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失踪

　　俞眉是在剧烈的饥饿中恢复意识的，她的手脚光裸，身上是薄薄的夏衫儿，就这样贴在冰凉潮湿的地上已经不知道几个时辰了，久到四肢僵硬麻木的酸痛感足以让俞眉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这是哪儿？

　　俞眉指腹轻轻的在地上蹭了蹭，入手处尽是粗粝的沙石，而俞眉脑子里的记忆也开始渐渐回笼——有一个丫鬟和湘儿低语几句，然后湘儿带她去了一座宽敞的院落，再然后是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最后……

　　脑子蓦地如针刺般疼痛了一下，俞眉强忍着，依旧闭着眼睛，保持着匀长的呼吸，她知道自己是被人用药迷晕了，至于迷晕她的是谁、把她带到了哪里、又有什么目的等等，俞眉暂时一概不知。

　　这时，门板打开后，粗制的木料相互摩擦的声音响了起来。

　　“嗯！？怎么人还没有醒？”

　　一道迥异常人的男声，带着浓浓的异域口音，俞眉心中暗自惊讶，鼻尖又隐隐约约闻到一丝淡淡的酸味。

　　“毕竟是才四五岁的孩子，药量不好把握，晕过去的时辰长些也是可能的，但是您瞧她的模样，将来可是一个好坯子，这买卖您只赚不亏。”

　　另一道女声接了话，俞眉听着，脑海里大致想象出了一个四十多近五十岁左右、满脸世故谄媚的老妇人形象。

　　老妇人说完这番话，先前那道男声似乎消了什么顾虑，另多嘱咐了几句，“好好照顾着，损了她什么，今次你这单生意也就不用做了。”

　　话罢，男人厚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老妇人却是没走，她蹲下来捏了捏俞眉的脸，暗想怎么有人舍得卖了这么可心的小人儿，又笑赶了巧，刚刚到手的苗子立时就有了下家，甭管其他，将人脱了手，她裹着今回这么大笔的银子，往后金盆洗手，回乡养个老亦是不错。

　　俞眉听着一前一后、一重一轻的两道脚步声离去，半晌才敢动弹，她睁开眼，颇为吃力的直起了身子，低眉敛目的样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驿馆那边，俞家落脚院落的灯火亮了一夜。

　　俞宗敏坐在正堂，其下首是俞宗正，屋里除了他们并无旁人，而俞盛则和俞盛瑱已经出去了一夜，至今未归。

　　打破这一室寂静的是童妪，她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各自捧着两盅粥米，童妪只说一句“九姑娘不见了，更需得两位老爷保重”，之后便命丫鬟伺候主子们进食。

　　“九”是俞眉在上京俞家正经的排行，而俞宗敏、俞宗正都不是那等遇事便失了分寸的黄头小子，各自都用了些粥米填肚儿。

　　罢了，丫鬟们收拾好用具，童妪才退了出去。

　　“是时候了。”

　　又过半晌，俞宗敏意味难明的开了口，他站起身来，将双手背在身后，脸上隐约带了一缕笑意，瑱哥儿这次的事办得极漂亮，倒省了几桩麻烦，不过，到底委屈了六弟的孩子。

　　思及此，俞宗敏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眼中闪过厉色，却只想日后再行补偿，眼下是手软不得，而一侧的俞宗正晃眼似乎瞧见自己三哥的嘴角微微翘起，仿佛在笑，但转瞬即逝，他自不如俞宗敏的镇静自若，还以为自个儿是因为心思繁杂看花了眼呢！

　　昨日俞盛则、俞盛瑱兄弟俩至申时末方归，这才发现他们的小堂妹失踪了，差人婉转的向十三公主的侍婢湘儿套了话，晓得人该是送到了，然而事实上，俞家人始终不见俞眉。

　　假使是俞眉年纪小自己贪玩儿乱跑，俞家人也不好就这么莽莽撞撞的向公主身边的近侍逼问，不过眼下已经过了足足一夜……

　　“你说这人在这么大点儿的驿馆怎么会不见了呢？”说着，俞宗正脸上的焦躁之色愈发重了，他所虑不多，只念及老夫人出门千万叮嘱代她好好看看六弟一家，这才多大会儿的功夫就弄丢了六弟唯一嫡亲的女儿。

　　真是、真是……俞宗正惯来安分守己，素无急智，当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闻言，俞宗敏瞧了俞宗正一眼，几不可察的微微一叹，抬头便看见俞盛则和俞盛瑱两兄弟回来了。

　　俞盛瑱进屋就听见自己爹说话，又一副忧虑不堪的模样，眉头不自觉的轻轻蹙起，随即抿着唇，低头不说话了，似是有些愧意。

　　是因为这次疏忽大意，忽略了阿眉的安危么？

　　俞盛则注意到了俞盛瑱的神色，却另生了一种古怪的感觉，但因全然处在对小堂妹俞眉的担心之中，只问俞宗敏，道了句，“父亲，眼下我同瑱弟支使人手寻了一夜，始终不见阿眉的踪影，是不是要惊动十皇子那边？”

　　凡能摸到些门道的人都知道，昔年圣上便对俞家六子俞宗平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如知己、如手足。虽然这人十年前在贞儿公主暴毙一事中受圣上迁怒而远调岷县，如今而立之年仍旧是一介小小县令，但圣心难测，保不齐那俞宗平在哪一日就突的得了重用，前后不过就是当今一道圣旨的事儿，何况还是俞家人，所以，俞宗平，可远不可近，也最好不要得罪，暗地里能拉拢一番更妙。

　　别的人能明白的道理，打小养在俞皇贵妃膝下的十皇子更是再清楚不过，贺肇生一旦晓得是俞宗平的嫡女失踪了，必定知会定北郡王，再就将宝荥县翻个个儿，届时，还怕找不出俞眉一个小小的孩子么！

　　俞宗敏显然猜到了自己儿子的用意，而俞盛则行事中正、直抓要处，又不失内方外圆，他显然也十分满意，点点头，叫了众人同他一起前去十皇子住处拜见。

　　昨儿虽说俞家兄弟借故并没有同大家一起去宝荥县里游玩，但十皇子和十三公主依旧和几家公子小姐玩儿了个尽兴，夜半方归。因此，不论十皇子、十三公主还是其他一起去的人，今个儿起身的时辰都晚了些。于是，俞家人来求见十皇子时便被苏吉告知贺肇生正在用早膳呢！

　　“不是咱家多嘴，昨儿十三公主多好的兴致，可惜两位公子没去，白让殿下哄了公主许久，可该罚！呵呵。”苏吉说话的时候笑眯眯的，就像是和亲近之人打趣似的。

　　俞盛则比俞盛瑱年长，他眸色深了深，心中焦急之余便格外的不耐烦和这阉人打言语机锋，但还是按捺下来，主动站出来告罪，这才引出俞眉失踪了的事。

　　宝荥县所属河郡乃至易水郡、滦郡都是定北郡王贺仲年的封邑，贺仲年在此三郡盘踞多年，其势之大难以言说，若非遂朝西北关塞有魏和忠、严甯两人屯军镇守边疆，贺仲年俨然和大乱之世的诸侯一般权柄滔天。

　　即便不是，大小一个藩王（注1），且手中还掌着铁鹰骑，现如今又要同石家结亲……

　　有人希望石家女能一步入主定北郡王府，反之也有人希望那石家女没命过门，俞宗敏越想越通透，眼中一道道精光闪过，难怪大哥临行前空口嘱咐了仅一句话——“万事倚仗十皇子”，看来，这一次不是伍家丫头牵头，便会有另一个“伍梓月”出现，这是来算计他们俞家当那个先出头的椽子来搅乱一池死水，至于是谁……

　　俞宗敏扯了扯嘴角，心知不用猜，脸上却对苏吉露了无奈之色，劳他快些通报十皇子，而等一行四人进了贺肇生所居屋宇的正堂，只见贺肇生其人正静静地品茗，氤氲的雾气遮盖了贺肇生稍嫌稚嫩的容貌，还有眉梢眼角流露出的的些许情绪。

　　“殿下。”众人行礼唤道。

　　贺肇生搁下茶盏，一些细处让俞宗敏看来并不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毕竟这般年纪的少年郎心思还不能完全收得住，但他仍旧努力的端住了稳住了，听到是俞宗平的女儿失踪，不多言，立时取下皇子信物，让俞盛则去请铁鹰骑的人。

　　前后贺肇生恩威并施，看得俞宗敏暗自点头，而俞家的老少爷们这般高调的求见了十皇子，不过须臾便被诸家知晓了消息，伍梓月的叔父和兄长亦不例外。

　　“啪！”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愈发刺耳。

　　伍梓月咬着唇，一只手捂着迅速肿起来的脸颊，莹润的双目难以置信的望着自己的叔父，其兄伍桦心疼嫡亲的妹妹，忍不住开口为她说话，道，“叔父，月儿也是一片好心，何况，何况知情的不过是一两个贱婢，处置了便是，何苦……”

　　“够了！”伍孝礼太阳穴不住的跳，终是一声怒吼打断了伍桦，缓了缓，才声露疲惫的道，“桦哥儿，你是大哥的长子，少时便聪敏灵慧，难得做事也十分稳妥，这次让你跟着来河郡本就存着历练的意思，你想想！你怎么不多想想！”

　　伍孝礼说到最后，语气里油然而生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叫伍桦霎时沉默了下来。

　　是啊！月儿说她只想吓吓那个小姑娘，顺便在俞家人着急上火的时候再将人“救”回来，可谁能想到这人真的就失踪了呢！伍桦的嘴里泛着苦，他再蠢也猜到了是有人动了手脚，这时候动手不是摆明了设计伍家么！

　　“叔父，不然我们……”伍桦的脸上浮现一缕狠色。

　　闻言，伍孝礼却摇摇头，大叹“晚了，晚了”，若是昨夜便动手处理了那几个知情的下人，十皇子还有俞家那边即便是怀疑却也拿不出证据，这就把伍家摘了出来，任那些人去斗，可现在动手，连郡王爷的铁鹰骑都惊动了，这时候无论出现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引来无数未知的麻烦。

　　伍孝礼一时想不出什么解决的法子，又狠狠的瞪了伍梓月一眼，再对伍桦说道，“你别想着这时候悄悄送走月儿，这样，她只会死得更快，去吧！去给你父亲写封信。”

　　话罢，伍孝礼拂袖而去，他只盼在京中的大哥能想出一个妙计来破局，不然，他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恐怕伍家这次是要一败涂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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