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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拾捌


  “柳举人他们只想表示友好。”向春轻手轻脚地放下饭菜时这样说。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得知自己身边藏着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对此抱有一点期望和幻想,这是很正常的事。

  “也许这里面有什么误会。”旬棠看着那堆‘突如其来的友好礼物’,貌似轻松地说。

  向春把筷子递给他说:“公子快吃吧,等一会我再来收碗碟。”她拼着仅有的那点精神忙到现在,一旦停下来,很快就觉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稍微等一等,”旬棠看她一眼,转身轻轻打开木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扁圆瓷盒,盒盖上精细地描着兰花彩蝶。

  他笑着把小瓷盒递给她说:“这个是我今天回来的路上买的,货郎跟前围了许多人,应该是大家都喜欢的东西。”

  向春很意外地接过去,打开精巧的小盖子看了看,原来是一盒香喷喷的口脂,大红的颜色十分艳丽鲜亮。

  “这……”她没想过会收到礼物,一个女孩当然不会不喜欢这个,只是……旬棠此刻看向她的眼神,几乎和口脂的颜色一样热烈,让她脑子忽然有点混乱。

  “不喜欢吗?”向春这种木讷的反应,似乎让旬棠有点失望。

  “不是,多谢旬公子!”向春很快恢复了平常笑眯眯的样子,堂堂夏掌事屈尊送她东西,她怎么敢嫌弃?

  旬棠松了口气,停了停后,很认真地对她说:“向姑娘你也知道,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春闱,在会试结束前我不能有任何懈怠分心。”

  向春原本颓废的精神,因为这个小小的意外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她静静地站着静静地听着,却不明白他这些话的用意。

  旬棠接着说:“这次考试我很有把握,不过,还有些事情可能不会那么简单……”他凝目沉思然后又闪过一丝苦笑,“现在和你说这个好像还太早,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不会让你失望。”

  向春听得很耐心,却还是不明白:旬棠到底想告诉她什么?至于失望就更谈不上了,自从她和邱博古说清楚之后,已经没有了需要他帮忙化解的危机。

  “你觉得呢?”说完后,旬棠带着几分期许那么问她。

  “我……公子说的对。”搞不清状况的向春,无奈地说了一句不会出错的话。

  “那就好。”旬棠笑了。虽然向春只是个目不识丁的村姑,却全心全意地仰慕着他,甚至有勇气大声地在众人面前表露出来。

  这种单纯和仰慕让旬棠觉得很安全,连她做的饭菜也让他渐渐欲罢不能,旬棠没有理由不动心,却又有许多顾虑。

  ‘不会让她失望’是他反复思量后,唯一可以说出口的话。

  向春握着口脂小盒子离开了内院,一个礼物或者一个别样的眼神,对于她的生活并不会有什么影响,她很快就把旬棠云遮雾罩的那番话放在了脑后。

  回到灶房后,她草草吃了几口饭,把去旬棠屋子里收碗的事拜托给了陈妈,带着‘克扣’下来的一块鱼肉回到了耳房里。

  “咕……”她一露面,小白隼立刻表示了欢迎。

  向春把鱼肉放在它的白瓷小碟子里,耐心哄道:“今天是有点少,明天我再好好想办法,肯定能让你吃饱。”

  小白隼低下脑袋研究了一下鱼肉,冲她抬了抬钩钩嘴,明确地表示不感兴趣。

  “就这样啦,你自己看着办吧。”向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急不可待地扑到了小床上。

  “咕……”小白隼闷闷叫,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墙角的那一小团白乎乎终于动了起来。它用钩钩嘴慢慢啄开了脚上的细链子,飞起来落在小床上,蹒跚走了几步后,紧贴着向春的脑袋伏下来,缩成一团。

  ·

  墨夜无星。

  邱博古坐在大开的窗前,连寒夜里的冷风也无法让他清醒。

  他不是不清醒,他是极清醒地沉迷在白天的一点一滴里,脑袋里就是戏台,台上只有他和向春。从见面到告别的每一个瞬间都在不停地轮回上演,完全停不下来。

  阿悌不知是第几回来换凉透了,却没动过一口的茶水,看着他家少爷一个人在呆呆地傻笑,还笑得肩头乱晃。

  阿悌警惕地往漆黑的窗外看了看,甚至怀疑有什么在夜里游荡的鬼魅妖物,让他家少爷魔怔了?

  阿悌自己吓坏了自己,连忙惶恐地伸手关好了窗户,怯怯叫了声“少爷!”邱博古闻声看着他,眼里仍带着‘戏里’那种暖暖有爱的笑意。

  阿悌一怔,他从没见过他家少爷这么可爱过,‘可爱’?阿悌没有继续多想,指着桌上的公文轻声说:“少爷,你坐了半个时辰都没批完一张,是不是累了?”

  邱博古眨了眨眼,很快恢复了平日严谨清淡的样子,对阿悌说:“你今天拿回来的我都要看完才行,去帮我沏一杯酽茶吧。”

  “哎!”看见他家少爷恢复了正常,阿悌高高兴兴地去了。

  邱博古看着桌上尚未动过的一摞硬皮簿子,还有已经干涸的砚台和发硬的毛笔,才发觉自己已经失神了多久。

  他靠在椅背上,低眉轻吐了口气。

  隔日的清晨,阿悌推开窗户时,扑面而来的湿冷空气又让他鼻子痒痒,照常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听见这声响亮的喷嚏,在洗沐间里洗漱的邱博古大声喊道:“阿悌,看见向姑娘经过的时候叫我!”

  “噢,”阿悌提着银熏球同样大声回了一句:“要喊她上来吗?”

  “不用,告诉我就好。”

  虽然不知道他家少爷又想干什么,阿悌还是听话地,目不转睛地盯着集市的远处。在向春提着篮子出现时及时通报:“少爷,向姑娘她来了!”

  邱博古带着风声大步走过来,推开阿悌看向窗外。她走在人群中,怎么看都是最显眼的那个,邱博古不知不觉笑了。等等,他屏息仔细又看,她的篮子里放着一只小食盒……他记得那个东西,是给阿悌送过蒸饺的那个!

  向春越走越近,每一步都像一个鼓点敲在邱博古的心上,“疯了疯了!”他看看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伸手摸了摸还没剃干净的胡须,立刻朝洗沐间跑去。

  “阿悌,快去把我的房间收拾一下!”洗沐间里传来焦急的吩咐,不明所以的阿悌立刻挂好银熏球,开始收拾邱博古操劳至夜半遗留下的冷茶和笔墨。

  很快,神清气爽的邱博古从洗沐间又回到了内室,打开衣橱目光如梭的检索着衣物配饰,一边不忘吩咐阿悌:“去门口等着,向姑娘来了你先和她聊几句。”

  阿悌好奇怪,他家少爷怎么知道向姑娘会来?还搞得这么紧张。

  阿悌当然不会紧张,他在门口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又回到窗边去看,发现向春已经从探榜状门口过去了,一转弯进了七步巷。

  “少爷,向姑娘她没来。她去买菜了!”阿悌匆匆过去汇报,好叫他家少爷安心。

  “去买菜了……”邱博古心头一空,原本嘭嘭的心跳立刻慢了下来,他脱掉穿了一半的衣裳,把卡住的袖子反扯过来放在床上。

  没有给他做蒸饺吗?给阿悌的不是马上就送来了?难道在她心里他连阿悌都不如?

  “阿悌,你出去,让我自己待一会。”邱博古仰面倒在床上,散开的中衣里露出了一片无精打采的胸膛。

  阿悌都懵了,这是什么情况?他家少爷这是在‘作’吗?因为向姑娘没上来找他?

  轻轻关上房门后,阿悌想了想:从这个状态来看,他家少爷多半又是没心思用早饭了,还是趁早去跟伙房说一声,省得送来了也是浪费。

  阿悌去跟厨子打过招呼,刚回屋就听到了敲门声。门外边正是向春,她把装满的菜篮子放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阿悌眼熟的食盒问:“邱公子在吗?”

  阿悌有点目瞪口呆,一边让她进来一边忍不住哈哈笑,“向姑娘,你早上才喝过一盆子血吗?”

  向春心虚地抿了抿唇。早上出来的时候她涂了旬棠送的口脂,因为没有铜镜,也不知道浓淡,对着黑漆漆的水盆也照不出所以然。

  看阿悌这种反应,难道是涂得太多了?她也没用过这种口脂啊……

  “对啊!”向春很快化羞怯为动力,冲着挖苦人的小总角亮了亮自己的爪子,“昨天晚上我钻进你房里,偷偷咬了你的脖子,你还不知道吧?”

  阿悌浑身一抖,脸上的嘻笑变成了寒霜,伸手摸了摸脖子嘟囔道:“本来就挺好看的,干嘛要涂成这个样子?”

  “别人送给我的,不用多浪费!”

  “谁送这个给你?根本都不适合。”

  “人家是天下第一翩翩佳公子,品味怎么会差?”旬棠送她东西是难得好意,她当然要全力维护。

  就在向春和阿悌很幼稚地,为了只言片语互不相让的时候。内室的门忽然‘砰’地一声打开了,邱博古从里面大步走出来,盯着她红艳的唇问:“谁是天下第一翩翩佳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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