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忆楚篇（七）
黑夜彻底地降临。
林间一片暗色阴沉，寂静安宁。偶有几丝声响细索如毛，不可辨查。天上有云，月亮时隐时现。凉风不时穿林而过，不疾不徐，缓慢地带走行人身上的温度。
楚凌看着身边黑黢黢的树木，又看看前面在月光下不紧不慢行走的萧忆，想想自己自来这个地方的经历，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发现萧忆这个人，像是没有感情似的，明明两个人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他也不跟自己讲话，就算偶尔讲话也冷得像冰块一样。
“萧大侠，”楚凌紧追两步赶上萧忆，“你答应下山后给我五百两银子可不许反悔哦......”
“嗯。”萧忆淡淡地应了一声。
“要是你反悔了怎么办？”
“不会。”
“我是说如果嘛。”
“没有如果。”
……
“萧大侠你家在哪啊？”
“没有家。”
“那你有很多银子吗？”
“不多。”
“你的钱都是从哪来的啊？”
“抢的。”
……
“萧大侠你这是心疾吗？”
“是。”
“这病得了很久吗？”
“不久。”
“那你之前有看过别的大夫吗？”
“没有。”
“怎么不看啊？”
“不想看。”
……
楚凌觉得每次跟萧忆讲话，都像办公事一样，他的回答不是肯定就是否定，从不多说一句话。
沉默在两个人中间散开。耐不住静的楚凌跟着萧忆又走了许久，见萧忆一点想要聊天的苗头都没有，实在是无聊得发毛。
而萧忆虽然照顾到楚凌的速度已经走得没那么快了，但是楚凌跟着他一气不歇地走了许久，也还是累得够呛。眼看着萧忆越走越来劲，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楚凌索性停下来，恨恨地跺了跺脚道：“我不走了。”
萧忆停下来转过身看向她：“不走了？”
“对，不走了。”楚凌双手交叉，偏过头撅着嘴说。
“可是要解手？”
“你才要解手呢！”
“你刚刚才吃过。”
楚凌看着萧忆一脸认真的表情，又是尴尬又是生气，想也没想就对着萧忆劈头盖脸地吼了起来：“你当我是猪啊？不是吃就是拉啊？”
“可你......”
没等萧忆开口楚凌便打断了他：“你懂不懂怜香惜玉啊？我是个女孩子，我需要休息的好吗！昨晚被你抛在树林里，我已经一晚没睡了。现在又是缺觉又是赶路的，我身体吃不消的好吗。我要休息！休息！懂吗？！”
楚凌一番话抛出，萧忆像是被惊到似的有点愣住了。随即他又回过神来，看着楚凌眨了眨眼，抛出一句：“真凶。”就转身向路边一处空旷的地方走去。
“你......”楚凌被他噎得说不出话。竟然敢说自己凶，也不想想要不是她体质特殊，他把自己抛在树林里，自己早没命了。他这种人才是凶狠冷酷吧！而且自己刚刚才救了他，这会儿又一番善意答应照顾他这个病人，不感恩就算了，还说自己凶。
心底不满，楚凌小跑两步，追上萧忆就要理论。话还没出口，只见萧忆一边蹲下身子一边说：“昨晚把你抛在林子里是我不对。”他伸手拔下林间草丛里的草，抖了抖把泥土甩掉。堆起来的草叶很快在地上拢成一个大包，萧忆又脱下自己的外衫铺在上面。
“今晚你就在这将就一下，待你送我至药王谷，我会多付你一百两。”
铺好草垛的萧忆转过头来。楚凌站在他身边自上而下地看着他，目光正好对上萧忆的。
眉目清秀的男子一脸清雅淡然的平静，眼里仿佛传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柔情。而当他做着铺卧这种日常的举动时，又平白地生出几分烟火气息的温馨。
楚凌“腾”地一下红了脸，全然忘了刚才跑过来是想吵架的。
“我睡了！”
她背对着萧忆在草堆上飞速躺下，把他的外衫在身上裹了裹，就闭上眼睛不动了。
为了预防夜晚的寒气，萧忆又捡了一些木头在楚凌身旁生起一堆火。看着火堆旺盛地着了起来，才面对着火坐了下来。
周围很黑，月亮不知什么时候穿进了云层。气温低迷，空气里透着渗凉的水汽。萧忆看着火焰招摇飞舞的轮廓，听到木头燃烧发出的噼啪响声，意外地觉得心里很宁静。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萧忆其实是一个很无所谓的人，他没有家人朋友，除了下落不明的老头，孑然一身来去毫无牵挂。没有需要关心照顾的人，自然也没有人去关心照顾他。
而萧忆自己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在他看来，自己足够强大，并不害怕有什么人偷袭陷害他。
对于自己的身世背景，萧忆虽然也有好奇，但是他也知道这种事情是很难得知的。萧忆对人生没有任何计划和设想，也不知道自己活着有什么目的，他最大的愿望，只是找到白胡子老头。
一方面他救下了乞讨求生的自己，教他武功育他成人，萧忆对他有如师如父的感情。另一方面，是白胡子老头捡了自己，他或许对自己的身世来历比较清楚，只有找到他才有可能搞清楚自己是谁。
萧忆已经在南方走了一遍，接着又把中原搅得天翻地覆，如果不是因为这不断恶化的心疾，他本计划接下来去北方打听一下。可是他的病......
他下意识地把手覆在自己的左胸口，不知道还有没有救。
一阵风从林间吹过来，把火苗带高了好几尺。已经熟睡的楚凌发出一声哼哼，转过身来砸吧砸吧嘴，感受到火苗的温暖后，舒展了眉头又沉沉睡去。
萧忆看着楚凌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由得有点好奇，这个连生火都不会的小丫头，到底是怎么熬过昨夜的。
楚凌是被萧忆叫醒的。朦朦胧胧还没睡醒的她刚睁开眼睛，就被萧忆一把拉了起来。
“快走。”萧忆面色严峻。他利索地把地上的火苗踩熄，然后拿起被楚凌揉成一团的外衣披在身上，拉着楚凌就往山上走。
还在梦中没有完全醒过来的楚凌缀在萧忆身后拖拖拉拉地揉眼睛，皱着眉头口齿不清地说：“我还没睡够呢。”
萧忆看楚凌一副睡眼惺忪毫不紧张的样子，干脆一把将楚凌抱起来抗在了肩上。然后顺着山路大步地向山上走。
“啊啊啊，你干什么啊！！！”
楚凌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自己的脑袋就朝向了地面，脑浆上下翻涌，楚凌给晕得不辨东西。
萧忆也不说话，扛着她似乎也毫不费力。楚凌只见道路两旁的树木快速地往后退去，林子里升起一阵薄薄的烟雾。她迅速地清醒过来。
“萧忆，放我下来！”楚凌在萧忆肩膀上扭来扭去，胳膊腿在空中动个不停，“我自己能走的，快放我下来！”
“你走得太慢了。”萧忆看着林间越来越浓的雾气，皱紧了眉头。
“我可以走得很快的。”
“萧大侠，放我下来吧，这样子我很难受的。”
“萧忆，我头晕，放我下来吧。”
“萧大侠，这种行走方式不符合人体工学的。”
“萧忆，你这就是欺负我不会武功。”
……
“萧忆，再这样颠下去我会吐的。”
萧忆总算把楚凌放了下来，楚凌的双脚接触地面，高兴地抬头去看萧忆。却只见萧忆“哧”地一声将外衫的衣角撕了一片下来，递向自己：
“围着。”
“啊？”楚凌不明所以，“围着？”
萧忆凑近楚凌，用布将楚凌的口鼻缠了两圈，在脑袋后面系了个结。
“不要呼吸太快。”
“啊？哦。”楚凌还是没搞清楚怎么一回事，不过萧忆似乎也没有向她解释的意图。两脚突然悬空的时候，楚凌才发现自己又被萧忆打横抱起。
萧忆微微一跳，就落在了旁边的一棵大树的树枝上。然后两个人便像鸟儿一样在林间穿梭，向着山顶的方向而去。
看着萧忆身后快速落后的树影，和身旁不断闪过的树枝，楚凌后知后觉，渐渐明白过来。她兴奋不已地想：“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
讲道理，被萧忆抱在怀里的感觉真不错。
楚凌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公主抱，对象又是天下第一的萧忆。看着面前萧忆线条分明的侧脸，楚凌不由得想，虽然萧忆性格古怪，但是架不住长相好啊！这个样貌，放在现代那可是妥妥的明星啊。况且萧忆个子又高身材又好，这会儿被他抱在怀里，感觉自己就像个娇弱可怜的小女孩一样。这样的优质帅哥，自己不染指一下是不是有点浪费掉进书里的经历啊……
萧忆完全想不到楚凌此时正全心全意地花痴着自己。林间的雾气越来越重，他已经察觉到这雾气当中混着不易察觉的毒气，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毒气，但是从进山那个阵法来看，约莫也是用来阻止上山的人的。
若是放在往常，萧忆是不会拿这毒气当一回事的，但他现在心疾发作越来越频繁，不敢轻易动用内功心法，只能尽快离开毒气所在的区域。
然而让他担心的是，用轻功虽然可以很快离开，却仍是需要牵动内力的。如果不能赶在心疾发作之前离开，以他现在的情况，中了毒气就更糟糕了。
等到萧忆停下脚步的时候，楚凌还在yy自己和萧忆的美好场面中不能自拔。
好在双脚触地的瞬间回过神来。她抬头看向萧忆：“好了吗？”
萧忆点点头。他似乎有点出汗，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得出额角似乎亮晶晶的。
“刚才是怎么回事啊？”楚凌回过身看向来时的山路，白雾弥漫在整个林间，整个树林像浮在云中。
“那雾有毒。”萧忆的声音传来。
“啊？原来这就是毒气啊。”楚凌这才反应过来，难怪萧忆突然拉着她走得那么快。
她转身站在山路中间，回望着自山下往上慢慢涌上来的雾气。雾气像白色的江潮浪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远而近。
没想到破了山脚的阵法还有毒气攻击，楚凌不由得感叹，这药王看上去似乎还挺厉害的啊。说起来，她以前读这书的时候，书里似乎并没有对他介绍得太多。只记得后来他去了江府，好像是为了给江夫人治病......
萧忆看着面前又对着雾气发呆的身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丫头很奇怪。
在她身上，似乎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若说从小与世隔绝，江湖事又知道几分。若说不经世事，吃霸王餐这种事也敢做。孤身露宿野外毫发无伤，这会儿看到药王谷的毒气，似乎也没有丝毫惊惧的模样……
然而没一会，他也没有心思再去思考楚凌的问题了，心口的疼痛似乎又发作起来，萧忆弯身，蜷手扶住身旁的树干。
“楚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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