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22章
玉杯骤然间碎裂，甜酒汩汩流出。
祁明王叹了一口气，广袖一挥，酒液瞬间也清扫干净，“玄修，我不知道你当初费尽心思修入仙界，接近姬鹿，究竟是为了报复……还是为了什么，但我知道，姬鹿重生不容易，她很天真，也很爱你，可你辜负了她……若你当真爱她，这又是何必。”
“我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他抬起眸来，神情冷若寒霜。
“原来你都不记得了？”祁明王望着他的目光有几分悲凉，“你以为姬鹿只是晓得你入魔，就会心甘情愿嫁给凤凰族少主吗？她为了你，做了太多事情，最后你却伤了她，挑断她的灵脉……”微微一顿，声音渐低，“将她送上不归路的人，是你。”
白眉的神情微微僵硬。
“至少，”祁明王抿了一口酒，淡淡道：“她当初已经知道，你是为了取她的灵血，才接近她的。”微微一顿，又道：“姬鹿是司命神君之女，延续了他的血脉，所以她的灵血，必能解开有莘的洪荒魔力封印。”
棋盘变成了残局。
四下里悄然寂静无声。
白眉沉默地将指间的黑子放回棋蛊中，又听得祁明王道：“玄修，你和姬鹿这一生，已经走到尽头了。你们可以是仇人，可以是路人，甚至可以是……亲人，但你们唯独不能是爱人。”顿了顿，“你既然已经入了魔，就不要再逼她为你而死，其实你们两不相欠，何必苦苦纠缠。”
“师父有爱过一个人吗？”他忽然抬起眸来，问道。
祁明王不言语了。
“师父没有爱过，怎么懂得什么是爱。爱一个人，便是从今往后的岁月，除了她，便是生死。”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我爱姬鹿，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她，我爱上她……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我可以为她付出一切，可我更做不到忘掉我的母亲，忘不掉她临走之前，最后的那个笑。”
“我需要她的灵血，获取洪荒魔力，为母亲复仇，但如今她只是灵魅，在她尚未成仙之前，她的血没有任何用处，所以我要等她成仙。”
“若有一日，”祁明王微微一笑，“她知道了这一切，你会为此付出代价。”
白眉沉默不语，目光深沉地望着眼前的残局，良久，淡淡一笑：“我知道，但我心甘情愿。”
“你方才说为师没有爱过一个人，”祁明王笑了笑，“你又怎知……”话未说完，便忽然住了口，良久，摇了摇头，轻轻叩了叩石桌，“为师的话放在这里，给你三个月的期限，要么主动离开她，要么让她忘却你。”
“为什么是三个月？”
“因为三个月之后，她此生的大劫将至。”祁明王站起身，望向遥远的夜空：“我不希望在她渡劫之前，发生什么不可测的事情。”
他也跟着站起身，紧蹙起眉：“师父为何会知晓我的母亲是有莘？哪怕在仙界，也并未有任何一人晓得我是谁。”
祁明王一时没有言语，唇角那抹浅笑渐渐淡了下去。良久，才听得他低低一笑，“众人皆知有莘爱司命神君，却没有人知道，有另一个人也如她那般爱着她……”顿了顿，笑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话音刚落，苍灰色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
容烟醒来了，她慢慢睁开眼，迷惘地望着寺顶。
身下的竹席透着凉意，香烟袅袅升起，缭绕在寺中，四肢百骸的冷意褪去了些许，但仍是有些疼痛。
她撑起身子，环顾四周，没有看见任何人。
容烟不禁有些疑惑，她明明记得，是白眉来救她，虽然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不清楚，但白眉如今在哪里？她又为何会在一座寺中？
她缓缓站起身，往寺外走去。
寺外有一座八角亭，亭子中空无一人。
一只体态轻盈的青鸟飞来，停在她的肩头，低低鸣了一声。她垂下眸，轻声道：“他说我若是醒来，便让我等他一会儿……是吗？”
青鸟鸣了一声。
“好，我等他。”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往后殿走去。
通向后殿的是条幽僻的小径，淡白的小花簇拥而生，月光洒落下来，映亮了小径，一切都是如此寂静。
后殿上挂着牌匾：无梁殿。
她仰头望了一会儿，往殿内迈步进去。一尊慈眉善目的大佛端坐在上面，金漆有些脱落。
容烟双手合十，俯身拜下去，心中默默祈祷。
她希望他永远不要记起以前的事情。
这个时候，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她想应该是白眉，所以没有起身，依然闭着眼，虔诚祈祷。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抬眸凝视着大佛，轻轻开了口：“我认得这尊佛，是灵谷大仙，相传是守护‘情’的佛，不知他是否会庇佑我们。”
身后的人沉默无言。
“我想过了，”她依然轻声道：“等慕二哥回来，我们便离开金陵城，去菩提山也好，去云梦泽也罢……其实到哪儿都好，世间这么大，总有一个山水清净的地方，你说是不是？”
身后的人依然沉默无言。
今夜的他似乎有些异样。
“你信佛吗？”良久，她垂下眸，望着青石砖上晃动的影子。
没有人回答。
她兀自笑了笑，有些倦怠：“凡人都信佛、拜神仙，可是他们又怎么知道，神仙也有神仙的苦恼，他们来求神仙，神仙又能去求谁呢？”
“人之苦恼，大多因爱恨情仇的纠缠，”身后的人终于开了口，语气缓和，“神仙若是无情，自然也无苦恼。”微微一顿，“可惜，神仙大概也逃不过七情六欲的折磨。”
这个声音虽然低沉，声线却单寒，语气凉凉，不是白眉的声音。
容烟蓦地一惊，回过身来。
青年立在无梁殿的门口，并未踏进来，一袭紫衣衬得身姿颀长。他的眉眼隐没在黯淡的月光下，看不分明，可她仍是从他腰间的那柄血玉髓长剑上辨认出来了。
是长翊。
“怎么……是你？”她怔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长翊神情平静，眉眼冷淡：“不行吗？”
“我是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慢慢站起身，语气渐渐凉了下来：“既然你不是，为什么不说话？”
“我便不可以来灵谷寺闲逛？”他淡漠地瞧着她，“况且我并未说我便是你口中的那个人。”
她一时没有言语。
四目相对，寂静无声。
隔了半晌，到底是容烟先垂下眸，缓缓迈步从他身边走过，与他擦肩而过，可在那一瞬，却忽然听见他开口道：“姬鹿，我都想起来了。”
她蓦然顿住脚步。
他道：“其实我想了很多，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对不起你，可更多时候，我却觉得，我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微微一顿，“我不愿看到你和他在一起，更不愿看到你被他伤害得体无完肤，所以我就先下手为强了，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都没有后悔过。”
她怔住了。像是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却又像是隐隐懂得些什么，只是说不破，看不透。
一阵夜风吹来，将他身上淡淡氤氲的酒香送到她的鼻端，她不由得回头望着他，见他孑然一身立在稀朗的月光下，影子孤独。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他终于抬起眸，望向她，那双眸中似寒泉冰凉，却又含了一抹深深的情绪，“我姓长，单名一个翊。”
长翊。
她默默在心底念了一遍，有些陌生。
“我是凤凰族少主，你的未婚夫。”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轰然在耳畔炸响，无数的景象纷纷乱乱地呈现在眼前，容烟微微一震，久远的记忆铺天盖地涌来，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呢？她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一夜的九重天似乎落了雪，寒意彻骨，云冉宫中亮起的一盏盏昏暗宫灯，映照着她纤长的影子，还有眼前青年冰凉的眉眼。
“长翊，”她望着他，声音中透着绝望，“你为什么要将他关在九天玄狱中？”
“我想我已经和你说了很多遍，”青年的语气冰冷，“我不想再重复了。”微微一顿，伸出手握住她的胳膊，生硬地将她拽到自己怀中，“姬鹿，你该忘掉他。”
“我算是看透你了，”她挣开他的手，踉跄退后一步，“你设下圈套，将他关进九天玄狱，再用红莲业火和寒花千毒来折磨他，就是为了害死他。”
“不是我要害死他，”青年的眸底闪过一抹冷厉，“是他做了触怒我的事。”
“是因为我爱他，所以你要害死他？”她定定望着他许久，忽然一笑，那笑很平静，也很凄凉，仿佛如释重负般，她轻轻摇了摇头，轻轻道：“长翊，我去和父君说，我们取消婚约吧。”
青年的身影狠狠一僵，眼神凛冽愤怒地望着她，几乎要将她整个吞噬。
“不可能！”
“你放心，”她轻轻一笑，“我不会让你难堪，我自愿削一级仙阶，降为下仙，然后和他一起入九天玄狱，和他一起受苦。”言罢，便要轻飘飘地转身离去。
“你疯了吗？！”青年猛然上前一步，拽住她的手，将她死死抵在墙上，语气压抑而沙哑：“削一级仙阶，你知道你要受多大的痛苦？被剔仙骨，再用天雷劈打……”顿了顿，咬牙切齿地道：“你居然要为了他，心甘情愿去受死？”
她的唇瓣血色褪尽，仍是静静道：“或许，以后我不会再回九重天了，哪怕和他一起浪迹天涯，我也愿意。”
他死死盯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寂静良久，她避开他的视线，轻声道：“你放开我……”话音未落，唇便蓦然被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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