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念念不忘
开学第一日，朱采香还陷在假期的惬意中无法脱身，抱住被子挣扎许久，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自己仍带热气的小猪窝，背上书包，随便吃了口大菜包子，慢吞吞地往学堂去。
还没到门口，便碰上了锦和，只见他眼下发青，但仍旧神采奕奕，精神抖擞。
出于同乡间的关心，朱采香问道，“锦和，你怎么了，是昨晚没睡好吗？”
锦和摇摇头，仿佛任督二脉都被打通般的畅快，“采香，我昨晚通了个宵。”
“啊？”朱采香愣住了，菜包子险些掉到地上，这不是刚刚开学吗……？
锦和的眼中发亮，由衷赞叹道，“仙麓书院不愧是三界第一学府，氛围极佳。”
小……啊不，大学渣朱采香茫然地看向他。
“昨晚从你那儿离开后，我出于好奇去了趟青云阁，却发现，大部分同学已经开始通宵达旦地苦读。”锦和想起那几位熬得印堂发黑，死鱼眼都快翻起来，却依旧不肯休息的前辈，发自内心生起一股股敬佩，并决定从昨日起，认真向他他们靠拢，头悬梁锥刺股，“青云阁墙上贴着的大标语‘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要成功，先发疯，下定决心往前冲！’着实富有哲理，学海无涯，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朱采香默默吃掉菜馅，忽然没什么胃口。
青云阁的藏书为三界之最，她以前也经常陪龙祁自习查资料，但猪性本惰，通常熬不过子时便已两眼发黑，倒在书上不省人事。
周遭之人见了，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
没有沉浸在学习的快乐之中，反而睡着了，还将书本当成枕头，当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一届更比一届差。
只想当厨子的朱采香并不能理解精英们的心理活动，她去青云阁只有两个目的，追到龙祁前，是为了给他占座送点心，追到龙祁后，则是要严防死守那些女妖、女仙，死死占住这方茅坑，不让别人找了空隙。
“学习是好事……但也要注意身体。”朱采香从不熬夜修仙，一到时间便早早上床，抱着自己的大龙枕头会周公。
“放心吧，采香，青云阁有免费的仙露，分外提神。”锦和身上的学霸之辉光芒万丈，刺得她睁不开眼，朱采香只能默默低下头，两人一起走进学堂。
学霸和学渣……还是有挺大的差距，就像她跟龙祁。
虽说他们的课程等级不一样，但书院考虑到师资紧张，还是采取统一授课模式，唯一的区分便是最后结业考时的试卷。
朱采香同锦和到教室时，第一排已经坐满了，不能近距离接受仙者的谆谆教导，学霸锦和颇为失望，决定明日天一亮便来占位。
学渣朱采香倒是心中一喜，她和龙祁在学习上唯一的共同点，便是爱坐在最后一排，借此来降低存在感。
尽管她的初衷是为了不被夫子发现，抽起来回答问题，龙祁则是在自学更高级的法术。
然而，跟锦和挨着坐下后没多久，朱采香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她的前男友……也一脸怨气地从后门进来了，刚好坐在她旁边，就隔了一条走廊的距离。
分手后再见面，委实有些尴尬，采香默默举起书本，将自己的大半张脸挡起来，还侧过头，悄悄问锦和，什么时候开课。
龙祁瞪大眼，气得快要喷火，今日，他特意穿了朱采香最喜欢的那件，存心要让那只没眼光的猪后悔一番。
结果，她不看一眼便罢，竟还与那野鱼窃窃私语。
那鱼不过是寻常的淡水品种，一网洒下去能捞一堆，究竟哪根头发丝比自己好看，竟让她放弃自己这条大金龙？
龙祁没能发作，九天玄女就已经款款步入，她绾着九龙飞凤簪，身穿金缕绛绢衣，腰系兰田玉带，长裙曳地，脸如芝萼，齿如含贝，雍容华贵。
玄女是上古女神，深谙兵法及奇门遁甲之术，朱采香在青坊镇时，就对她格外崇拜。
她努力忽视旁边来自于“小火龙”极其强大的存在感，拿出书本、笔记，认真聆听女神的教诲，听了片刻后发现……
她什么……都听不懂。
三界的语言各有区别，像人间各地的官话，鬼界暗语，仙界雅言，古言，今言，区别甚大，朱采香初到天上时，就花了很久适应。
玄女的授课内容中夹杂了诸多上古词汇、九重天雅言，朱采香听了没多久便头痛欲裂，只字不懂。
上次碰到这种情况，还是北斗星君、南斗星君跟太上老君的课上，她下意识往龙祁那儿看。
他也在看自己，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双沉沉黑眸中，藏着很深的东西，她慌忙转过头，生怕被吸进去。
还记得在几个月前，她在宿舍外碰见了一位夫人，衣着华美，格外气派，朱采香原以为是哪位仙君、神女，一问，竟是龙祁的母亲。
作为火系凤凰，相比大海深处，雅鸢公主更喜欢天上，鲜少回东海。
一日，她偶然从好姐妹北海龙王妃那儿听说，龙祁和一头猪在谈恋爱后，顿时气得火冒三丈，直接让天将把朱大胆抓进了牢房。
朱采香默默看书，珞莹当初告诉她，雅鸢屹立天界最难搞定的婆婆榜首，多年不倒时，还沉浸在恋爱的酸臭味中，并没放在心上。
接触后才知道，确实……不该轻易招惹。
脑海中偶尔回荡起尖细、嘲讽的声音“一只猪而已，也想攀龙飞天？”
朱采香握着笔的手略微发抖，心有余悸，她不攀，这还不行吗？
锦和飞快地做笔记，内心暗暗感叹，不愧是九天玄女的兵法课，果真深奥难懂，幸亏昨晚提前预习过，能大致猜到现在讲授的范围。
到了仙麓书院后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天，如果只满足于松鹤书院的第一名，不来这儿挑战一番，只会拘泥于眼前的成绩，这辈子都跳不过龙门。
锦和的斗志在第一堂课上瞬间燃烧到了极点，果然，他要学习的东西还有许多许多。
九天玄女是他的授业恩师之一，今天讲的，龙祁很多年前就烂熟于胸。
明明已经在昨晚决定了，再不理这只没眼光的猪，可还是控制不住往旁边侧头。
采香那头小笨猪，肯定又听不懂了。
以往这个时候，她都会黏到自己旁边，傻乎乎地仰起头要解释。
龙祁这会儿，便要装作很不耐烦，并趁此机会拍一下她的脑袋，再揉揉头发，“怎么连这都不懂？晚上给我做糖醋里脊，馋嘴牛蛙，松鼠鲈鱼，我就给你讲。”
朱采香好像发现自己在偷窥，龙祁耳根微微红，假作看风景，余光留意她。
朱采香嘴巴上说不喜欢他，身体倒是很诚实，哼。
结果朱采香刚和她的目光对上，立刻吓得魂不守舍，迅速扭过去，微微皱起眉，手都在抖。
他有这么可怕吗？！
喜欢的时候，天天撑着下巴，说三界没人比他好看，偶尔回趟东海都像是生离死别，耷拉着脸，悄悄问能不能别回去，或者带她一起去，小土猪还没去过大海深处。
结果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龙祁红着眼，世间的猪莫非都是如此，见异思迁，喜新厌旧。
他低下头，咬牙切齿地摊开纸，把这堂课简明扼要地概括完。
待下课后，龙祁刚准备把塞给朱采香，她竟和那条野鲤鱼换了个位置！！！
离龙祁远一些后，朱采香轻松不少。
其实……就算雅鸢公主不来找她，她也有点，想跟龙祁分手了。
书上的内容生涩难懂，朱采香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几乎快皱成包子。
要是给雅鸢知道，自己又和龙祁说话，还挨着坐下，肯定会为难她爹。
俗话说，仙高一级压死人。这些年来，朱大胆虽在天界混得风生水起，上下打点融通，但也奈何不了九重天的天帝公主，人家想碾死你个商人，和踩死只臭虫般容易。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结束，朱采香早早收拾好东西，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龙祁定定凝视着远去的小香猪，黑眸中弥漫着阴冷的气息，她就这般厌恶自己吗？
“龙祁，跟我来一下。”玄女走到他身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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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麓书院的伙食真是一年比一年难吃。”像玄女这样的特聘夫子，有专门的小阁雅间休息，她刚尝了口仙童送来的水煮牛肉，便嫌弃搁下筷子。
肉质过硬，油像是循环使用一般，辣味也没有，食之无味，极其糟糕。
龙祁在这呆了三年，当然知道食堂的水平，同样没动筷子。
他头一回在仙麓书院用膳时，竟从饭菜中吃到了头发丝跟指甲，当下被恶心得不愿再去。
龙祁还记得，那会儿是盛夏天，他躺在树上，被泼了几个月水的朱采香学了个悬浮术，舀了一勺清热解暑的小绿糕送到嘴边，哄挑食的小朋友一样，“啊……”
声音甜甜软软，像浸过蜂蜜。
他竟鬼使神差地张开嘴，勺子被塞了进去，丝丝绒绒的茶香在舌尖蔓延开，苦味中混杂清甜，真的还……恩，蛮好吃。
朱采香有点害羞地看向他，脸蛋红扑扑的，能掐出水般的娇嫩，发现他在看她，有些不好意思，但眨巴眨巴的眼里满是期待，“好吃吗？”
“凑合。”龙祁竟红了脸，连忙用树叶盖住，不想被看到，“你以后别来了。”
龙祁等了很久，依旧没听到回话。
他忍不住拿掉叶子，低头看树下，一身书院服的小姑娘耷拉着脑袋，像日光暴晒后的向日葵，拎起食盒怏怏离开。
可第二日晨起，门口却放了一碗海鲜小馄饨，飘着紫菜、虾米和蛋皮，点上嫩绿的葱花，色香味俱全。
龙祁看了眼周围，没人发现，偷偷端了进去。
“今天上课时，你一直盯着旁边的女生在看，她就是你喜欢的小姑娘吗？”玄女饶有兴致地问道，自家徒弟直勾勾的目光，就差扑上去了，真是万年难得一遇的场景。
由于一些往事，玄女不喜雅鸢，但和前龙王交情颇深，对他的英年早逝颇为叹息。
听说之前，雅鸢因龙祁喜欢上一头猪大发雷霆，直接让天将把对方的父亲抓过去，扬言要做成烤乳猪。
这么多年，还是和原先一般骄纵任性。
当初她逼着前任龙王龙昊娶自己，婚后不得喜爱，竟将龙昊心中的白月光烹成王八汤。
玄女回想起，不禁叹了口气。
龙祁抿着嘴，他怎么可能告诉别人，朱采香不要他了，说什么都不要了。
“没有。”龙祁别扭地错开视线，想起朱采香课上的举动，恼怒道，“她又笨又黏人，谁稀罕？”
玄女不信，“你们在一起有两年吧。”
“被她缠得受不了，我有什么办法。”门外忽然传来声响，朱采香居然站在门外。
生平第一次，龙祁这么慌张，默默在心里哀求，方才，她半个字都没听见。
玄女温和笑道，“是采香啊，有什么事吗？”
“玄女娘娘。”朱采香显然很紧张，手里拿着一张纸，甚至没细想，玄女是如何知道自己名讳，“我从小就很崇拜您，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好啊。”玄女接过来，行云流水般地写下四个字，递过去，“我听同学说，你的厨艺很好？”
朱采香的脸颊微红，一扫门外的眉目黯淡，“还……还可以吧。”
玄女早就听说，朱采香这三年把龙祁养得胃口极刁，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采香，你会做水煮牛肉吗？”
“会。”朱采香很激动，结巴道，“您如果不嫌弃，可以跟我一起去，我正准备做午膳。”
“好好好。”玄女连忙应道，起身时，想起自己被忽略的徒弟，决定看在师徒情谊上帮一把，“龙祁，不一块儿吗？”。
可没等他开口，朱采香就抢先道，“玄女娘娘，龙祁平素很忙，还是别打扰他学习了。”
门“吱呀”一声关上时，空气都仿佛凝固成霜。
鬼才要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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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吃。”玄女在外端得仙气飘飘，骨子里则是个地道吃货。
被女神夸了，小迷妹朱采香立刻神采奕奕，连刚才在门外听见的那番话后，都不觉得苦涩。
她年幼时，因修为低下，不能长久维持人形。一日被人捉去卖给屠夫，险些成为刀下亡魂，还是玄女路过小餐馆，看关在外面的香猪瑟瑟发抖，眼泪不停掉，当下用银子将她赎出，还带去野外放生。
采香也是后来看了画像才知道，救她的竟是九天玄女。
玄女一贯亲和，夹了块水煮牛肉，问，“采香，今日的课程可有不懂？”
“我在凡间长大，天资不好，对上古词汇，九重天雅言不是很了解。”其实是一个字都没听懂，朱采香惭愧地低下了头。
“这很正常，不必难过。”玄女安慰她，“大部分学生第一次听兵法啊，奇门遁甲之术，都会不懂。你把不了解的地方圈起来，晚上等我解答。”
“谢谢玄女娘娘。”朱采香没想到玄女这般好，难怪在凡间信徒众多。
“不用称娘娘这么拘束。”玄女已经决定，未来要长期在这蹭饭，“唤我玄女便可。”
待玄女酒足饭饱，起身离开时，果不其然在草丛中看见龙祁，目光如火如炬，黏在里面洗碗的猪身上，动也不动。
“喏，我偷偷顺了一块给你。”玄女将私藏的绿豆糕递给他，“很想吃吧？”
见他傲娇不答，玄女便作势要拿走，“不要？那就归我了。”
龙祁连忙抢回来。
这位上古女神微微一笑，“若是喜欢，便趁早追回来。女孩子嘛，总喜欢被人甜言蜜语地哄，可别再死鸭子嘴硬，到哪都讨不了好。”
末了，又补充一句，“前提是，你得过了雅鸢那关。”
跟朱采香分手的一百十八天后，不可一世的小龙王蹲在草丛里，悄悄咬了一口绿豆糕。
他才不会说，在东海的每一天，都很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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