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便宜
第十一话 占便宜
眼看着就到了八月中旬，州市的太阳趁着三伏天的尾巴卯足了劲的作威作福。
偏偏越影所在的消化科空调年久失修，每天在办公室里坐上一天，就跟在闷笼里待了一天似得。
好在八月份轮到越影他们组巡诊，一周五天能有一天去社区坐诊。
周二上午，越影带着孙诺和学习回来的另一个医生查完房后，便离开了附属医院。
赶到他们合作的社区的时候，刚好八点半。
因为体制的关系，所以社区医院这种本应该承担了大部分病患的医疗组织反倒轻松很多。
越影在这儿坐了半天，看的病人还不到她在自己医院半天门诊的三分之一。
开完了最后一位病人的处方，越影便转着手里的签字笔闭目养神。
脑袋正是放空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吵吵闹闹。
丢开手里的笔起身，刚走到门口，迎面就遇上了个精神矍铄的老人。
越影还没来得及询问，面前的老人家就毫不客气地开口了：“你是这儿的医生？”
依旧不等她回答，老人便自顾自地转身朝着身后跟来的家属嚷了一声：
“好了好了，这不就有医生吗？你回去吧，我和你妈两个没问题！”
“别，爸，你和妈都那么大岁数了，还是让我陪着吧。”
越影在临床上那么多年，这种情况自然不少见。
现在的老人，要不就是让家里人太不省心，要不就是太让人省心。
“老先生，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话音刚落，老人家就中气十足地反驳了：“你看我像是哪里不舒服吗？小姑娘没事咒什么人！”
“老头子怎么说话呢，还不是你急吼吼地往前冲，哪家家属是像我们家这样的！”
顺着说话声看去，越影这才看到被一个保养极好的女人搀扶过来的老太太。
“小姑娘你别见怪，我家老头子就这张破嘴，没有训你的意思。”
“没事的。”若说起难堪和过分，越影早就见识比这更难堪和过分的了，“奶奶你是哪里不舒服？”
刚说完，之前那个老先生便又一次抢白了：“你是医生，你看不出来吗？”
这回是扶着老太太的女人出声了：“爸，你真是的！”
越影敛了敛眉目，也不接老先生的话茬，自顾自地接过老太太手里的病案袋。
大致翻了翻化验单后，越影这才开口：“是不是又闻不得荤腥了？”
一句话成功灭了眼看着就要掐起来的父女俩之间的火星。
好在老太太依旧一脸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小医生真的是不错。”
“奶奶你的药一直都吃的吧？”
“吃的吃的，都是按时吃的。”
身后的老先生也伸头凑到两人老太太身后，语气倒是诚恳了不少：“是不是老婆子的胆囊炎又犯了？”
越影笑了笑起身，示意老太太躺倒床上去。
一番触诊下来，她的心里便有了大致判断，将病案袋理好，顺手抽过一张医嘱，边写边叮嘱：
“的确是胆囊又出问题了，保险起见最好去三甲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
“这儿不能做吗？”
老爷子的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的老祖宗，你那么大岁数就不能安稳点，出门要带警卫员还要我教啊！”
男人的声音太过于熟悉，越影笔尖微顿，抬头扫了一眼门口。
四目相对，宗律整个人都被惊呆了。
震惊过后，宗律便觉得人生灰暗。
完了完了，他是头还没梳脸还没洗就被警卫员给叫起来的。
都怪这老爷子，没事出门瞎溜达，还不让人跟着！
自顾自懊恼的宗律自然没注意到越影再低下头时嘴角的上扬，倒是老人家的女儿注意到了。
中年女人的鼻子最是灵敏，目光来回那么一扫，便确定了这两人之间肯定有什么猫腻。
“小律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爷爷的驴脾气。”
就算是心里哀嚎不已，但是宗律的面部表情却控制地很到位。
故作不经意地挠了挠脑袋上的呆毛，这才一脸冷漠地走进门诊室。
“小姑，老爷子他可是明靶子，你也是胆大，随随便便就带他偷溜出来。”
姑侄两人就在越影的门诊室里开启了嘴炮模式，直到越影写完医嘱，调整完药方，这俩人也没见消停。
反正也快到午饭时间，整个社区医院都是门可罗雀的景象，越影便也由着一家口彼此互怼。
只是——
“今天真是辛苦越医生了，要不这样，我请……”
“请吃饭吗？不用了，待会儿会有盒饭送过来。”
吵架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走神。
宗家老爷子对于宗律的跑题严重不满，还没来得及表达不满，就被身边的老太太扯了扯袖子。
倒是宗律的姑姑看不上自家侄儿被拒绝之后的挫样，默默翻了个白眼之后凑上来帮腔：
“你们认识啊，那正好。宗律，你明天带着你奶奶去越医生的附属医院做检查，我就把你奶奶交给你了。”
越影：“……”
除了微笑她好像没有别的事能做了。
果然，第二天一早，她在就消化科十楼遇上了搀扶着老人的宗律。
陪着他们的还有消化科科主任。
一看到查房回来的越影，科主任便招手让她过去。
“这是我们消化科的越主任，也是您孙子的前任主治。”
老太太笑眯眯地点头。
“小越，宗老夫人我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多多照顾着点。”
见完了科主任，越影跟在宗家人后面一起出了办公室。
和她一起落在最后面的还有宗律。
哪怕不说话，她都能感受到身边人的愉悦。
真的是……
都来医院了，有什么好开心的。
“老夫人没什么大碍，没有必要住院的。”
宗律侧过头，伸手抽走越影手里的一堆报告单，面不改色：“走路的时候专心看路。”
“至于住不住院……这都是老爷子的意思，我们宗家男人最宝贝的东西就两样，手里的武器，自己的女人。”
说这话的时候，宗律的目光紧紧盯着越影的侧脸。
可惜，流水有情落花无意。
越影冷着张脸抽走他刚刚抢走的报告单，语气平淡：“好好看路。”
宗律站在原地目送着越影，指腹微微摩挲，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越影的温度。
一双狐狸眼弯弯，笑得满面春风。
路过站在门口的警卫员时，都难得好心地不去逗他们玩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宗律插着裤兜便往办公室走去。
还没到护士站，便看到楼梯间那儿纠缠的一家人。
皱着眉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墙角，大概便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听了个七七八八后，他便准备上前问问情况。
刚走两步，电梯门便开了。
从电梯里出来的越影刚走到这家人面前，被家人围住的老人便“扑通”地跪到她面前。
越影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可架不住老人一心往下压。
实在搀扶不住了，她便也陪着老人家一起跪在了地上。
“越主任，我知道你是好人，但是你真不该治我家那老头子啊！”
宗律心里冷笑，这话说得也太不对味了吧。
“你把我家那老头子救活了就是让他多受几年罪，我们俩老不死的命苦，养的儿女一个比一个没用。
我们是真没钱还你了啊！”
老人家看着枯瘦，但实际上手劲却不小。
越影的手腕就这么被她抓住，一时之间居然挣脱不开。
“老太太你先起来，钱不是问题，现在有医保，我给你们用的药都在医保范围内的，你放心！”
听到“医保”的时候，老人家哭得更厉害了。
“越主任，我们没有医保，没有医保！”
“怎么会？奶奶你不是说你们有外地医保吗？”
话音刚落，老太太哭得更凶了：“我丧德啊，养了一群白眼狼，他们没给我们交医保，没有医保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越影便也明白了大概。
扶住就要往自己身上倒的老太太，手上发力便要将人拉起来：
“没事的奶奶，这钱是我帮你们保了的，你们安心，我来想办法。”
一听越影这话，在场的人包括宗律都是一愣。
越大的医院医生越忙，哪有精力去给病人操心这些。
有钱就住，没钱就走。
这几乎是医院与病人之间默认的规则。
老人家看着瘦，但要拉起来也不容易。
宗律上前帮了越影一把，这才将人扶起。
手上使巧劲替越影掰开老太太的手，略略一瞥，果然，手腕都红了一大片了。
身体微侧将她护到身后，避免她再和眼前的一大家子直接接触。
确认越影已经被自己护到身后后，他这才越过老太太看向后面的男人：“你们是老人家什么人？”
“我是她侄儿。”
“那她的儿女呢？”
“女儿跟人跑了，儿子躲赌债呢。”
“那医保是怎么回事？”
老人的侄儿看了一眼老泪横流的老太太，这才犹豫着开口：
“我表哥他好赌，就把老太太的医保卡骗去药店买了一堆药酒倒卖，把里面的钱都骗完了。”
听到这话，越影心里最后一个疑惑也就得解了。
估计这两个老人家医保卡是有上限的，这超支了是没办法报销的。
老人的侄儿还要再说下去，却被老太太拦住了：
“你别说了，我这辈子就当没他这个儿子了，大山啊，你老姑苦啊，这辈子就指望你们了。”
话音刚落，一个像是老人侄媳妇的女人便站了出来：
“老姑，这话怎么说呢，儿子毕竟是儿子，我们这些侄儿到底隔了一家，越主任你说是吧？”
宗律再度侧了侧身子，笑着打起了哈哈：
“这毕竟是大嫂子你们的家事，清官都难断呢，你可不能指望我家越主任啊！”
“哟，小伙子是越主任家那口子啊，真的是金童玉女。”
越影最不擅长面对这一地鸡毛的场景，以往她都是吃亏是福的避让。
却从未想过，会有什么人能帮她一把。
毕竟这世上人，大多都是明哲保身的。
所以，让他占占口头便宜倒也是无可厚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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