实情：“你说的对，我本来让它去干别的活儿了。”

　　“别的活儿？”雪儿眨眨眼，俏脸上写满了疑惑，转瞬又变成了惊骇，“你该不会让它去探禁地了吧？”

　　闻言，公子粲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座神秘的小木屋，以及窗户里那深邃至夺人心魄的黑暗。与雪儿相会之后，他也曾私下问过她，雪儿只知道这乃是神羽一族的禁地，如同它在花园中的位置一样，应该和碧空城有关，连她这个圣女都无福入内一观，其他情况便一无所知了。

　　公子粲目中闪过一丝热切，然而还是摇了摇头。他的确对那木屋很有兴趣，不过他也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白日里匆匆一见便笑得那里的布置非同一般，夜探之举实在冒险。而他，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冒险。

　　何况，他挂心的事情并不止此一件。

　　这个皇宫中，最危险的无疑是神羽，因此，他将最信任的虎南派去执行监视神羽动向的任务，除他以外，蛊雕王和黄莺这两个人物也有着可与雪儿比肩的实力，同样不容小觑。此外，那狮金与豹族的少爷则像两个休眠的火山，不知何时就可能突然喷发。

　　面对这样的境况，公子粲只恨自己的隐龙之魂不能分身，无奈之下只得赌一把自己的运气了。衡量再三，公子粲决定让狮金、豹族少爷二人一起去监视蛊雕王，将这三个不安定因素捆绑在一起，同时，让狮金看着那不明深浅的豹妖。至此，他仍不能完全放心，便将隐龙之魂也祭了出去，完全放弃了对黄莺的防备。

　　对这个女子，他总是硬不下心肠来，虽然明知她之前作为杀手“神女”的斑斑劣迹，但就是很难将她放在自己的对立面上。因此，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他选择将自己的赌注压在她的身上。

　　“我让隐龙去看着狮金他们了。”公子粲眼中复杂的神色一闪即逝，淡淡道。

　　“哈？”雪儿的眸中染上一层温柔的笑意，“没想到你这么小心啊，狮金盯着还不够，竟然还用上隐龙了。”

　　“是啊，我怕死嘛。”公子粲直言不讳，雪儿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公子粲怕死，他从小生长的环境全然是安逸和平的，死亡对他来说，是年老衰弱之后才会去思考的事情。因此，年少轻狂的他，在陵光大地上真正面对上死亡的时候，那份对生的眷恋、对死亡的恐惧，是格外真切的。

　　公子粲的坦诚直言，让雪儿格外动容。这么怕死的公子粲，却为了医治并不喜爱的苏斌一头扎进了陵光，别人也许不了解，但他藏在吊儿郎当外表之下的正直、勇敢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如今更是一直陪着自己，在这条看不到出路的艰险之路上不断前行，从无踯躅、退却。这一份从未被诉说的温柔，让她脆弱敏感的心灵无比温暖，也让她更依赖这个异界的表哥。

　　正在雪儿遐想的时候，那丝凉风已从第四扇门内游出。公子粲向雪儿摇头苦笑，他们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连入四门，竟然无一是公子凌，却是另外四大军族的族长。

　　两人的目光很自然地聚焦在第五扇门上，雪儿正要动身，却被公子粲拉了回来。隐龙之魂再次无声无息地射出。

　　雪儿掩口而笑，对于公子粲的过度小心很是无奈。怕死怕到这个程度，他也恐怕是陵光第一人了。

　　然而下一瞬，她的笑容便凝固在公子粲沉重的目光之中。

　　“怎么了？”

　　公子粲摇头无语，将隐龙鞭从四方戒中唤出，直接塞进了雪儿的掌心，让她自己去看。

　　隐龙在黑暗的房内缓缓游动，雪儿清晰地看见有一个雄伟的身影背对着门口躺在床上，帐幔的掩映下，那身影有规律地微微起伏，显然是在沉睡之中。雪儿手握隐龙鞭，引导着隐龙之魂向前游动，轻捷地绕开帐幔的阻隔，停留在那沉睡之人的正上方。

　　雪儿的心咯噔一下，俏目不禁微微睁大。那倒卧在被褥之中的人大大地睁着眼，眼神清晰犀利，毫无睡意，竟是个壮年狼妖！那狼妖保持着身体规律的起伏，背对着门口的眼珠缓缓转动，扫视着视力所及的范围，眼中满是警惕。

　　雪儿无声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隐龙之魂乃是先天神器，隐形隐性，就算是神羽本尊亲在恐怕也很难察觉，这个狼妖竟然察觉到了？

　　公子粲看着雪儿的神色，知道她已看到了该看的东西，意念动间将隐龙之魂收了回来。雪儿放开隐龙鞭，皱着眉头询问地看着公子粲，俨然已将他作为精神支柱一般的存在。

　　公子粲说：“看来神羽早有准备，一早就把爷爷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亏得他还能想到在这儿设下一个陷阱，看来是明知我们会来夜探了。”

　　雪儿的目光扫视过整个偏殿，存在人气的房间只有这五个，看来家主根本就不在这个偏殿里。公子粲同意点头，手指向其中一扇门指去，雪儿便和他一同发力，在桂花树全无摇动之下，已翩然而起，跃到公子粲指向的那扇门扉前探出的长廊之下。

　　人已走，风未动，那桂花树静立原地，只有一片微黄的树叶打着旋，从枝头无声地飘落。

　　雪儿纤指一点，狐族看家的幻术施展出来，那桂花树下升起一片淡淡的黑影，轻轻划过，向第五扇门口掠去。若是落在普通人眼中，也许会认为是流云的阴影，但此时院中的明岗暗哨都是狼族的精英，阴影一动，四十几双目光立即齐刷刷地盯了上去。更何况，那第五扇房门乃是族长严令看守的要点，他们更是精神高度集中，静待着任何一丝变化的产生。

　　就是这么一分神的时间，公子粲当先一手推开第三扇房门，闪身而入，雪儿紧跟在后，手腕翻转若莲，在门口再次布下一个幻术，将房门的开启掩护在后，也迅速闪入，再次关上房门。

　　房门无声地再次闭合之后，那幻术才渐渐淡去，消散在夜色中。守卫们的精神本已集中在那移动的黑影之上，再借着夜色的掩护、幻术的隐藏，房门的轻微变化便躲过了所有守卫的耳目。

　　房内，熊顽端坐在床头，一双圆眼在夜色中闪闪发光，紧盯着一声招呼都不打便破门而入的两道黑影。

　　公子粲甫一站稳，顾不得解释什么，便在熊顽的身上也种下一个精神烙印。在熊顽的警惕上升到顶点，马上就要采取行动的时候，只觉脑中响起一把熟悉的懒散语调：“熊顽老兄，这么晚还不睡啊。”其中一道可疑的黑影也随即摆出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奇怪姿势，标明他的所有者，正是陵光大陆上独一无二的公子粲。

　　沉稳的熊顽也不禁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呵”，随即知机地闭上嘴，两步来到窗边，看到外边的几个守卫并未被惊动，这才坐回了床头，招呼雪儿和公子粲一起藏身床幔之后。

　　“知不知道我爷爷被带去了哪儿？”公子粲引导熊顽通过四方戒传递信息，他知道时间紧迫，搁置下习惯性的插科打诨，直问重点。

　　熊顽也毫不拖拉，虽然对公子粲所用的传感方式非常意外，还是抓紧时间答道：“今日神羽一直没有出现，我们被软禁在东偏殿的会议室内，直到晚饭时分，神羽单独请凌家主到他的寝宫用餐，我们就分别进入了自己的房间。我一直在这里等着，凌家主始终未回。”

　　公子粲点点头，忽然起了玩心，努力集中精力，一边将熊顽的话传达给雪儿，同时对熊顽道：“神羽今天传令让我们五族的年轻一辈代表入宫，白天里都在应付我们，所以没在你们这儿出现。他们在爷爷的房间里埋伏下一个狼妖，倒是有点道行，等着我们来找爷爷呢。看来，他老人家应该被安置在神羽的眼皮底下了，这个神羽，倒是想得周到。”

　　一番话说完，公子粲觉得筋疲力尽，只得暂时关闭了三人间交流的通道，轻轻吁一口气，抹去额头的汗珠。一心二用虽然疲惫万分，但他却能隐隐感觉到，自己的神识海清明许多，像是有一些模糊含混的地方被打通了，神识能铺开的范围也更广大了。

　　稍事休息，公子粲再次打开双向的通道。

　　“阿粲，你没事吧。”雪儿关切道。

　　公子粲微笑摇头，虽然觉得非常疲惫，但他却非常享受此刻的感觉。疲惫下更容易放松全身，头脑却一片清明，仿佛全身都飘飘然起来，有一种美妙的感觉在脑海里盘旋，像是一眼甘泉，淡淡的甜味。

　　他索性倚着墙壁靠坐在床上，将身体的负担扔给神羽家的建筑，全身心投入到神识海中正连接着双方的“万维网”之上。小心翼翼地找到连接着雪儿和熊顽的两根线，努力将他们连接在一起，随后，公子粲试着问道：“狮豹二族今天表现如何？”

　　雪儿眉毛一挑，这个问题显然不是向她问的，随后更令她惊讶的是，熊顽的声音也在她的脑海中出现了：“狮族对于神羽的冷落非常不满，豹疾风那个家伙倒是一声不吭，但也没见到有其他人与他联系。”熊顽嘴里的“其他人”，自然是指神羽的抓牙。

　　公子粲微微闭上了眼睛，嘴角漾起一丝满足的笑意：他想的果然没错，四方戒的“万维网”不仅是一对一的，只要他有足够的精神力，也许真的能做到和互联网一样呢。

　　“在你们面前没有反应，不代表别的时候也同样老实。比如现在——”公子粲指指窗外，如果豹疾风真的与神羽有了默契，现在这个相互隔离的时间无疑是最好的交流时间。

　　熊顽耸耸肩，在这个时候，身在局中的他们完全是被动的，即使明知道对方别有用心，也同样无可奈何。

　　“对了，熊灵呢？”公子粲目光一闪，嘴角的笑容又狡诈了起来。

　　“熊灵一来就被安排到客舍去休息了。此后再没有见过。”熊顽难得地叹了口气，对这个憨厚的胞弟很是担心。

　　公子粲的笑容更大了，拍拍熊顽的肩膀，又得意起来：“放心吧，交给我了。”回头拉着雪儿，潇洒地下了床。

　　“你们准备去找凌家主吗？”熊顽无声问道。

　　雪儿习惯性地看着公子粲，等他拿主意。公子粲做作地硬挤着眉头，抬头望天，好一会儿才回头爽朗一笑：“我们逛花园去。”咧嘴一笑，两人如法炮制地离开了群狼环绕的偏殿。

　　雪儿默不作声地跟着公子粲横跨宽广宏阔的主殿广场。公子粲刚才的话她听得很清楚，逛花园是什么意思她也能猜到，但她的满腹疑惑却无从问起，因为身边的公子粲始终是紧紧皱着眉头，鲜有地保持着深沉的思考状态。

　　两人一路跨过议事殿和神羽的寝殿，公子粲的双眼一下放出热切的光芒，一个闪身，飙射向**的方向。

　　“你干什么！”雪儿轻喝，但丝毫不敢迟疑停留，跟着他一起闪进了代表脂粉**的院墙之内。

　　公子粲越过一道高高的围墙，轻轻落在泥地之上，用神识扫视了一下院内的情况，便当先躲进了一间空屋子里。

　　“你干什么！”雪儿再次喝问。

　　公子粲毫无仪态地坐倒在地，用手扇着脸，将并不存在的热气远远扇开，竟然开口答道：“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呀。”

　　“休息？在这里？”雪儿仍通过心网无声地问，同时谨慎地将神识探索的范围再次放大，小心地监控着周围的情况。

　　“嗨，不用这么担心，这儿没人。”公子粲的声音更大了，雪儿狠狠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知道没人？这么怕死的家伙，怎么一下子胆子又这么大了？”

　　公子粲招招手，让雪儿也在他身边坐下：“神羽的脑子这么好，这一会在爷爷的房间里没抓到我们，肯定会猜想我们要去他的主殿，所以他的精神肯定都集中在主殿的范围里。我今天对后花园的兴趣想必也已经落入他的耳朵里，剩下的精力估计都集中在那里。想必剩下的力量就已经很薄弱了吧。”

　　雪儿点头，她还是更喜欢用自己的嗓子来说话：“是的。陵光大陆上的妖口本就不算太多，羽族更非庞大的族群，皇城里加上狼族、猫族、犬族一共也只有不到千口，能有足够的战斗力进行守卫工作的只怕只有半数不到。这一点确实不能跟人间的皇宫相比。”

　　初到人间，从资料里看到人皇的宫殿简直犹如一座大城，生计娱乐军政教卫无一不缺，让她大开眼界。相比起来，神羽的皇宫却是寒酸多了。

　　不过同样的是，**总是柔媚迷人的。

　　公子粲贼兮兮地笑道：“无论他怎么想，也不会猜到我真的会闯进他的**来吧。再说，谁也不会让手下时时刻刻监视着自己的妻妾的。”

　　雪儿眉头的担忧终于化去，换上了一脸无奈的轻笑，像是面对一个宠溺的孩子。

　　“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夜色中，雪儿的眼睛晶亮亮的，像是天边的星辰。

　　“逛花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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