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36 恶
他们带着小女孩走，他没有像之前带着莫耳一样，快速地将女孩带到目的地，而是像普通人散步一样地走着。
他们走了很久，走到了H大对面的那座公园，走到她和奶奶相遇的那棵大榕树下。
白昱的手掌贴在大榕树下，莫耳出现了一刻的眩晕，眨眼间，他们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他们站在一棵苍天巨树之下，树叶碧绿，地上竟没有一片叶子——地面也不是普通的地面，像一面广袤无垠的黑色镜面。
这个世界的天空是黑暗的，明明没有太阳，也没有光源，但他们却都能看见这个这里的全貌。
“你想往哪边走？”白昱问，“带我们去好吗？”
“嗯。”女孩点头向着白昱身后的方向走。
白昱领着莫耳跟上。
女孩走了几步后，莫耳突然发现镜面上他们三者的倒映消失了，出现的是一连串画面，婴儿出生，护士将婴儿包好后把她给妇女看，脸上满是汗的妇女露出了欣慰的笑——莫耳甚至能听见婴儿的哭声，她也能听见护士对妇女说：“是个女孩。”
女孩突然停下脚步，画面消失了。
莫耳站在女孩身后，看不见她的表情。
女孩又重新起步，画面和声音又出现了。
“叫静姝，‘静女其姝’，看她这美人胚子，像你！”男人道。
女人摇摇怀中还未长开的小婴儿，将她抱给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道：“你看，看你妹妹多可爱啊！”
“丑。”男孩直言。
女人和男人都笑了，男人搓搓少年的板寸，道：“你小子……”
女人道：“你刚出生的时候还没她好看呢！——要不要抱抱你妹妹？”
男孩小心翼翼的接过她，惊讶道：“好轻啊！”
像电影被加快一样，画面突然快进。
“诶，我怎么觉得静儿的脑袋好像挺大的？”女人看着坐在婴儿车里的小宝宝道。
宝宝的眼睛很大，脸小小的，头却是有些大。
“怎么会？是静儿的脸太小了，才显得头大——大眼睛，小脸蛋儿，多漂亮啊。”男人道。
宝宝像是听懂了男人的话，突然笑了起来。
“诶诶，你看，静儿也觉得的自己好看呢！你看她，笑得多开心啊？”男人伸出食指，让宝宝握着玩。
“一点都不好看，像鸟一样。”男孩直言。
“你小子，欠打是不是……”
……
“老公老公，你看静儿她怎么了？她怎么一直在抽筋啊？”女人着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快点送医院！”男人连忙抓起公文包，打开门，按着门，让女人抱着孩子先出门。
男孩跟上。
男人走了后，门“啪”地一下被关上。
……
医生遗憾地宣布：“早衰综合症。”
女人的心一下被吊起来了，她忙问：“什么意思啊医生？”
“意思是她会迅速衰老。通常患早衰症的人都活不过二十岁。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她就会老得像老太太一样……”
女孩停下了脚步。
等了有一会儿，女孩都没有动静，白昱才柔声催促：“继续走很快就能到达天堂了。”
女孩手里攥着裙子一角，好一会才继续前进。
男人哄着伤心欲绝的女人：“没关系的，无论她能活到多少岁，我们都会让她开开心心的。”
男孩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
女孩长大了好几岁，头发都掉光了，皮肤也皱多了，长得更像是鸟儿了。她的身体极其孱弱，肢体动作也甚是奇怪，但不阻碍她长成了一个活泼的孩子。
家人把家里的镜子都丢掉了，无论如何也不让她出门。大人们要上班，哥哥要上课，所以他们请了一个年轻得保姆来照顾她。
有一天，女孩出去外面玩，外面的小孩一看到她就大叫，甚至会拿沙子丢她。她的笑容在一声声“丑八怪”中消失了。好一会，保姆才找到他。
那一天女孩满脸委屈地问先回家的哥哥：“我是不是很丑啊？为什么大家都讨厌我？”
少年知道她这是碰见外人了。
少年小心地把她抱了起来，道：“不丑不丑，静儿长得比天使还好看。”
“骗人。”静儿搂住少年的颈部，“我知道我长得丑！”她从窗户上看过自己的脸，但她第一次知道自己丑得这么令人生厌。
此时孩子的审美已经逐步成型，何况她喜欢看电视，电视里的那些明星长得好看，她会欣赏。
“哥哥也长得好看，为什么我就是这么丑？”
少年向后倾了下，让自己能看到她的脸，他空出手来刮了一下她的鼻梁，道：“丑小鸭的故事，哥哥不是跟你讲过吗？丑小鸭可丑了，长大后不也变成了白天鹅？”
女孩突然不哭了：“真的？我真的能变成天鹅吗？”
“只有内心强大的孩子才能变成天鹅，被坏蛋们的几句话弄得哭哭啼啼可不行。”
女孩的眼泪又上来了：“我还是变不了天鹅……”
少年笑她可爱，在她的额头亲了一口，道：“哥哥的意思是你要坚强，别被人随便几句话就弄哭了，知道吗？”
……
女孩的外貌一天比一天苍老。在她过八岁生日的时候，外表已经老得像一个八十岁的老人。
家人给她唱生日快乐歌，女孩却开心不起来，到了许愿的时候，女孩摇头。她说：“我每次都许愿自己会变漂亮，可是我只会越来越老。”这时，她的声音已经有了沧桑感。
女人的眼泪突然掉下来了，她别过头去抹眼泪，男人安慰似的拍拍妻子的后背。
青年将小小又脆弱的女孩抱到了自己的腿上，道：“在哥哥眼中，静儿世界第一可爱。”
“骗人。”女孩瘪嘴。
“没骗人，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说过我会变成天鹅，可是根本没有！”她超级不开心的！
“呐，你看。”青年从放在椅子旁的纸袋中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蓝色礼盒并拿给女孩。
女孩接过，好奇地问：“什么？”
“打开看看。”
女孩打开后见里面放着一件叠好的衣服。天蓝色的，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她取出衣服，是一条吊带公主裙，裙子上半和她在童话书看的公主很像，只是袖子舍掉了，改成了吊带；下半部分的蓝色真丝布料之外是好几层薄到近乎于无的柔软薄纱。她看向背面——背面绣着一对漂亮的白色翅膀！
“好看吗？”青年问。
“好看！”女孩紧紧抱住裙子。
“穿上之后你就是天鹅了！”
女孩冲他吐了下舌头。
“哥哥亲手做的，怎么样？够疼你吧？”
“哥哥真好。”
……
女孩越来越老了。随时间消逝，她老得像一个一百二十岁的老人，像是碰一下都会散架。她越来越多病，家人总带着她往医院跑，后来就干脆住在医院了。
“哥哥，我是不是要死了？”女孩问，她早已察觉自己的衰弱。
青年心疼得紧，却他依然微笑道：“是啊，因为你太可爱了，上帝要找你玩，到时候他会让天使来接你，到时候，你也会变成天使。”
“天使啊……我变成天使会变漂亮吗？”
“会，会变得特别漂亮。你会有一头乌黑的长发，眼睛漂亮得像是装下了星空……你会有小巧的鼻子和小小的嘴……皮肤雪白……你会比童话中的公主还漂亮。”
“真的吗？”女孩的大眼突然亮了。
青年抚摸她光溜溜的脑袋，动作很轻很轻：“真的，哥哥不骗你。”
“那我真想快点死。”
“死了就要和哥哥分开了噢，你舍得？”
女孩犹豫了会，道：“那我还是不死好了。”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了，静儿别怕，晚些哥哥会去天堂找你的。”
“那我死了的话要穿那条蓝裙子，我最喜欢那条裙子了。到时候我要跳舞给哥哥看。”她根本不会跳舞，也跳不了——但美丽的公主们都会跳舞。
“好，到时候你就是最美的天使啦！”
……
“哥哥，爸爸妈妈呢？他们最近都不来看静儿了……他们是不是也嫌我丑啊？”女孩躺在病床上，虚弱至极，心电图显示她的心跳速率极慢。
“不丑不丑。爸妈只是不忍心看到静儿受苦，所以才没敢来看静儿，其实他们最喜欢静儿了。”
“哥哥，我想吃冰淇淋。”虽然她的牙齿都掉光了，吃冰的会冻得牙龈很不舒服。
“不能吃哦，会生病的。”
“我就是想吃啊……哥哥，我可能是要死了。”
青年满眼的心疼，却还是微笑：“哪有那么容易就变成天使，还要等好一会儿呢。”
“给我吃冰淇淋吧……我真的真的很想吃……”她小声啜泣。
青年不忍：“好，我去买。”
“我要吃那种软软的奶油冰淇淋。”
青年知道她的意思，道：“那里好远的，我可能没那么快——你等我啊。”
“好，我等你……我想睡一会。”说着说着她就睡着了。
看她乖巧的睡姿，青年轻笑，轻轻点了下她的鼻尖。
……
莫耳以为没有尽头的黑色镜面处不知何时出现了断崖，断崖离女孩的位置没几步路。
“下面就是天堂了。”白昱道。
“好高……我好怕……”女孩的声音在颤抖，莫耳能看见她在不断地擦眼泪。
“因为只有内心强大的人才能上天堂——你不去天堂，哥哥怎么去找你？”
女孩看着望不见尽头的断崖，不停唤着：“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她哽咽着，脸被悲伤揉得一团皱。
哥哥，我好想再见到你。
可是这儿好高，我好怕……
哥哥，要是你能抱抱静儿，静儿就不那么怕了。
早知道，我就等你回来再走了……
我就看一眼……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哥哥，我好想你……
过会，她像是鼓足了勇气，迈着颤抖得双腿走到悬崖边。忽地，她张开了双臂，往前纵身一跳——莫耳仿佛看见她身后那对翅膀补上了真正的羽翼，让她借着风向下俯冲……
她跑到崖边，往下望，下面是被云雾遮掩的万丈深渊。
她忽然跪了下来，双掌贴着这镜面。
“……你，骗她的……是吗？下面根本不是天堂，对吗？”
“是啊，我骗她的。没有天堂，她和哥哥也不可能再见面了，”他的声音不带感情，一点也不见他对女孩说话时的温言细语，“但接下来她就可以转生了。她的心思纯净，应该不会受到任何苦就能投胎。”
莫耳没有说话。
“冥灵就是这样，吃万万灵魂，说亿万谎话。所以没有冥灵敢跳深渊，即便是即将魂飞魄散也不敢用这最捷径的方法得到肉体。除了执着保有原来的自己之外，还因为作太多，跳下这深渊后便是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她握起了拳头。
“失望了吗？我们不是英雄。”
她站了起来，转身看他。
“别担心，”白昱道，“你不用做什么，跟着我就好。”
莫耳一步步向他靠近，最后竟抱住了他——许是因为带着面具，她大胆多了。
白昱愣住。
“这都是为了他们好，不是吗？”她说，手贴着他的后背。
“辛苦你了。”日复一日地，在千年的光阴中，不断回望他人的一生……不得已做着自己都觉得是错的事……
“真正的坏人是不会惧怕‘深渊’的……你真的很好。”真的很温柔。
“你是在安慰我？”白昱轻笑，抬手揉揉她的脑袋，“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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