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晚上七点时候，校车拉着八年制临床专业的人前往火车站。
路走到一半的时候，易东成就感觉不对劲，她小声嘀咕道，“这不是往高铁站啊。”
都睡过去了，没人搭理她。
到了才知道，根本不是去高铁站的，而是火车站，而对着他们缓缓驶来的便是大概只在年代片里面出现的红皮火车。
“七个小时，明早六点钟到！”易东成不免愤愤，“这么慢的速度，骑共享单车得了。”
陈灵静扑哧一下笑出来。
有漂亮的妹纸捧场，结果她说的更来劲了，“哇天哪，还是硬座，是不是要我们集体打坐啊，我跟你说，你们可以试试，过不了多久你就开始进入某种境界，眼前全是缥缈微茫的虚光。等再过一段时间，你能听到很细微的声音，比如热水泡面滋滋的声音，但是很大的卖零食的声音你却听不见，然后你就发现你快饿死了。”
女生们聚集在一起笑成团，而只有蒋阅冷冷的看着易东成，“你现在是军人，也是我们班的副班长，在公共场合能不能起点组织性、纪律性的带头作用？”
“你们也是军人了，熙熙攘攘笑闹一片像什么样子。”
一句话，所有女生的欢笑都僵在了脸色，每个人神色各异的打量这个短发面色冷峻的女生，然后不约而同转过脸去，不再说话了。
而易东成倒是神色坦荡的检讨，“抱歉，抱歉，完全没有这个意识。”
蒋阅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把目光投向了缓缓停下来的列车，背微微的挺直了，孤傲不群。
上了车之后，陈灵静挨着易东成坐了下来，使了个眼神，小声不满的道，“这人讲话也太不给面子了吧，一幅官腔十足的样子。”
这个小姑娘，对她好点立马就冰霜融化，掏心挖肺的一颗红心偏向着自己了，易东成也是很无奈，于是她从背包里掏出两袋开心果，“她说的也没错啦，吃吗？”
陈灵静为难的摇摇头，“不吃，坚果太干了。”
她又从背包里掏出两瓶冰柠茶。
“哇，东成你怎么什么都有啊。”陈灵静甜甜的笑起来，然后不好意思道，“我什么都没带啊，我穿你的衣服，又吃你的喝你的，哎呀真的好不好意思啊，我以后会还给你的。”
“还什么还？”易东成剥了个开心果扔到嘴里，“雪中送炭多大的情谊，你还的起码？以身相许吧。”
陈灵静俏皮的笑起来，“想的美哦。”然后悄悄的附在她耳边道，“其实我有喜欢的男生了。”
易东成惊讶的看着她，“这种隐私，你跟我说合适吗？”
“怕什么，我觉得你是好人啊，特别好。”
夜渐渐深了，原本吵吵嚷嚷的车厢里面也安静了下来，窗外是浓重化不开的黑夜，视线之中只有黯淡若隐若现的灯火，伴着火车轨道咔哒咔哒有节奏的声音，整个人身体都跟着这个节奏而走，僵硬到催眠。
陈灵静已经靠着她的肩膀睡着了，而丁佳佳蜷缩在角落里面也睡着了，倒是蒋阅手肘下面压着一本书，正在看的仔细。
易东成不由的出言道，“我有小夜灯，你要吗？灯光暗伤眼睛。”
蒋阅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把书合上，“哦，我不看了。”
她看到那是本大学英语四级的辅导书，有些意外，“你好认真啊，现在就开始准备四级吗？我高中的东西全都忘光了，大一上学期报名肯定要翻车。”
蒋阅嘴角勾起来，露出个不那么友善的笑容，“好学生都是说自己从来不复习，考试考的烂，其实怎么样大家都知道。”
饶是易东成这样的好脾气也有些被蒋阅针对性的嘲讽激了起来。
她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车厢尽头的顾西就站了起来，他似乎刚睡醒，脸上还有压出来的红印子，有些呆呆的样子，他手里拿着水杯准备去接水。
他走到易东成旁边，她抬起头眼睛闪闪的看着他。
“要水？”
她摇摇头。
“那要什么？我给你带。”他多看了一眼倚着易东成的陈灵静，然后笑道，“你就这么坐到明天早上半边身子都要僵硬了，你还是把她叫醒换个睡姿。”
“哎呀算了算了，我还能忍。”
倒是蒋阅站起来，对着对面的陈灵静肩膀轻轻一推，她闷哼一声，然后身子转了个方向靠着车厢又睡了起来。
“谢谢你啊同学。”
蒋阅看了顾西就一眼没说话，然后低下头又把那本辅导书翻开了，不过动作有些手忙脚乱的僵硬。
“我饿了。”
顾西就把杯子拿起来，笑道，“水，管饱。”
“不要。”
“我那还有半袋饼干，要吃吗？”
“也行啊。”
他转身就往自己的座位走去，倒是易东成把下巴搁在蒋阅面前，贱贱的道，“我们学校高考第一名，状元。”
蒋阅抬起头有些不明所以然的看着她。
“你刚才那什么好学生不学习的那套话，有本事你当着我们学校状元说啊，嘲讽我这个低空飞过分数线的学渣有什么意思，对吧，对吧？”
蒋阅拳头一捏，咯咯的，随后又低下头，易东成得意的笑，这一回合，她大获全胜。
半夜的时候她也睡着了，然后迷迷糊糊中手摸到顺滑的头发，又被吓醒了。
好家伙，陈灵静这个家伙已经把脑袋搁她的腿上了，两腿岔开睡姿豪放且满脸油光，她第一时间拿出手机拍了个遍。
以后用来威胁她的黑历史。
倒是蒋阅，抱着膝盖睡着了，身姿居然纹丝不动，有点让人佩服。
她上了个厕所回来，发现顾西就一个人站在车厢连接处，靠在车门边上，戴着耳机，默默的看着一路的黑夜。
只有茫茫无边无际的黑夜，路上的一两点孤零零的黯淡灯光一闪而过，再想多看一眼，已经被黑暗吞没。
她走过去，终究是没开口，而顾西就抬起眼睛，从耳朵上摘下耳机，递给她。
他在听民谣金属纯音乐。
她也学着他，两个人一左一右的靠着车门，耳朵里面是清澈明快的钢琴和气势磅礴的管弦乐声，她总是觉得宁静黑夜配上清曲才能思考沉淀，没想到他听这种歌，看这种景，身处此处，歌里悲而能壮，哀而不伤，这如同翱翔在苍茫辽阔原野里的雄鹰，总透着这无视生死的气概。
他开口问她，“听出了什么？”
“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
他莞尔一笑，不再说话。
到达长沙站的时候才早上六点，下车的时候，清晨的带着水汽的凉风吹来，让人精神一振，国防科大的校车早在火车站等着了，待所有人上车之后直奔学校。
第一次见到如同古代守城城墙一般的学校大门，所有人的内心都是震惊的，进了校门之后，又走了长长的路才到了宿舍楼下。
作为军医大在国防科大委培的这群人，虽然接受国防科大的管理和教学，但是学校仍然给了很多管理上的宽限和学习生活上便利的条件。
一般宿舍都是八人，易东成她们恰好轮了空，四个人住一个八人间，顿时狭小的空间都变得宽敞起来。
“我要睡上铺。”丁佳佳率先跳上去，然后晃动着悬空的脚。
倒是蒋阅冷冰冰的说，“等半夜紧急集合时候你心急火燎的从床上跳下来时候就后悔了。”
丁佳佳弱弱的“哦”了一声，然后把包放到下铺，“那我们都睡下铺吧。”
陈灵静很自然的就把包放在易东成床旁边，甜甜的笑，“我要跟你睡。”
“好好好，睡睡睡，说好只睡觉不干别的。”
“你怎么那么污啊。”
“污你也喜欢啊。”
陈灵静还真想了一下，“那也要区分风流和猥琐啊，长得好看又污污的，简直是小天使。”
易东成已经困成傻子了，随随便便的把领来的被褥铺好，就蜷成一团进入了梦乡了。
陈灵静和丁佳佳也困的不行了，很快就躺下来睡着了，只有蒋阅把被褥铺好，被子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然后从行李箱里面拿出体能服和跑步鞋，换上悄悄的出门了。
待易东成睡醒的时候已经是大中午了，睁眼就看见陈灵静头上顶着毛巾，穿着可爱的睡衣坐在床沿玩手机。
“几点了？”头很晕啊，她捂住脑袋艰难的撑起来。
陈灵静把手机放下来，“快要十二点半了，我刚洗完澡，准备去吃饭。”
“那一起吧。”
“当然咯，就是等你醒的。”
宿舍里就她们两个人，她有些好奇问道，“她们人呢？”
“丁佳佳去跟隔壁宿舍去食堂了，她好像跟隔壁比较合的来。”陈灵静撇撇嘴，“至于蒋阅，她早上就出去了，然后中途回来一趟就又出去了，她就是个独来独往的人，别管她。”
“好神奇啊，她都不用睡觉吗？修仙的吧。”
陈灵静笑道，“没准真的是小仙女，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说话也特别冲，以后离她远点。”
“就你还说别人是小仙女？”
“仙女也不都是一样的啊，你看王母娘娘还是仙女呢，还不是跟社区大妈一样管东管西管人谈对象，招人烦，所以我跟蒋阅的仙气不一样。”
易东成被逗笑了，“好了好了，小仙女，该换衣服去吃饭了。”
吃完饭后两点种钟例行开会。
长长的走廊，楼梯在两头，中间朝阳有一空场地是活动室，学员队全体集会就在这里，平时可以看电视打乒乓球。
每个人穿着军绿色灰蒙蒙的体能服，手上都拿着小板凳，也就是俗称的“马扎”，这种远古年代的化石玩意免不了又是被一顿吐槽和嫌弃。
一群人叽叽喳喳的闲聊着，直到班长顾西就开始集合队伍。
“立正！向右看齐！”他声音洪亮，态度严肃，脸上带着庄严的凝重，很快就把嬉闹声镇压了下去。
“前后、左右都看齐！”
易东成听着觉得居然有种奇异的羞耻感，这家伙是天生的演员吗，什么都演的像模像样的，记忆中他还是不苟言笑的少年，转眼间就变成了庄重严肃的军人。
“稍息，立正！”顾西就面向右转，向邵队长敬了个军礼，“报告队长同志，全体学员集合完毕，请指示。”
“请坐下。”
“是！”
“全体队友，放马扎！”
噼里啪啦，很杂乱，大家把马扎放到了脚后面，然后就有不少人一屁股坐下来了。
“还没让你们坐就坐下来，一点纪律性都没有，全体起立。”
易东成还没坐下来，倒是陈灵静“哎呦卧槽”了一声才慢吞吞的站起来，在人群里面甚是惹眼。
就被逮到了正着。
“这位学员你怎么了？”邵队长盯着她，面色不善。
陈灵静也是个倔脑子，眉毛一挑眼神犀利，“不是你叫站起来吗？”
“这是你跟上级领导说话的方式吗？”
易东成脑子忽然开窍，连忙道，“报告队长，她在火车上把腰闪到了。”
陈灵静看了一眼易东成，她表情严肃，咬字说话响亮干脆利落，根本没人会觉得她是随口胡说帮她逃避责罚的。
也许是因为新生尤其是女生所以格外宽容，倒是邵队长不再追究了，让所有人松了口气。
“下不为例，全体坐下！”
接着学员队的领导队长、教导员、副队长、副教导员依次坐在了主席台上，邵队长把各位领导介绍完后就开始讲话了：
“你们上的大学是军校，所以，你们首先是一名军人，然后才是大学生。”
“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进行军训，训练立正、稍息、学会齐步、正步和跑步走，学习三大条令：纪律条令、队列条令和内务条令；在一个月后会给你们正式授衔，希望全体学员努力完成从一个老百姓到一个合格军人的转变。”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要一切行动听指挥！”
“从现在开始，大家从家里带来的东西要全部收起来，注意军容风纪，着装统一，军训期间一概不准使用手机和其他电子设备，如果被检查发现没有上交会提出警告甚至处分。”
“大家来自五湖四海，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
他们一个个听的头皮发麻，本来都以为是军校不同于当兵入伍，再加上他们是委培的，管理和规章应该相对宽松，如此多的规矩，真难以适应，感觉紧张的不得了。
最要命的是连手机电脑都没法用，还要上交，真是感觉被忽悠进了千年古庙里。
开完会解散，易东成去开班务会，而丁佳佳又溜到隔壁宿舍玩了。
回到宿舍偏偏有人把刚才那件小插曲当事情来说。
“你那什么态度，邵队不‘叼死’你就算你运气好。”蒋阅冷冷道，“你这么大小姐脾气来军校干什么，回地方院校当公主啊。”
正在收拾东西陈灵静缓缓站起来看着她，不怒反笑，“你以为我想来吗？不爽你跟我爸说啊，别把我送这里来祸害你啊。”
蒋阅冷哼一声，“原来是子女班啊。”
“子女班怎么了？羡慕嫉妒恨啊，呵呵，就喜欢看你这种看我不爽又干不掉我的样子。”她抱着手臂挑眉讥诮的笑容挂在唇边，“麻烦你多给我攒点黑料，这样我亲爹一怒之下没准就让我转学滚蛋了，两全其美，你好我也好，岂不美滋滋。”
蒋阅憋了半天，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说话要点脸。”
“没事啊，我脸早在靠关系进学校时候就没了。”
待易东成回来时候，蒋阅背着她们在看书，而陈灵静一脸不爽的样子，宿舍气氛到了冰点。
“发生了啥事？”
“没事。”陈灵静冷着脸转身就出门了。
易东成追上去，“怎么回事？吵架了？”
“恩，高高在上的仙女下凡指点凡人吃喝拉撒来着了。”
“哎呀，这就有点尴尬了，毕竟大家要当八年同学呢。”
“别劝和了，我跟她就是不对付，以后我就当她是空气好了。”
易东成无奈，“虽然蒋阅这个人说话难听，但是我总觉得她反而没什么心机，纯粹就是情商太低，而且你看她咄咄逼人的那个样子，总觉得她其实内心蛮自卑的。”
“反正我看不出来。”
“我给你治治眼睛？来，睁大你的美瞳。”
陈灵静被逗笑了，但是立场还是坚定，“你别掺和我俩的事情，你要当和事佬我才不会给你面子呢。”
“我才不干那种傻事情呢，我的心愿又不是世界和平，你两只要不打架就行。”易东成笑起来，“日子还长呢，现在大家都不熟啊，比如说刚开始你进宿舍摆着一张臭脸，说话也很冲，我还以为你是个高冷的洋娃娃呢。”
陈灵静也不好意思了，“那时候刚跟我爸在车里大吵一架，说话带着情绪，对不起。”
“算了算了，真肉麻，你长得那么漂亮，笑一笑我就立刻原谅你呢。”
“你这个人，满嘴骚话，真的很有问题。”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进了宿舍，丁佳佳已经从隔壁回来了，一脸紧张道，“听说马上要剪头发了，我的头发啊好心疼啊。”
易东成完全没当回事，“是呀，不过只是为了军训，之后可以悄悄的留长发。”
只有陈灵静瞬间脸色就变了，“要剪头发？”
还没等她们回答，她“唰”一声干脆利落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干嘛去？”
“退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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