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远去东山
跟儿子置气并没有什么益处, 沈至岚放下姿态, 柔声道：“阿卿，红颜如春花, 俯首皆是。你父亲的七房姨娘，哪一个不是倾城姿色？日子久了你自然就会明白，所谓情爱只是生活的润色与调剂。”
邱博古隐约露出不忍, 沉声道：“这是母亲所愿景的生活？”
“阿卿！”沈至岚像被刺到, 背脊微缩时声线也高了几分，“不管你怎么认为，规矩就是规矩, 母亲没有做错任何事。”
“我和春儿也没有错，请母亲成全。”
“向春如果是个本分姑娘，我自然不会阻拦。可是她居心叵测又轻浮，这样的人不能进夏府。”
沈至岚对向春的随意判定，让邱博古觉得不可理喻，他看着像变了个人似的母亲，忽然觉得无奈又无趣。
“母亲真的不同意我娶春儿？”
邱博古简单果决的问话, 让沈至岚有瞬间的迟疑，但她很快就同样果决地回答：“是, 我绝不允许。”
沈至岚从未有过的冷冽话语, 让邱博古有些心寒。骨肉亲情比不过家世门第？母亲无视他的选择和感受, 宁愿维护这种虚无的东西？
“夏府容不下春儿, 也有别处为她敞开门扉。”邱博古说完这句话, 朝母亲躬身一礼, 转身而去。
“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沈至岚扶着手边的小几站起来，双眼瞪得圆又亮。
邱博古侧身停下，淡淡地说：“春儿已经见过娘了，娘很欢喜她，以邱氏三宝相赠。”
沈至岚吃了一惊，心思暗暗往下沉。贺九珍……阿卿也是邱家的儿子！她慢慢坐回原处，启口道：“你先别走，让我再想想。”被忽视的贺九珍，她确实需要仔细衡量。
邱博古依言回身坐下，厅里陷入死水般的沉寂。母子二人刚才严肃而较真的针锋相对，让帏帘后的丫鬟们提心吊胆，但见形势稍微缓和了些，便趁机为主子们奉上了去火的菊茶。
无人有心饮茶。沈至岚慢慢发现：自己现在拿儿子毫无办法。阿卿以邱博古之名入了邱氏家谱，是名正言顺的邱少爷。这件事皇帝和太后也知情。
他身为朝廷命官，早已不是黄口小儿，如果执意要在邱府迎娶向春并非难事。不过这样一来，夏氏就会被人评头论足，贻笑大方。
如果她的孙子将来姓了邱，夏侯的脸面要置于何地？
沈至岚心情焦灼地看向淡定如常的儿子，骨肉亲情比不过狐言美色？她的儿子竟然糊涂到，甘愿为一个女子离弃家族？
作为当家主母，沈至岚很清楚自己要稳住局面。年前甘北突降雪灾，青阳与甘北毗邻，夏侯奉皇命前往赈灾恤民，再有几日就会回到安远。
事关儿子和夏氏，绝不能掉以轻心。她已不知不觉，将眼前威胁夏氏的一切都当作了对手。
贺九珍凡事都是为了阿卿，向春所依赖的也是阿卿，只要抓住儿子，一切顾虑都会烟消云散。
沈至岚决定之后，无奈地说：“阿卿，母亲这样做是以夏氏为重，并非有意为难。既然你铁了心要娶她，等你父亲回来，我们再去和他商量。”
经过一场波折，此时邱博古虽谈不上愉快，也配合地应允了。
沈至岚确信要稳住他，就不能让他和向春再有机会见面。因此神情倦怠地开口说：“阿卿，家事烦扰，不便再留在宫里，今日我们就回府吧。”
窗外暮色霭霭，得到命令的丫鬟们开始收拾东西。而沈至岚，则和邱博古一起去太后处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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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探头朝右侧看，可以从灶间木窗里看到一角巷口。
向春在做点心的时候，听到马蹄声就会踮脚看一眼。她一心多用，连大顺小好进来偷吃点心也没有察觉。
两个小兄弟轮流进来，躲在灶台下面高高伸出一只小手，摸走盘子里热乎乎的饼饵。
贺九珍爱吃辣，向春有意挑了口味重的做。当她发现辣绒羊羹只剩下两块时，双胞胎正在对面的厅里面抢茶壶。
又补一份羊羹，做好向有成喜欢的肥羊肉，她才出了灶间。天黑了呀，弟弟们提着走马灯在廊下跑，送灯的人今天不会来了吧？
向春怎么能猜到？邱博古那时已出了城，正在去往东山的路上。至岚夫人决定今年住到山上的庄子里去，因为夏侯喜欢那里的热泉。
一夜过后，向春梳洗打扮，用漆盒装好四样点心，等着邱博古来后一起去邱府。
到了约好的时辰，赶来的却是阿悌。他说昨夜至岚夫人在夜路上着了凉，整晚头痛，少爷要留下照顾夫人，今天不能去邱府。
向春问了几句夫人的情况。阿悌说完邱博古交代的话：“少爷让姐姐不要担心，等夫人情况好转，他马上就来找你。”
向有成在不远处听得一清二楚，等阿悌走后，去对发呆的女儿说：“博古没来，爹送你去邱府。”
向春点头，向有成转身去后院驾车。
城东邱府门外，隔避闹市的院落里清扫得片尘不染，檐下挂着喜庆的四层水晶宫灯，细珠子攒成的长穗透出好看的彩光。
向有成赶着马车停下后，立刻有候着的仆役跑过来牵马。向春踩着矮凳下车，提着食盒和爹爹一起入府时，早有人去回禀了贺九珍。
因是双亲相见，向有成今天将自己收拾得很利落。他穿着一身苍色的暗纹锦袍，身形挺拔气度从容。
父女二人跟着仆婢朝里走。快到素喜堂时，向春看见院子外面站了好些人，竟是贺九珍带着苏嬷嬷和仆婢们等在那里。
虽说贺九珍与向有成是平辈，到底她年长许多。这样亲自出迎，可谓给足了亲家面子。
到了近处，向春上前行礼，看见笑盈盈的贺九珍越发感动。向有成也依礼见过这位邱老夫人，只觉得分外面善。
进了素喜堂，苏嬷嬷接过向春手里的点心漆盒。各自落座后，贺九珍和向有成客气地闲聊起来。
向有成曾听女儿说过，邱老爷与贺九珍白手起家的传奇经历，便以此为话题，和贺九珍谈得十分投机。
当向有成说到二十年前，自己也曾行走于古兹大漠时，贺九珍突然紧盯着他……不久后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向有成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改变，却见贺九珍摇着头，呵呵笑起来，“世间竟有这样的缘分！阿成，你还记得我吗？”
向有成不禁恍然。
“看来是我太老了，”贺九珍毫不掩饰欣喜，“二十年前，邱家商队在古兹西南的大漠里遭遇了一场黑风暴，一度迷失方向。兜兜转转整整七天后，幸亏得到一对路过的夫妻指引，才走出那条死途。”
向有成的思绪突然被牵出了很远。他带着莫莫提私奔的路上，的确遇到过一支被困在沙漠腹地的商队。
“真是很难想象……”向有成几乎说不出话来，“邱夫人，后来你们一切都顺利吗？”
贺九珍很感慨，“因为你的出现，让几乎崩溃的商队重新有了信心，向东走了两日后，果真找到了绿洲。”
“真是太好了。”向有成因这意外之喜，脸庞微微泛红。
贺九珍点点头，“当时只听你说自己叫阿成，我家老爷后来曾花费许多力气寻你，简直如同大海捞针。”
“有成当年不过是举手之劳，夫人与邱老爷平安就好。”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这样很圆满。”贺九珍高兴地看着向春，“阿卿和春儿，都是好孩子。”
意外的前缘，让两家人更为亲近和睦。贺九珍与向有成又说了会话，有些遗憾地说：“可惜阿卿今日不在，早上遣人来说家中有事……春儿，你见过至岚夫人了吗？”
向春眼神微微闪烁，“昨天见过……”
“至岚夫人同意了你们的婚事？”贺九珍虽不能全然相信，却也希望能如此顺利。
“这件事，可能和阿卿想的有些出入。”面对长辈的询问，向春只能实话实说。这样一来，不仅贺九珍，连向有成也感觉到了异样。
他们都等着向春说下去，眼里是同样的关切。向春鼻子一酸，低下头说：“至岚夫人的打算，应该是要为阿卿迎娶相府的何小姐。”
向有成闻言气得够呛，皱起两条漆黑的眉怒道：“真是欺人太甚！既然无心，何必要多此一举？”
贺九珍也是不悦，不过她是知情的，慢慢解释说：“夏氏娶妻有一正二平的惯例，她也并非不同意，只是要让春儿做平妻罢了。”
“老夫人，平妻是什么？”向有成问。
贺九珍慢慢道：“高门望族多喜联姻，一个夫人自是不够。这平妻比妾的位份要高，可以协助主母管家理财。”
向有成此刻方明白昨天女儿所受的委屈，而邱博古又为何迟迟不见。此刻的他分外自责，嗫嚅着问道：“春儿，你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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