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里她翻来覆去的做着一个不祥的梦，惊醒的时候满脸泪痕。
可是任凭叶粲之怎么想，也想不出梦的内容了。
叶粲之翻出那本书，放在膝上，漫无边际的想着灵魂出窍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将手放在那颗最亮的星子上，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了那片明净的湖。
不知过了多久，叶粲之觉得自己大概是快睡着了。整个人像是泡在一团暖融融的水中，舒服的想叹气。
她微微的睁开眼，什么东西眼前倏的闪过，吓得她一个激灵立马清醒了。
深蓝的湖水中，她静静的浮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看着一尾鱼惊慌失措的流窜而去。
一股汹涌的暗流突然裹挟着她轻飘飘的身体，一路向深处而去。
云在，午夜。
黑漆漆的电脑屏幕上突然亮起蓝光，一行字浮现出来：序列100，链接中......
然而此时，电脑前的椅子上却空无一人。
老板娘正靠着椅子，手中捏着一张红色的票，在火车站的候车厅闭目养神。
她的脑中一副地图铺展开来，经纬分明的格子平面上，有一道曲折的路线。
一个闪烁的红点，正缓缓地向前移动。
————
无边的黑暗中，叶粲之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很久，才终于摇摇晃晃的爬起来。
这里没有汹涌的水流，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远方有一个很小的光点，黯淡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萤光。
黑暗中她朝着光点走去。
然而这条路好似没有尽头。无边的漆黑中，叶粲之什么也感知不到，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一个念头突然钻进了她的脑海：好像全世界只剩我自己了。
渐渐的，叶粲之甚至快要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可是......我原本是在哪里干什么呢？
她猛的住了步。
眼前突然闪过刺目的白光，她呆呆的立在那里，木木的想：“我是谁？”
“你是谁？”空气中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孩子的声音。
叶粲之转动了一下眼珠，盯着这个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的女孩子。
她长发及肩，看上去柔顺又清爽，一双杏眼带着几分天真，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鼻子小巧而挺直，丰润的嘴唇似乎天生含着笑。
叶粲之觉得这个姑娘很眼熟。
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她了。
于是叶粲之反问：“你是谁？”
她愣了一下，露出困惑的表情，自己重复了一句：“我是谁？”
随后她的表情一阵错乱，忽然间大脑死机一样胡言乱语起来：“我家在丘南安城西街叶小井胡同52号，家里三口人，爸爸，奶奶和我。今年七年级......”
“身高152厘米，体重39公斤......”
“等等......”叶粲之皱着眉思索，忍不住出声打断她：“你说的......那不是我吗？”
她眼珠子乱转了一会儿，突然定住了，像蝴蝶收翅一样缓缓合上了。
四下突然安静下来，叶粲之静静的观察着她，只见她微微张开眼，无意识的垂着睫毛，眸中有淡淡的蓝光明明暗暗的闪烁，手指像行将苏醒的病人一样间或颤动几下。
此时，另一边的云在书店中，蓝屏的电脑上一串串的代码飞速的闪过，计算机高速的运转起来，甚至响起了“滴滴——”的警报声。
然而此时的书店空荡荡的，没有人会听到。
一段时间后，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字母和数字终于停止了滚动，一行鲜红的大字浮现出来：警告！修复失败！
四下依然十分安静。
那台苍老的电脑终于支撑不住，呜咽了一声停止了工作，电脑运转的轰鸣声消失，屏幕“唰——”的一下黑了。
身处火车站的老板娘掀开眼皮，又漫不经心的合上了。
————
叶粲之专注的盯着面前的女孩。
一段时间后，她眸中的蓝光敛去，琥珀色的眼完全张开，瞳色浅浅淡淡，淡然的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天然微翘的嘴唇张开，她盯着她，问：“你是谁？”
叶粲之：我有一句“你是谁”不知当问不当问。
叶粲之专注的盯着她瞳孔中自己的影子，因为太认真声音也变得轻轻的：“别慌，让我想一想。”她的眸子浅淡而不轻薄，仿佛含着光一样通透而粲然。
！粲！！！
她想起来了！
不过随即叶粲之被另一个发现转移了注意力，雀跃的说：“嘿，你的衣服和我的一样！”
“诶，等等，发型也一样。长得也......”
叶粲之蓦地住了嘴。
对方对这一切毫无反应，定定的盯了叶粲之一会儿，问：“你是谁。”
“我是......”谁来着。叶粲之挠着头，一激动忘了。
叶粲之和她大眼瞪小眼，一不小心入了定，沿着刚刚的思路倒着去寻找那个亘古谜题的答案。
“啊！我想起来了！”她猛的跳起来：“我是叶粲...之！”
她的眼眸像刚才那样垂了下来，喃喃的重复：“叶粲之。”
随后她抬起头来，盯住叶粲之，不自然的向前走了两步，僵硬的伸出她的右手：“欢迎你。”
叶粲之上前两步不知所谓的握住她的手。这一刻，黑暗渐渐散去，叶粲之发现自己和那女孩交握着手，踩在一座长长的大桥的中央顶端。
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她心头浮现，神秘又玄妙，仿佛一条神秘的链条，将她的意识和这里接通了。
那女孩松开手，缓缓向后退去，她身后有淡淡的雾，不一会儿，她的身影就完全消失了。
她消失的那一刻，那座白桥也随之消失，叶粲之的脚下一空，她向下坠去。
“啊！”她一身冷汗的猛地坐起来。环顾四周熟悉的陈设，慢慢的缓过气来。
她顶着鸡窝头慢吞吞的爬起来，一开门阳光洒落进来。瞅了瞅日头，很好，日上三竿，艳阳高照。按照沈疯子的比例来算......
嗯......她列了一个算式，写写画画半天，终于在约等于号后面写下一个7。
叶粲之懵逼的看着那个7。
心想，我在那过了一个星期？
她严重怀疑那个答案，于是提笔又算了一遍。
天嘞，真是一个星期。
这可真是......神奇。
然而她雀跃的心情并没有保持多久。
这天，班主任将叶粲之叫到了办公室。
东拉西扯了一番之后，她终于表达了中心思想：你居然打人，必须叫家长。
叶粲之的心情跌到谷底：“我没有。”
“自己做出来的事情就不要不敢承认，像你这样死鸭子嘴硬的学生我见多了，今天你别想着能蒙混过去。”
叶粲之自认从来都不是一个能控制住自己情绪的人，想哭的时候，泪水在眼眶里停不了三秒。
所以听了这句句戳中她玻璃心的话，她的鼻子就一酸，紧接着泪水就涌了出来。
“你还哭，打人还好意思哭。”
她的委屈如滔滔江水，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具体表现为情绪一下子爆发了。
叶粲之“哇——”的一声嚎啕起来。
老师一时没词了，手足无措了一会儿：“你先冷静一下，好好跟老师讲怎么一回事。”
她的情绪太过汹涌，一时哭的感觉整个世界都玄幻了，更别提脑子。一些乱七八糟的词凌乱的闪过，在无法控制的一连串的抽泣声中，她偶尔能成功的含混说出一两个词。
但是老师似乎神奇的理解了。
她拍拍这哭的稀里哗啦的小姑娘的头：“快去洗洗脸吧，一会儿就上课了。”
她又抽了两下，然后颤颤巍巍的说：“额......嗯！”
叶粲之在洗手池旁用了很长时间才平复气息。
抬起头的时候，她突然生出浓浓的疲倦和对自己的厌恶来。
我这是在干什么？她想，我这几天都干了什么。
心底一片冰凉，她在洗手池旁默立良久，连上课铃声都没有理会。
我在胡闹什么，她拖着沉重的步子从后门回到教室。
这一节是自习课。叶粲之颓唐的趴在那里，从桌斗里捞出一本厚厚的书，半死不活的翻开消磨时间。
太阳穴突突的，心跳像打鼓一样，她觉得非常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放学铃声响起的时候，叶粲之直接冲出了教室，连书包都忘了带上。
这种预感在她走到家门前的时候强烈到了极致。她住了步，忽然不敢进去。
隔着那道生了红锈的绿色铁门，院子里的声音清晰的传了出来。
“这样啊......”
“让这孩子缓缓吧。”
“抱歉，我不了解情况，今天还批评了她。”
“应该的，要不这路，就走歪啦。”
那是老师的声音，还有一道苍老的声音，是叶粲之的奶奶。
她站在门外，仿佛被扑了一脸的沙土，灰头土脸，狼狈的无处遁形。
可真丢人。她心想。
那个在她脑海中盘桓不去的想法终于在此刻尘埃落定。
算了吧。
叶粲之转身离开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街边的店铺中明亮的灯光透过玻璃，亮的炫目。她慢吞吞的走，忽然看到了街角的那家奶茶店。
那天终究是没喝到。
她买了一杯香芋味的奶茶，暖融融的捧在手心。拖着沉重的步子返家。
陈旧的大门发出“咯吱——”的声响。
奶奶坐在屋前的板凳上看着她。
叶粲之唤了她一声。
“被人欺负啦？”
她低着头不说话。
“没事，就该打回来。”
叶粲之沉默了半晌，看了眼对面漆黑的屋子，随口问：“我妈呢？”
没有回应。
空气突然凝固了。
她的心跳不可遏制的开始加速，“扑通——扑通——”像雷一样炸响在耳边。
叶粲之猛的抬起头看向奶奶，她沟壑丛生的脸上露出一个复杂的悲伤表情，痛心，无奈，可怜。
“孩子，你还有奶奶，还有爸爸。”
什么意思？叶粲之心慌意乱的想，推开对面的屋门，按亮灯。
狭小的屋子空空荡荡的，地面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一些话语和念头涌入她的脑海，不住的盘旋，搅得她的脑子一片天旋地转。
“你妈死了。”
这里的灯很久没有亮过了。
“三口人......奶奶，爸爸，我......”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做的那个梦了。
不......那，原来不是梦啊......
不是梦啊......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一步一步的向后退去，向后，倒下去。
第二天叶粲之梦游一般的爬起来，关了闹钟，照常去上课。
大课间的时候她从书包里掏出那本星书，一口气爬到了三楼。
卢辰风就在后门那儿，背倚着门，腿翘到了桌子上，脸上盖了一本书。
“卢辰风。”
他懒洋洋的把书掀下来，睁开一只眼瞅了瞅叶粲之，又闭上了。他啧了一声：“干嘛？”
“钥匙是你给我的，现在给你。”
他连眼睛都没睁：“你不要了？”
“不要了。”
“我只替你保存三天啊，过期不候。”
叶粲之面无表情的说：“别再让我跟你扯上关系了。”
他好一会儿没说话，最后说：“得嘞，右转走两步，顺着楼梯下去。慢走。”
她轻飘飘的晃了下去。刚出楼梯口，就看到一本书在空中划过一道轨迹，狠狠地砸在地上。
平白刮起一阵大风，散落的书页盘旋而起，飘旋而去。
她站在刺目而没有温度的日光下，眯眼看了一会儿，转身进了教室。
火车站，下午三点。
老板娘睁开了眼睛。
那条曲折路线上的红点，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她随手将自己的车票仍在垃圾桶里，出了候车厅，站在一旁的人群中，她看到那个拖着行李箱的风尘仆仆的男人。
她并不上前，反而慢慢退后。
————
叶文靖“吱呀——”一声打开生锈的绿皮铁门，一眼就看到蹲在那里看蚂蚁的女儿仰头看他。
然后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腰，瓮声瓮气的说：“爸爸，你不要走......”
叶文靖将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抹掉灰尘，揉了揉她的脑袋：“爸爸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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