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神羽的秘密武器

　　稳健而轻捷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神羽整理衣冠，快步迎到殿门口。几乎是同时，那个皂袍老者挂着和煦的微笑，步进殿内。

　　“陛下。”并没有任何的不满与芥蒂，公子凌微一欠身，恰到好处地向神羽行礼。

　　纵然这样的礼仪并非最标准的觐见礼，其中崇敬的意味在公子凌的演绎下也多数化成了尊重，但神羽并未因此而生气，反倒像一个谦恭的晚辈，立刻回以一礼。

　　“凌家主。”

　　若是公子粲等人目睹这样的情景，恐怕受到的震惊要多过知晓爷爷平安而产生的欣喜。看似反常的情况，却在两人自然不伪的交流中清楚表明，公子凌现在的处境跟公子粲们所想象的截然不同。虽然名义上仍旧是质者之身，但现下除了自由这一项之外，其他待遇和受尊重程度，都堪称贵宾级礼遇。

　　“锋前辈没有一同前来么？”

　　提到公子锋，公子凌苍老的面庞添上一抹喜色，笑容亦更添温暖。“他不愿插手这些俗世，回去静修了。”

　　神羽一欠身：“都是小侄行事唐突，没想到打扰了锋前辈的清净。”

　　公子凌的目光在神羽面上扫过，带着一丝责备，但并未动怒：“若不是有此一遭，老夫这辈子怕是难以再见锋儿一面了。”只是想不到，公子锋这百多年来，竟然一直都留在陵光城内，与家族只有咫尺之遥，想来，虽然他从未回转探视，但究竟是放心不下这个家的吧。

　　当然这些心思，公子凌无意与神羽分享，他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锋儿在此叨扰，老夫甚是过意不去。不知——”

　　“呵呵，凌家主不必介怀，我这一亩三分地，如有什么好处能让锋前辈盘桓，实是神羽的荣幸。”

　　得到了这样的答复，公子凌再无所求。狐族的过去已在神羽的一声令下统统斩断，狐族的未来则已交托给阿粲，让年轻人们自己去争取，而狐族的现在，红儿和锋儿都得平安，还有什么可牵挂的呢。

　　轻轻呼出一口气，褪下长久以来始终压在肩上的包袱，公子凌轻松笑问：“未知今日陛下召老夫前来，所为何事？”

　　神羽此时的笑容才终于显示出作为王者的气度，对长辈的尊敬被自豪所替代，神羽扬手指向后花园的方向，笑言：“总呆在寝宫，未免无趣了些，神羽备了些有趣的物件给凌家主解闷。”

　　言毕，雄赳赳地在先头领路，嘴角的笑流露出一丝期待，让捕捉到这一瞬的公子凌略感不安。

　　虽然说“一亩三分地”乃是神羽的自谦之词，但事实上，他的皇宫确实并不多么宽敞，足够藏住真正能称为秘密的所在，不用说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站在当日公子粲立足的同一个地方，神羽用近乎仰慕的神情注视着那座朴实无华的小木屋，而公子凌则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脚下的这片小小空地。

　　踏上屋前的这块空旷，公子凌比当时的公子粲更早发现了脚下的蹊跷，他也比年轻人更了解阵法一道的玄妙之处，同时，也更能沉得住气。既然神羽将他领到此处，一定会主动揭开一些秘密，他不需要问；而神羽不说的，要么是过于浅显无需说明，要么就是真的不想说，而后者，就是他公子凌不能知晓的东西了，自然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

　　脚下的这一处，乃是一套精微深奥的法阵，从踏过的这一隅来看，应覆盖了整个花园的西北角，将那座木屋也涵盖在内。然而阵法的排列方式，与布阵的介质，都是公子凌不熟悉的，管中窥豹，公子凌用近千年的经验去想象整个阵法的结构和作用，只觉得繁奥处有如漫天星河，任何一种可能都是庞大到不可能实现的结果。它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浸淫此道近千年，任何一个精彩的阵法都是公子凌的心头所好，无论是大型的、小型的、单一的、聚合的，只要在设计上有任何一点巧妙的火光，都会让他津津有味地琢磨好一阵。而脚下这个尚未目睹真容的神秘阵法，光是两三步的距离，便已让他平静外表下的内心欣喜若狂，它就像是一个只可远观的绝代佳人，深藏于纱幔之后，只透过那一双慧黠的眼睛向外释放着无限的魅力。

　　不，此刻，它并不是只可远观，只要他公子凌能绕着这里走上一圈，就可以将它的真面目看得一清二楚。日后再细细回忆，慢慢琢磨，享受其中的奥妙，实在是快哉！

　　它就在这里，就在脚下。

　　这个事实就像是一把火，在公子凌的心头熊熊燃烧，逼得他需要尽出全力才能勉强克制住自己立刻探个究竟的冲动。

　　仿佛看穿了公子凌心头的悸动，神羽回过头来，清朗的目光中满是笑意，潇洒的挥手环绕周遭一圈：“凌家主，您看，这里就是我精心布置的御花园，如何？”

　　公子凌定了定神，低头拱手，借以凝定在地面上来回徘徊的目光，再起身，已恢复一派闲适的气度：“陛下匠心独运，此地暗合陵光大陆山水盛景，布局巧妙，更难得的是，一草一木毫无雕琢痕迹，和谐融洽。”

　　神羽也不假意谦虚，闻言复又指指前头的木屋：“凌家主再看，这屋子如何？”

　　公子凌暗道，正题来了。揭开谜底之前先卖个关子，乃是题中应有之义，不然分享秘密的人就不能感受到那么多的快乐，虽不知神羽此举目的何在，但这样的心态，公子凌非常清楚。

　　也因此，他并不点破，诚恳道：“从位置上看，这木屋坐落在陵光西北，也正是陵光城和碧空城的所在。这屋子造型古朴，毫无修饰造作，想必另含深意，却恕老夫眼拙，看不出内里乾坤。”

　　神羽笑了，笑得很开心，像是在为自己的心思巧妙竟能瞒过阵法大师而快乐，又像是对公子凌的识时务而表示欣赏。

　　“走，我们进去看看。”

　　就像公子凌对空地上的阵法向往不已一样，公子粲对这座神秘小屋里究竟藏了什么也是好奇到抓心挠肝，只是不得其门而入。此刻，神羽走到门前，只是轻轻一推，里边的世界便一点点展现在两人的面前。

　　当看清门内最中心的建筑时，公子凌不由得瞪大了眼，诧异地望向神羽。

　　“这是？！”

　　神羽大声笑了起来：“如何，我这宝贝没让凌家主失望吧，是不是还有点趣味？”

　　从小贝的房里出来，公子粲独自在碧空城内游走，脚步不算沉重，但走得很慢。

　　如同青离所说，小贝并没有受什么外伤，中毒的症状在她运使避毒珠后业已平复，只是中毒造成了机体损伤还需要一段日子的修复。这一点，有白鸽这个医道圣手在，他并不需要担心。

　　真正让他介意的，不用说，自然是小贝这次离奇的失踪。公子粲本不是一个喜欢思考的人，但在今早明悟之后，他发现自己正被某种力量拖向越来越深的泥沼，若再不好好想想，恐怕真要在身不由己的漩涡中迷失方向了。

　　好在公子粲并不是一个笨人，拥有更先进的信息搜集和分析技巧，耳濡目染过太多的奇谋妙计，他实在是此道的可造之材。因此，虽然他已得到了一些线索，却不准备马上付诸行动。太短浅的技巧不能产生长远的效果，他要从眼下的每一步开始起，直接算到最后！

　　“粲少爷。”怯生生的问候打断了公子粲的遐思，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有事吗？”公子粲面色平淡，没有欣喜，也并无不悦。

　　文雀儿楚楚可怜地低头站在一旁，揉着衣角咬着嘴唇，一副犹豫挣扎的模样，眼中满是复杂的思绪，偏生一个字都不说。

　　不知是体贴女子纠结的心态，还是仍在为小贝的遭遇而生气，向来活泼多话的公子粲这次格外安静，默默看着文雀儿，不发问、不答话，只拿一双眼睛细细打量她的脸。

　　这样的场面无疑让女孩儿更尴尬紧张，张口欲言，却在好一番“嗯”“啊”之后，叹气垂首，失望地摇了摇头。

　　“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公子粲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背转身的一刻，面上扬起恶意的笑容。

　　果然——

　　“粲少爷！”没料到平日温柔的男子会这样撂下自己就走，文雀儿慌了神，急急开口将他截停。

　　然而见到公子粲转身看着她，文雀儿又嚅嗫起来，却在下一刻接触到公子粲不耐烦的嫌恶目光。

　　文雀儿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心里痛得像是被刀子戳中一样，嘴一扁，终于带着哭腔说出话来：“粲少爷，我知道你讨厌我了，不过我还是想说，您去金翅洞要小心。他们能对小贝下手，也许也会对您不利的。如果可以的话，您——”文雀儿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勇敢直言，“您还是不要去了吧。”

　　“不去？”公子粲眉毛一挑，“不去的话，小贝的伤不是白受了？这口气你能咽得下？”

　　“我——我怎么可能！我——”文雀儿一急，话又梗在喉咙中间，憋红了脸才说清楚自己的意思，“小贝受伤，我怎么可能不难过？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就算去质问金翅洞的人，他们也未必会承认，反正我们现在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就不要去冒不必要的险了吧。如果粲少爷也受到什么伤害，那我——我——”

　　公子粲哈哈大笑，上前轻轻拥住文雀儿，凑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的心思，我已经明白了。”感受到怀里佳人的身躯骤然一僵，公子粲满意地放开她，朗声笑道，“金翅洞我是一定会去的，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不能再改写，那么，我就要让这件事产生最大的价值！”

　　公子凌屏住气，将粗糙宽厚的手掌覆盖在青铜鼎身之上，感受着那古奥苍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全身。

　　“一模一样……”他的话音中难得地出现了迷惘，平时犀利的眼光落在鼎身繁复纠缠的花纹之上，顺着弯曲扭结的纹路打转，直到不可自拔。

　　“不，还差一点。”神羽背着手站在公子凌身后，目光中满是骄傲和自信，语气里却有一丝遗憾。

　　毕竟是精神系的武者，在神羽的声音响起的刹那，公子凌在短暂的停顿之后，迅速恢复了常态，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手，面带疑问地看向神羽。

　　“这里。”并未打算藏私，神羽领着公子凌走到青铜巨鼎的另一边，在鼎身的正中，赫然是一个圆弧形的凹陷，表明这气势磅礴的鼎，缺少了一块组件。而从这块凹陷处延伸出的纹路表明，此处乃是整个鼎的核心位置，乃是这口巨鼎的心脏！

　　“这是——”公子凌的手指在凹陷处轻轻划过，“凤符的位置？”

　　“凌家主好眼力！果然是陵光大陆上最有资历的前辈。除了兕爷这些上一个年代的遗老之外，恐怕也只有凌家主才能一眼将它认出来了。”神羽感激地一拜，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公子凌的面色阴晴不定，仰首望天，良久方才疲惫地一叹：“老夫在陵光陷落的那段时日，曾有幸在碧空殿内见过陵光鼎真身。真想不到，陛下如此天纵英才，竟能将之模仿到如此境地！不，不光是模仿，此鼎纹路更为繁复精细，恐怕是陛下再创造之后的结果，若是配上凤符，实是难以想象将发挥出如何的威能。”

　　“小侄心中所想，瞒不过凌家主。无外乎政教合一，取碧空而代之。”

　　虽说心中已有定见，但听到神羽亲口说出，且并无一丝一毫的狂傲轻浮之色，只像是在描述一件平常之事，公子凌还是震惊了一下。

　　“陛下可是当真？”

　　“为此一朝，筹备千年之久，不惜弑父篡位。神羽此心若箭，有去无回。”

　　公子凌倒吸一口冷气。神羽能将弑父篡位这样的绝密之事坦诚相告，可见他的决心是多么坚定！同时也说明，若自己不能达成他的期望，获知这样的不传之秘，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方自心惊，神羽却做出一件更让公子凌惊愕的事。

　　“啪”！神羽双膝一曲，直挺挺跪在公子凌的面前。

　　“凌家主，神羽有请，万望世伯成全，让这神羽之鼎真正拥有生命，成全小侄这唯一的期望！”

　　公子凌虽然惊讶，但心中更浓厚的却是铁一般的沉重，他面色冷肃问道：“我却为何要助你？于陵光何益？于我青丘何益？”

　　“各归各位，各司其职。领导者领袖群伦，受鼎人安心尽职。”

　　“好大的口气！”公子凌这次是真的震惊了。神羽话里话外，摆明了他想取鹤祭祀而代之，自己座上真正的至尊宝座，不再受制于碧空城的制约之下。可是，鹤祭祀乃是陵光鼎的守鼎人，鼎中浑厚到无法想象的巨大能量全都为其所有，要打倒他简直犹如天方夜谭！神羽凭什么有这样的自信，凭什么竟敢做如此荒谬的幻梦？就凭这口青铜鼎么？

　　公子凌将目光再次落在“神羽鼎”上，脑中幻想着当凤符归位之后，力量是如何从那颗心脏的位置传遍鼎身，再轰然爆发！

　　“鹤祭祀虽强，没有凤符在手，鼎中能量不能尽功。若家主能助神羽得到凤符，便可引动‘神羽鼎’的‘归心’之力，届时陵光鼎内的能量也会归流入海，被吸纳到神羽鼎中涓滴不漏。”

　　“好，好，好。好个神羽鼎，陛下果然壮志雄心，气吞万象！只是——”公子凌面色一寒，“当年的计划，恐怕不只是凤符一途吧。小女红儿，还有那不成器的雪儿，怕都没漏过陛下的算计。是也不是！”

　　跪在地上的神羽歉然一笑，却并不窘迫，侃侃道：“确实如此。凤符失落已久，鹤祭祀方自不可得，小侄要寻找亦是海底捞针。因此，小侄确实想过，使用圣女的精血炼成血精石，看看能否达到相近的效果。”

　　“却没想到，那派来引诱红儿的坏小子忽然失踪，连带着红儿一起消失在陵光大陆上；雪儿本已入套，却偶然看穿你和黄莺的关系，获悉了真相，宁死也要离开。”公子凌声色俱厉地续道。

　　神羽全盘接受，丝毫都不否认：“我最没想到的是，雪儿会带着那位公子粲一同回来，背景神秘莫测，连鹤祭祀都对他信任有加，将寻回凤符的人物交托于他。我本已对神羽鼎的新生不再抱有希望，将它锁在这木屋之内，却也被撩拨得再次动了心思。只求家主成全。”

　　“你怎知阿粲终能找到凤符？”

　　“天道有常，自有高人看得懂星辰变换，沧海无常。”

　　“你又怎料他会听我摆布？要知他生不在陵光，长不在青丘，我这家主于他毫无意义，‘爷爷’的称谓也只是个代号。”

　　“他听雪儿的。”

　　“怕是恰恰相反。”

　　“他不能舍弃同伴的性命。”

　　“陛下以何相胁？”

　　神羽从地面上站了起来，意气风发地指着远处那扇通往御花园的古朴木门，胸有成竹地笑道：“就凭门前的空地。”

　　公子凌心里咯噔一下，着实有些慌神。又想了想，疑道：“听闻金翅现世搭救，那阵法能降迦楼罗否？”

　　神羽微微一笑：“门前空地上的锁龙阵，脚步踏地者均不得出，就算是金翅鸟，终也有落地的一天，除非迦楼罗亲身出关，方能昼夜飞翔永不落。”

　　“锁龙阵！”公子凌的心中半是震撼半是迷茫，这是一个连他都不曾了解的阵法，但他相信神羽所言非虚，此刻，他实没有信口开河的必要。

　　神羽微笑点头，补上最后一句：

　　“我有把握，公子粲必不与迦楼罗为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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