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篮球场上的孤独狙击手
双方队员汗流浃背、精疲力尽地走回自己的后方场地。
凯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煞白，连水瓶盖子都拧不开了，看来体力透支已经到了极限。其他人稍好一点，但也都懒得开口说话了。
歇了几分钟，李铁说：“下一场我们要改变战术，把精力放在进攻上。别去管比分，打好自己的球，输赢已经无所谓了。”
柱子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我说：“是啊，尽力而为吧。实力摆在这里，本来我们也没打算赢的。”
李铁点点头：“其实后面我们打得还不错。只要能坚持下去，还是有机会扳回一些的。这下半场拼的主要就是体力了，我看大家的体力还行。凯子，你还能上吗？”
凯子边喘气边摆手。
我说：“还是我上吧，凯子是绝对不行了。”
李铁点点头：“也只有这样了，我看你体力挺好的。”
“体力是没问题，我就是不太懂规则，特别是这样那样的什么违例，你给我讲讲还有哪些属于违例吧。”
李铁竖起矿泉水瓶子灌了一大口，然后掀起背心下摆擦了把脸上的汗，说：
“这个太多了，一时也讲不清楚。反正你那几次的违例是比较常见的，还有什么走步啦，3秒啦，反正好多。”
我说：“行，那我就上了。走步、3秒我知道，其它不管了。”
沈晶冰走过来说：“你们打球注意力要集中点。特别是你褚玉柱，不要老是东张西望的。”
柱子横眉竖眼道：“俺有吗？再说，俺不得随时观察场上的形势，难道要俺低着头打球？”
沈晶冰撇撇嘴：“好吧，算俺说错了。但是------这里面就数你最高，也数你最壮实，可偏偏就你抢不到篮板，为什么？”
柱子满脸不忿：“你说得轻巧！这球不朝俺这边飞，你让俺咋办？”
沈晶冰说：“你是死人啊，你不会动啊，杵在那里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等着球来砸你个大头啊。”
柱子怒道：“你说什么！你个加菲猫，你你------懒得跟你一般见识。”
李铁解围道：“好了，不说这些了。打球也是要点运气的。”
老四接话：“是啊是啊！我靠！我那个进球，我靠！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十分钟一过，下半场开始的哨声吹响了。
也许是对方觉得比分差距大，可以高枕无忧了。也许他们采取的是后发制人的战术。总之，一开始的几分钟，他们对我们的盯防松了些，我方凭借李铁和宋魏的两个擦板球拿到了四分，将比分改写成14比27。
我担任的仍然是‘陪跑’的角色。从后场到前场，从前场到后场，从边线到篮下，到处都可以看见我蹿蹿跳跳的身影，但就是没人传球给我。
虽说如此，我也算是延缓了对方的进攻速度，削弱了对方的攻击力量。我就像一个默默无闻的后台工作人员，挥洒着汗水成就了前台演员的星光璀璨，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军功章里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接下来对方连着换了两个人，形势立即变得不明朗起来。他们的后备力量充足，除了杨家维，其他人的实力都差不多。而我方无人可换，必须死撑到底。渐渐的，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显出疲态，进攻、回防的速度大不如前。
在对方拿下二分之后，李铁叫了暂停。其实他也没更多可交代的，只是为了让我们能够稍息一下，恢复点体力。
但是这样的稍息时间实在是杯水车薪，我们气都还没喘平，又得上场了。我这才渐渐明白，在绝大多数的体育项目中，体力才是对敌制胜的关键。
眼看着对方势如破竹，连下两城。我方却疲于奔命，毫无攻击力可言。球基本上进不了三分线，好不容易有一次快攻得分的机会，也因为速度太慢而流产了。
我班已经有女生悄悄离场了，大概是觉得惨不忍睹吧。沈晶冰恨不能亲自上场，在边线外走来走去，‘呜哩哇啦’的叫着。让我想起了那年奥运会上俄罗斯女排的教练。
可这里面最在乎比赛结果的应该是柱子和老四吧。他俩眼睛都打红了，走起路来脚步虚浮，却仍然在拼命跑着，但是这样下去能撑多久？我都不忍心看到他们赛后失落的眼神。
我叫了暂停，把大家聚拢来，然后说：“从现在开始，你们四个都是前锋，全压在前场负责进攻，我一个人防守，你们不用跑来跑去浪费体力。”
李铁笑了：“你这是什么打法？你能守得住几个？这不明摆着看着他们拿分嘛。”
我说：“你前面不是也说了吗？进攻为主，不管比分。你也看到了，我体力很好。跑得还算快，可就是运球不行，投篮不准，规则也不熟。所以，你们负责上篮得分，我负责远距离传球。”
李铁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这怎么可能！”
“试试吧。”我说。
我决定动用‘家底’。一个是为班级荣誉着想------好吧，这个不算，我集体荣誉感其实不强。就算为柱子和老四吧，我不能亲眼看着他们在心仪之人面前被人打得落花流水。
现在实时比分是14比33。
我们发边线球，球传给李铁后，他们四人打进前场，我留在后场没动。为什么我不进去前场？因为人太多，我要跑快了，容易产生冲撞。
这次的球权没有斩获，老四投球时被杨家维盖了帽。这很正常，他们俩相差一个头。
叶小广得球后朝我后方扑来，对方其他队员也跟着跑，跑到中线，发现李铁他们没有回去防守的意思，于是都放慢了脚步，只有33号跑过来接应叶小广。
我在三分线上把叶小广堵住了。我的想法是，不让他们进三分线，他们要能进三分球，我也认了。
叶小广快速把球分给离得不远的33号，不得不说他还是比较谨慎的，这样他们就是二打一的局面，得分就容易多了。
可我既然决定了要这么做，岂肯轻易放弃。球到了33号手上的同时，我人已经站在他面前了。他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把球又回传给叶小广，叶小广刚想运球，我挡住了他。
双方其他队员都在前场看着我们三人，没人再冲过来。对方的意图很明显，他们觉得有两个对付我这样一个菜鸟绰绰有余。而李铁他们大概也想看看我究竟想干什么，我刚刚说得那么斩钉截铁的。
叶小广用左手抵住我，右手运球打算挤开我，我扎稳马步纹丝不动。他突然单手一挥，球朝33号飞去。我身形一动，半路把球接住了。看准前场的柱子，把球抛了出去。
但是，球出手的瞬间，我手指打滑，球直接飞出了场外。
这下白忙了，球权重新回到他们手里。接下来，他们扑过来的就是三个人了，柱子也犹犹豫豫跑到了中线，估计是想接应我。
同样是叶小广运球过来，同样是33号，还多了一个15号。我照样在三分线拦住叶小广，不让他前进半步。他这次把球分给左侧的15号，我不想再两边跑了。在他球刚离手的时候，我伸手一捞，把球收了过来，迅速传给了柱子。柱子得球后，前场就是四打二的局面。这要是还不得分，我都不想活了，我这么辛苦！
还好投进了，是老四投的。当时杨家维向他扑去，估计还想盖老四的帽，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只听老四大叫一声：
“主啊！成全我吧。”
球进了。他张开双臂，沿着边线像‘車’那样迎风跑了半圈。
沈晶冰嘴里喊着‘他妈的’，把记分牌翻得噼啪作响。
接下来，对方进攻的时候稍微改变了下方式。他们不再等我靠近时传球了，而是在还离我几米远的地方就把球传出去。
我不管他们怎么传，只要是平传的球，我就在中途把它截住。如果是高抛的球，我当然不会冲天飞起，把它从空中拿下。但我会看准落点，及时地守在那个位置等待它落在我高举的手中。当然，在这之前，我会用屁股把对方挤开。
还有一个家伙，居然想把球从我裤/裆下传过去，对这样的恶劣行径，我是毫不客气地两腿一收，把它夹住。
我方四个前锋也非常给力，在接到我的长传球后，连连得手。柱子还带着表演性质玩了个三步上篮，人落地的时候我感觉水泥地板都在震动。
沈晶冰站在记分牌旁边不再走开了，随时准备着翻牌子，那动作，那神情，还真有点像康熙大帝。
对方在眼看三个人仍不能突破我防守的时候，有一次居然五个一块上，其实这样对我的压力是一样的。因为我防的不是人，只是球。不管你人有多少个，反正球就这一个。反倒是他们的后方因此成了一座空城，任由我方轻松拿下。
对方叫暂停了。我们聚拢到一起的时候，沈晶冰和林若曦也过来了，姜娟站在原地没动。
沈晶冰可能还沉浸在翻牌子的兴奋中，气壮如牛地说：“楚欢，你怎么能跑那么快？”
我知道她的这个疑问几乎可以代表所有人，但我也只能说：“不是我跑得多快，是他们累了，动作慢了。关键还是我中午吃了你给的馒头，长力气呀。他们只喝了些鱼头汤，估计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哪还有力气跑，是不是？”
其实我说的是实在话。除我以外，其他人的速度确实比刚上场那会儿要慢了许多。打了这么久，人也不是机器，哪有不会累的道理。话虽这样说，可我还是想喝鱼头汤。
沈晶冰想了想，说：“好像是这个道理。”
林若曦说：“可我还是觉得你跑得快，今天你功劳最大。”
我谦虚道：“不敢不敢，是他们，球都是他们进的，我没投过一次篮。”
柱子走过来拍了我一下肩膀：“好啦，别谦虚了。论功劳，确实是你最大。你小子，总是能给人惊喜。”
我嘿嘿道：“过奖过奖，共同进步，啊。”
接下来的比赛对方明显调整了战术，他们不再几个人过来打我一个了。每回得球后，只派一个人慢腾腾运球过来，到了三分线外，就把球朝篮板一扔，也不管进没进，扔完了掉头就走。这样的命中率自然是很小的，不过有一回‘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被他们扔进一个三分球。这样比分就成了28比36，我们还落后8分。
如果他们一开始就使用这样的战术，那么我们也不可能追回十多分，不过他们怎么能想到，我方的队伍里会藏着我这么个怪物。现在他们亡羊补牢也不算晚，至少我们不可能那么轻易拿分了。
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后场，看着前场九个人混战在一起，杀得人仰马翻。但也无可奈何，我的阵地就在这里，我的价值也在这里。
我，就像是一个孤独的狙击手，独自隐藏在茂密的丛林中，随时瞄准胆敢来犯的敌人，来者必杀，枪枪爆头。但我不能提着笨重的狙击/枪，冲进前沿阵地与敌人肉搏、拼刺刀，那样我连一个普通士兵的价值都不如。
前方战事虽然吃紧，敌人五打四。但好在战火是在敌人的城门上燃烧，殃及的也是他们的池鱼，我方不会有任何损失。况且兵荒马乱中，总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我方英勇的将士在浴血混战中又拿到了5分，其中1分是罚球得来的。
最后，随着终场的哨声响起，双方比分定格在33比36。我方以三分之差落败。对于这样的结果，我们都觉得很满足。毕竟以一帮乌合之众对抗一支训练有素且后备充足的球队，能取得这样的战绩，用沈晶冰安慰柱子的话说：
“这叫虽败犹荣！”
球赛刚结束，我意犹未尽地捡起地上的篮球，一个人美滋滋地拍了起来，篮球在我手掌下上下左右乱蹦乱跳，全然不听指挥。哎，这打篮球完全靠得是手感啊。想起整场球赛没投一次篮，我心里就不是滋味，现在总算可以自由自在地投篮了。
我站直身体，单手托球，瞄准篮筐，奋力一投------
我噗通两腿跪地，看着再一次卡在篮筐上的篮球，不禁虎目含泪，向天悲嚎：
“老天！你收了我吧！”
我披着霞光走向在场外久候的柱子他们，听到身后传来杨家维急切的声音：
“球呢？我带来的球呢------见鬼！怎么又在篮筐上。”
回到宿舍洗完澡后，沈晶冰给我们打来电话，邀请我们六个人共进晚餐。就在我们围着餐桌正襟危坐的时候，她和林若曦从门口进来了。看见我们，沈晶冰一脸的诧异：
“你们干嘛坐着不动？为什么不去打饭？”
柱子说：“不是你说请我们吃饭吗？”
沈晶冰说：“我有说请吗？我是说共进晚餐，共进知道不？AA制，国际通行做法，快去打饭！顺便帮我打一份，我要吃猪蹄。”
我们纷纷不情愿地挪开椅子，去窗口排队买饭。
吃饭的时候，沈晶冰首先表扬了我们在球场上不怕吃苦、不怕牺牲的精神，继而祝贺我班球队取得了历史上不曾有过的骄人成绩。那时候她手持猪蹄，就像端着个高脚酒杯，意气风发地说：
“同志们，经过我和林若曦同志共同商量，决定组建我班历史上第一支球队，主力队员就由你们六个人组成，另外三名没来的同学充当替补，大家鼓掌！”
说完，她把猪蹄塞进嘴里，还有大半截露在外面，率先鼓起了油乎乎的手掌。
听到我们掌声稀落，她把猪蹄从嘴里抽了出来，说：“你们不要畏惧困难，任何困难在勇士面前都是纸老虎。盘古能辟地，女娲能补天，夸父能逐日，后羿能射日，嫦娥能奔月，精卫能填海。我就不信我们的球队将来拿不到全系第一！”
还好她没吃醉猪蹄，没给我们定下全国乃至全球第一的目标。
柱子说：“你说的那些都是神话，为什么叫神话？是不切实际的空想，让我们这些人去拿第一，简直是痴人说梦。”
沈晶冰不忿地说：“神话怎么啦？神话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谁说神话是空想？探月工程不也在实施吗？填海工程不是已经进行了很多年吗？”
我说：“好了，偏题啦。我就想请问下班长同志，我们组建篮球队有没有政策倾斜？有没有经费支持？”
李铁说：“是啊，会不会发放统一的球衣、球鞋？”
我说：“可不可以在球衣上印上号码？我想要23号，还要有春夏秋冬四季的，每季二套，便于换洗。”
凯子说：“球队训练的时候是不是不用上课？”
柱子说：“有没有工作餐？或者说菜篮子补贴？”
宋魏说：“配不配专车？有没有专职司机？或者说，有没有交通补贴？”
老四说：“有没有通信费？或者说电话补贴？”
凯子说：“有没有房帖？会不会集资建房？有没有水电补贴？”
李铁说：“有没有工伤保险？有没有医疗保险？”
柱子说：“对！五险一金有没有？”
老四说：“可不可以生二胎，三胎？子女入学、就业有没有优惠政策？”
宋魏说：“退役后，有没有养老保险？”
我说：“死亡后，有没有丧葬费？抚恤金？”
沈晶冰‘啊--’的大叫着，挥舞着手中的猪蹄，猪蹄上的油水和口水洒了我们一脸，她咬牙切齿道：
“你们这群疯子！以为自己是政府机关人员啊！没有！什么都没有！爱干干！不爱干拉倒！疯子！都是疯子！”
林若曦掏出纸巾，擦去自己手上的沈晶冰的口水，说：“好啦，篮球队的事以后再说，我手上的班费早就用完了。不过，十一月份的校运会，你们可以考虑报几个比赛项目。特别是你楚欢，跑得那么快，不拿几个名次回来可惜了。”
我说：“这个，到时候再说吧，谁知道到那时我还会不会有这么好的状态。”
吃完饭离桌的时候，沈晶冰还恨恨地嘟哝道：“疯子！一群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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