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夜盗

　　所谋求之事有了眉目，两人也不再心忧，便在这高阁中晃荡了起来。

　　昨日心思并不在赏景，也未窥见这高阁全貌，今日浏览一番却是大为感慨。

　　潜流高阁不仅作为城主府有着其独特之处，就算作为一位富贾居所也显得太过华贵。各处门廊上的雕纹装饰一应不同，从上至下有着千种风格，虽然今日只能在六层以下游览，却也好生废了番功夫。

　　今日还能留在阁中的不过寥寥十几人，却也让着整座高阁带上了几分嘈杂之气。

　　在三层的廊道间走过时不时能听到房间中传出的悦耳笑声、杯盏碰撞声，声色犬马的生活在这一日让这些人享了尽去。有意见违背带上的门缝中还能看到一位裸着上身肥胖男人坐在一个用彩色石片修葺成的水池中饮酒，池台上放着各色美味食物，另一旁坐着一位仅着片缕的女子，虽然看不清容颜，但那娇柔的身材依旧让人忍不住侧目。

　　这等享乐虽不及酒池肉林那般奢靡，可能也是这些人穷尽一生也无法尽享的富贵了吧。

　　卓阿也是凡人，对这般惊艳也是难以抵抗，不过想到自己的正事也赶紧收了杂乱心思，拉着香焚疾步离开这风花雪月弥撒之所。

　　四楼是书阁，此时只有北向的一间开着门，两人迈步而入时也并未见人阻拦。

　　进屋时看到的空间极小，这八丈见方的屋子被无数扇雕琢精致的屏风隔开，不过也阻不住两人翻书的想法。

　　香焚只走了两三步便从阁子中抽出一本简约到了极致的书，书封上只有一个古体的火字，这字跃然其上，却有如活着一般，让香焚一眼便有感惊艳。翻开书的一刻她已经被第一行内容深深吸引：

　　先言，天地之火皆有根。

　　但问，尽然？

　　非也。

　　天火无根，狱火无根，妄火无根，业火亦无根……

　　短短十余字，却让香焚看到了三个她所熟悉的词语，自身所持的浴生天火，导致焚香谷百年一灾的妄火，还有如附骨之蛆萦绕卓阿心魂的业火。

　　火对于香焚而言是个太具吸引力的字眼，静心读下去，这书中所言却渐渐失了那般神奇味道，越发多了仙鬼传说在其中，不过这倒不影响香焚的兴致。

　　卓阿见香焚入了迷，也不再打扰，独自向屋中纷错的屏风继续走去。

　　越往内走卓阿越觉得奇特，靠近门口的书架上多是些纸线书，走往中间时已经有了一些皮卷，这些皮卷与当年在鹤峰秘1洞中看到的那些不太相同，多是棕黄色的皮革，打开时还有十分浓重的腐气，而那些临窗的阁子上则皆是一些竹条书简。

　　卓阿也是无聊，随意在架子上拾起几卷便读了起来，却发现其上的文字艰涩难懂，有很多都是古语，琢磨半天也弄不懂意思，更让卓阿没了心思。

　　百般无聊的卓阿便倚在窗沿上欣赏起了窗外景色，这潜流高阁确实足够高大，即便站在五层高阁窗处向外望也能看到大片城中景色，虽不至于将半片城尽收眼底，却也十分夸张了。看着如勤奋蚂蚁一般穿行在街道上的行人，卓阿也渐渐发困，不多时便倚在窗前睡着了，手中握着的半尺竹简也稍稍一滑垂落在窗台上。

　　睡梦中的卓阿忽然听到一阵杯盏轻触木台的声响，再抬头时却看到那名之前一直服侍身前的绿衣女子战在身侧，换了一身依旧绿色却利落十分的衣服，没有过分裸露的肌肤，给人一种宁静平和之感。

　　“公子怎么有如此雅兴，难道我还不如你这手中的书卷有吸引力么？”说话间粉润清唇幽然轻挑，细长的手指从那卷竹简上划过。虽无肌肤相亲，卓阿却依然生出一阵酥麻之感，这女子内里的柔媚让人不胜其惑。

　　卓阿浑身猛地一激灵，赶忙站起身，稍稍面向窗外，面色有些羞红的说着，“我只是不喜此道罢了。”

　　绿衣女子端起窗台上的一盏瓷杯递给他，“这茶十分爽神，倒是能解你这困乏。”

　　说着又额头轻回，“门口读的入迷的小姑娘是你的意中人吧。”

　　卓阿刚抿下一口的热茶被绿衣女子的一句话弄得全喷了出来，幸好窗户开着，否则可就要沾上一脸了。

　　绿衣女子见卓阿窘状也是掩口一笑，“好像是我猜对了呀。”一转身她轻跳而起，也坐在了窗沿上，细瘦的身子连窗子的一半都未遮住，坐在那里一点也不觉得突兀，却让这生硬冰冷的书屋一角有了几分明媚之色，“可是主上吩咐了，我们要陪满你们三天才行，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卓阿看向窗外，“不用做别的，就赏景聊天不也挺好的。”

　　回头注视女子时却发现她的目光已经移出窗外，稍微有几分游离，午后的日光从她狭长的睫毛上扫下，染出些许光晕，手中的清茶正松在唇边，粉唇轻启时的一抹颜色让他的心脏猛的又跳了一下。

　　良久，女子回过神，“在这阁中呆了许多年，还是第一次认真欣赏这城中景色，果然很是惬意呢。”只见她柳眉轻轻一挑，“公子好像从未问过我的姓名，难道连我的名字都不屑知道么。”

　　卓阿赶忙回应，“是在下疏忽了，还敢问姑娘尊名。”

　　女子噗哧一笑，眼角好像还带着一点水痕，“我还以为你也把我看作那些风尘女子之流了呢。好了，其实我竹绮。”一边说着这女子就向卓阿身前靠去，那样子像是恋人般自然，却让卓阿不忍心推开。

　　拿过卓阿手中的竹简，女子轻声问道，“不知公子知道这简中写了写什么么。”

　　他有些尴尬，毕竟这书中有太多的字他也看不懂，以至于意思都弄不太明白，只得摇了摇头。

　　竹绮嫣然一笑，旋即站起身，手持竹简与胸前，一手背于身后，若是束了发换上书生装扮，绝对会让人认作教书先生，只有那张娇媚脸庞让人生迷。她也真就学模作样的讲了起来：

　　萧雨凄下愁思地

　　念漫天

　　顾远逸

　　童生一斩青竹去

　　捻线穿

　　卷成趣

　　此心相抵随心欲

　　旧人寰寰，冷晨眷眷

　　问子心归

　　附签相伴

　　这声音让卓阿听的有几分痴迷，其中韵律表述不明，想听她再解释时她却噤了声。那卷竹简抱在胸前，紧靠着那扇打开的窗子，身子努力的向前倾着，却始终不敢探出，眼角一行淡淡的泪痕让人看了心疼。

　　卓阿竟不自觉的走上近前，一把搂住了竹绮，手臂的力道极其轻柔，像是怕多出哪怕一分，倚在窗台行的两人被温暖的阳光映着，只差一蓬梨花相落，一唇轻吻相亲。

　　两人颊间都是一抹嫣红，竹绮紧闭着双眼，似是等待这卓阿的动作，却又有一抹挣扎。

　　忽然卓阿脑中轰然一声巨响，满目中尽被扑天的乌黑火苗遮掩，瞬间五感全失，整个人都垂落在地上。

　　卓阿失声叫了出来，再睁眼时却发现周围的一切又归于了平静，自己仍旧斜倚在窗前，手中的竹简已经快要脱出，只是美人却已不再。

　　闻声而来的香焚看到卓阿并无大碍，眼中尽是疑惑，“怎么了？”

　　卓阿有些语迟，像是做了错失的孩子一般红着脸，吃吃的说着，“没，没什么。”

　　“哦，”香焚又抱着书回去了，“如果累了你就先下去休息吧。”

　　“没事。”

　　待香焚走开时卓阿看了眼手中的竹简，发现手握之处竟有一丝微弱的金光闪出，只是在阳光之下很不显眼，不仔细观察都难发现。

　　松开握着的手时，那竹简上竟浮出了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梦终不醒’，这四个古字卓阿都能认得出，但是其中意味就有些不明了，回想方才梦中竹绮所念的那段话，他越发奇怪，思索多时依旧不解其意。

　　再看时竹简上的金字已经悄然淡去，回复到了正常模样，卓阿觉得梦中的自己太过出格了些，心中生出几分懊悔，便急忙将竹简丢下，与香焚一同下了楼。

　　回到房中时已近黄昏，桌上备着热气四溢的饭菜，还有阵阵酒香传出。

　　卓阿落座时恰好看到一身轻薄衣衫的竹绮推门而入，一时间面上又有几分羞红。

　　竹绮看到卓阿的样子也有些怪异，“公子这是怎么了，不舒服么？”

　　她的样子好像完全不记得卓阿梦中之事，卓阿觉得自己绝对是做了梦，而那梦中不过是自己非分之想所致。好在他不是那种下流之辈，那些想法早已被他抛诸脑后。

　　“没事，方才在楼上观书睡着了，可能是阳光太暖晒的吧。”

　　竹绮不再过问，等了片刻不见卓阿再有招呼，也寂寂的出了屋子。

　　竹绮俩开没多久，就见姬西一幅熏醉的样子进了门，身边还跟着那名白衣女子，两人缠腻的样子让卓阿不禁皱眉。

　　姬西注意到卓阿的不满，赶忙让女子离开，“我跟我这大哥聊会儿，你先去休息，我马上就来。”那样子依旧色相满满，让人怎么也觉不出他是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年。

　　他刚一坐下，脸上的醉红便瞬间淡去，眼神也变得十分清明，“三个时辰后动手，东西你准备好了么。”

　　卓阿掏出那块掩灵皮刚想递给他就被阻了下来。

　　“别急，等我先准备下。”

　　说着姬西就定立身形，整个人都以一种诡异的状态颤抖起来。很快，那股乌光再次从他体内闪出，只是这一次乌光明显更胜，眨眼间这乌光落于屋内，屋子的六面全被这乌光罩住，渐渐的这乌光没于木中，再看不出分毫。

　　这一次卓阿感觉更为清晰，那灵气的波动十分奇特，也只有在这屋中才能察觉出来，但是更为浓重的灵气波动让他再也感觉不到屋外的灵气，这也让他对姬西的手段高了几分评价。

　　做完这一切姬西才从卓阿手中接过掩灵皮，灵皮离手的瞬间姬西目光中闪过一道惊色，卓阿身上散发出的灵气波动让他心惊，无尽的死寂气息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沉郁。更可怕的是卓阿身后那柄无魂，布条下隐隐跳动的能量虽然不很明显，却有种让他胆寒的感觉，此时的姬西才真正对卓阿有了正视之感，这人绝对不普通。

　　姬西眼中的惊色被卓阿看的通透，只是也未作声，浑身的灵气波动很快便在那乌光的作用下隐去，再察觉不出分毫。

　　两人便坐在桌前随意的品菜饮酒，至戌时，房门被轻声推开，正是等待多时的香焚，进门时她朝两人微微点头，姬西便瞬间起身，与香焚擦身而过，急速出了屋门，整个动作流畅自然，快到香焚只看到一抹残影。

　　香焚随手掩上了屋门，“希望他能成功吧。”

　　卓阿猛然站起身，“你的那块掩灵皮先给我。”

　　香焚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将掩灵皮取了出来。

　　“保险起见，我还是跟过去，如果真出了什么差错，你先一步离开，我有掩灵皮在身，随时可以脱开。”

　　香焚刚想说些什么便见卓阿起身离开，那速度与姬西相比也不遑多让，这是刺杀术运用到极致的感觉。

　　行走在阴影中的卓阿动作灵巧的像只猫，完全没有任何动静，更没有灵气四散，除非窥灵境高人在场或者与他人碰到，否则绝对不会被发现。

　　悄声浅上六楼的过程中卓阿仔细查探了一番，高阁中最为强大的那股威压同样来自于阁顶，应该跟近亭公的住处紧邻，其他各处还有十数道细微的灵气逸散开来，这次也被他查探的分明，甚至在三楼转梯处他还感觉到离自己几尺内就有一道细微灵气，那人身形阴于暗中，应该是在监视着那批享乐之客的动向。

　　卓阿的动作浅到了极致，当年在鹤峰修习时这门刺杀术他掌握就要比烨好，此时刻意全力催动之下又有了一番新的体悟，可惜情势不容他多去回味。

　　一路来到阁顶，那股威压更为明显，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但看到匆匆前去的姬西紧贴廊柱便浅进了近亭公的寝居，没有任何动作，只有一闪而过影子，像是楼下微暗灯光的晃影，若不时卓阿刻意观察也看不清楚，跟别说他人了。

　　卓阿稍等了几息，那股威压依旧如常，姬西潜进房中时也未见其有何动静，他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还是对姬西有所好奇，卓阿便悄匿身形，闪过廊道来到塔阁外廊，伴月的光芒十分耀眼，让光芒未及之初显得更为幽深，卓阿便隐在这影中悄然前行。

　　来到近亭公寝居窗外时却发现了一件让他心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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