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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宫


  渐青是虞国的公主。

  三个月前,国家被强盛的越国所灭。她默默葬了父王母后的尸身,之后就收拾了行囊,与婢女二人来到越国,投到越王膝下,成为他的义女。

  天下人责骂她认贼作父,不知羞耻。

  渐青对满天流言不予理会,每天只想着该如何讨越王欢心。

  而越王比她想象中还要喜爱她,在她进宫时,便把刚刚建成的、如同仙境一样的园子赐给她居住,还以她的名字为园子命名为“青苑”。

  住了两天,她才从宫女的口中得知,原来这个园子本叫甘露园,是专门为宠妃建造的。工程历时一年半载,如今她一来,越王立即把园子转给她,把那位宠妃娘娘抛到脑后。

  渐青暗想,她这就是鸠占鹊巢吧?

  在窗前站久了,便感到冷意,这时肩上一暖,有人为她披上厚厚的蓬衣。

  转头,就见相貌顶美的侍女不高兴地瞪着她,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她推到内室,请她上床去,随后端来一碗乌黑的药汤。

  渐青看了一眼汤色,抗拒地蹙起了眉,抬眼对侍女说:“阿颜,我这身病,左右是好不了的了,不如把药停了吧?”

  侍女阿颜自小就服侍她,比她的父王母后还要了解她,眼下哪能不明白她的想法?可惜她无法开口说话,不然定要骂她几句:早知道今后都要喝苦药,当初又何必为了博取越王的怜惜,而自损身体呢?

  正想着,忽闻有宫女来报:越王来了。

  于是阿颜只觉手上一空,抬眼一看,便见她迅速夺了那碗药,忍着苦味往嘴里灌。

  阿颜嘴角轻抽,晓得她接下来又要在越王面前扮可怜装柔弱了。

  越王正值壮年,又因保养得当,他的面容看起来好似才三十岁出头。看见他的娇女蹙着眉艰辛地喝着难闻的药汤,只觉得心疼,恨不得替她把药喝了。

  他招手唤来内侍,“去拿些甜果糖豆来。”

  内侍应了声,着手去准备,然而刚出门,就见到一身藏蓝锦袍冷峻,身形高大挺拔的男子。

  他面色不善,眼风扫过来时,内侍一吓,脚下软了软,喊了声大将军。

  他嗯了声,抬腿跨入。扑面而来的浓郁药味熏得他皱紧了眉。

  嬷嬷几个在外厅的一角煎药,见到他来了,忙起身行礼。

  席牧入了内室,就听见重重紫色的水晶帘后面,响起越王的温声柔语。

  席牧在帘外候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陛下,臣有事禀报。”

  越王没有出来,仍守在床前,陪着病弱的娇女,只扬声说:“无衡啊,有什么事你便直接说罢。”

  无衡是席牧的表字。

  他与越王的另一重关系,是叔侄。

  越王等了会儿,也不见他说话,顿时明白了,清了清嗓子说:“渐青已是孤的义女,也就是你的义妹了,一家人,说话不用有太多顾忌。”

  “臣有要事,需单独与陛下详说。”席牧依然不买账。

  越王知他性子耿直,关键时刻固执又冷硬,很难跟他说通,只好撩帘而出,去往耳房谈话。

  席牧掩上门后,当即就说:“王叔,侄儿恳请您为我西越江山的稳固考虑,打消收虞氏为女的决定!”

  越王扶额,就知道他要说这些。好在今日是休沐,不用上朝,不然他准被朝臣念叨到耳朵发疼。

  “君无戏言,说出的话怎能收回?孤已经吩咐礼部,择日为她举行公主之礼了。”

  席牧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可她是亡国余孽。”

  叔父想攻占南虞已久,三个月前看时机已到,便借联盟之名亲自到访南虞,一边命席牧暗中带兵跟随其后,最后趁虞王不备,一举灭了南虞。

  虞王死于他自己的得力将士刀下。那名将士,是越国多年前便埋在虞国的细作。

  虞王既死,虞后相继殉情,而那些王孙贵胄,也都死于乱箭之下,只有虞王的爱女虞渐青侥幸活着。

  如今,她却来到西越王宫,投身越王膝下为女,这让人如何不怀疑她的动机?

  想到复仇二字,席牧就无法静下心来。

  越王却大笑,“无衡啊,你太看得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疾病缠身的弱女子了。何况,她今年才十四岁,严格来说,还是个幼女,哪有能力寻孤复仇?”

  虞越两国的规定是一样的,女子年满十七,才算成年。

  席牧微怔,原来她还这么小?他敛眉,心中的隐忧并没有消减半分,“十四岁也不可小觑。”

  “孤倒不知道,你何时变得如此高估妇孺了?”越王笑着摇头,看他面上虑色重重,好像虞渐青真的怀着复仇的愿望接近他一样,他不禁好奇道,“你为何就这样肯定,她入宫是心怀不轨?”

  席牧抿唇,“直觉。”

  越王失望地甩袖,还以为能听到什么实际有用的言论,这下他是不肯再听他说下去了。“你不用再说了,有些事,孤心中有数。”

  说着,他从座上起身,出门之际,稍加嘱咐,“孤喜爱她,她对孤也有用处,所以不准你接近她,做出伤害她的事情,若你违背此令孤决不轻饶!”

  连面都还没见过,又何来伤害?席牧忍气应下。

  待那对叔侄离开,娇小纤瘦的少女便从床上起来,光着白嫩秀气的小脚跑到窗前眺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走在雨中的青年。

  “原来他就是席牧,三个月前破我北门、仅率数十人小队便歼灭两千守城将士的主帅么?”

  **

  话说翌日,越王上朝,刚发布立公主的诏书,立即就遭到群臣全票反对。

  看那御史大夫下跪,声泪俱下地苦苦劝诫……越王有点不好意思。想他上位十几年来,一向英明决断,而今倒做了一件他自己也不太能说清,令百官痛心的事情。

  为避免与群臣争吵,他早早就宣布退朝。

  虽然摆脱了大臣们,耳根得以清净了,但随之他的烦恼就出来了。

  他对心腹内监温公公说:“大家明显反对孤留下虞氏,若没有他们的支持和配合,恐怕明日的册封大典无法顺利举行啊……可孤金口玉言答应了她要立公主,总不好出尔反尔,你说这局面,该如何是好?”

  温公公那涂得殷红的嘴唇咧着笑,“陛下您是全国最尊贵的人,所有人都将以你马首是瞻,若有违悖者,当……处理掉就是。”最后一句,他说得谦和。

  越王手扶白玉围栏,细细思索,随后扬袖,“吩咐下去,将衣饰送到青苑,让她挑选礼袍,明日的册封大典如期进行。”

  一声令下,裁衣房的人立即就呈了衣物到青苑去,然而不消一刻钟,那些衣饰尽数退回。

  “怎么回事?”温公公皱着灰白的眉。

  裁衣房的绣女战战兢兢地答:“虞姑娘说她不要出席大典……”

  温公公将这话汇报了越王,越王感到不解,派人召来虞渐青。

  顾及到她身子病弱,越王是遣了坐撵去的,所以她很快就来到了偏殿。

  看着伏跪在地上的纤瘦青影,越王也没有叫她起来,盯着她的背脊,问了缘由。

  渐青忽视了地板袭入膝盖的冰冷,回道:“渐青不想说。”

  越王虽然青睐于她,但不代表他的权威可以受她挑战。“孤命你说出来。你知道抗旨的下场。”

  渐青宽袖下垂,手轻捂住受凉的膝盖,沉默着。

  越王脸色逐渐难看,嘴角一点点下拉,无形中散发着威压,“别让孤再说一遍。”

  “我不愿意陛下因我而为难。”她总算开口了。

  越王听了,神色顿时由阴转晴,忙叫她起身,不必再跪着。然后说:“孤答应要给予你公主之尊,就一定会做到,至于旁人同意不同意……哼,越国是孤的,所有人所有事都得听孤说了算,不容他人置喙!所以,你就不要担心了。”

  他说完了,见她一动不动,不禁拧起了眉,“还跪着干什么?”

  渐青伏跪着,额头贴着地面,“陛下若肯取消册封典礼,渐青就起来。”

  越王一愕,看着她头上梳着寻常女孩家的垂桂髻,心下复杂,“为何?”

  渐青抿了抿唇,“渐青认为,不用大费周章,因为这些仪式在我看来都是虚的。渐青只想像普通人家的女儿一样,给您敬一杯茶,叩三个头便算礼成。”

  越王默了,缓了好久,才说:“孤依你。”

  渐青叩谢,起身告退。

  深夜,宫人都退下了,屋里只有阿颜守着她。

  渐青向她说起了此事,阿颜惊疑地望着她,不明白她为何要放弃越王给予的身份。

  因着这个身份,能让她们在越王宫更好地生存,更方便做一些事情。

  渐青熄灯,躺上了床,低声说:“要得到他的欢心,获取他的信任的第一步,就是适机地谅解和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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