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忆楚篇（十四）
“喂！你们两个！”耳边突然传来那小丫鬟的喊声。
楚凌被这声音一激，头脑这才“嗡”地响了一声。回过神来，便看到面前的萧忆一脸温柔，嘴角含笑，一下就红了脸。一瞬间什么也说不出来，转身疾走几步就抬了竹帘冲了出去。
“喂！你去哪啊！”那小丫鬟见楚凌看也没看她就跑了出去，向着屋外不满地叫。
萧忆放下悬在半空的手，看着仓皇跑出去的楚凌弯了弯唇，对那小丫鬟温声道：“不用叫了，她一会就回来了。”
那小丫鬟不明所以地眨眨眼，本来不满这二人竟被师父留下，又要自己安排住宿，却听得萧忆的语气突然变得极其温柔，再看他望着屋帘外的表情，清逸的容颜上像是浮了一层轻柔浅缓的笑容。
她突然就有点害羞起来，转身伸手扶了竹帘道：“萧……大侠，请随我来。”
楚凌沿着茅屋的木阶一路跑出去，心口还一直“咚咚”跳个不停，欢欣雀跃的就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于是她干脆一口气跑出院子，终于在那条轻缓流动的小河边停住了脚。
明月高悬，凉风优雅。河边流水淙淙，四下安逸宁静。夜色下的河水波光粼粼，幽光闪闪，似一条缀满了明珠碧玉的绸带向前缓缓移动。
楚凌双臂环抱住身体，靠着河岸坐了下来，心头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怎么办呢？
她把头贴在腿上，心里又愁又喜。
因为她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喜欢萧忆。
喜欢他心情好时清雅自如的神态，喜欢他思考问题时深如浓墨的眼神，喜欢他长身玉立风姿飘摇的潇洒。喜欢他嘴上说着烦却总是照顾她，喜欢他无奈地看着却又纵容她，喜欢他清冷淡漠却细心体贴她。
而且毫无办法控制。
只要他露出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眼神，她就不自觉地想要靠近去温暖他。总想要帮他做点什么，让他看起来不要那么绝望冰冷。何况随着两人相处的时间越长，楚凌越发觉得萧忆这个人似乎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她越靠近越接触到他心底的东西，就越发觉得他并不是个坏人，不由自主地就更想靠近他。
只是这所有的一切其实对楚凌而言并算不上问题，她一向坦白大方，喜欢就是喜欢，对她而言并没什么好遮掩的。虽然对着萧忆那张脸总是脸红害羞，却不过是因为那张脸生得有点过分好看。并非她此刻发愁犯难的原因。
而这里最关键的问题是，说到底，她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萧忆，不过是一本小说里的配角。她虽然现下还没找到方法出去，但是这并不是属于她的世界，她迟早肯定是要回去的。再怎么说，总不可能在一本小说里活一辈子吧，听上去也太匪夷所思了。可是如果她明知自己以后要走，还说喜欢他，这样就太不负责任了……
啊……
烦……
楚凌愤愤地抓头发，这都是什么事情啊，为什么她要无缘无故地掉进一本书里，出不去又喜欢上了一个小说人物啊……说来说去都要怪外祖父，要不是他把自己推进来，现在就不会这么纠结了……可是趴在膝盖上又一转头，要不是他把自己推进来，她也不可能遇见萧忆……
长夜寂寂。
等楚凌回到檐下时，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久。她只道安排她睡觉的小丫鬟也不见了，只好向堂屋走去。拨开竹帘，她正弯身要进，身后一人突然拉住了她的胳膊。楚凌扭头，却正是那个小丫鬟。只见她黑着脸，耷拉着眼皮，斜眼瞪了楚凌一眼，极不情愿道：“师父说了，让你跟我睡。”
楚凌一瞪眼：“啊？”
跟着那小丫鬟向西边拐进一间房，对方点亮了烛火，屋内终于亮了起来。借着烛火，楚凌发现这是一间三四十平米的小屋子，正对门一张方桌，上面除了烛台，还放着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西北角一张竹床，上面平整铺着床褥。床旁边一个椅子，床对面一个柜子。除此之外，连一个多余的物件都没了。
“额……”楚凌上下转一圈眼睛，看着那小丫鬟道，“这就是你的闺房啊？怎么这么简陋……”
那小丫鬟也不应答，弯身从床底取出一卷竹席，又抬手打开柜子，从里面抱出一床铺被，连那竹席一并拎着，走到楚凌身前递给她道：“喏，这是你的铺盖，自己找个地方睡吧。”
楚凌被动接过那铺盖，愣了一瞬道：“你让我睡地上啊？”
那小丫鬟此时正解开头巾，偏着脑袋看了她一眼道：“我的床只能睡一人。”
楚凌不满，把铺盖往桌子上一撂：“不行，我要睡床。”
那小丫鬟把长发拨至身后，看着她冷冷道：“想睡床的话，去外面竹林砍几根竹子自己绑一个，反正我的床你不能睡。”
楚凌早知道这丫头不喜欢自己，这会竟说让她自己去砍竹子绑个床，笑话。她楚凌长这么大什么不行，吃喝拉撒睡没人抢得过，一个毛都没长全的丫头片子，也敢在她面前叫嚣。于是敛了神情状似无意道：“好啊，那我就去打地铺好了。反正我身子骨弱，容易生病，回头要是发烧了，忘了你师父想知道的花长在什么地方，也不是我的过错。”
说罢便抱起那卷铺盖，拎着那竹席，歪歪斜斜地就要往屋外走。却听得那小丫鬟清冷一声：“慢着。”嘴角不由自主地就弯了起来。
“怎么？”楚凌回身浅笑，神情轻佻。
那小丫鬟看着她的表情，面色极其难看，却终归咬咬牙道：“你来睡床吧。”
楚凌一喜，抛下铺盖就奔床而去，脸上笑出个花看向对方：“你看看，早说了让我睡床嘛。”
当下也累了，脱了鞋袜褪去外衫，往床上一坐就要拉被子。余光却瞥见那小丫鬟走到桌边，抱着那卷床铺就要往外走。
楚凌一愣，不解问道：“喂，小丫头，你干嘛啊？”
对方也不抬头，只提起那竹席淡淡道：“你睡了床，我便去打地铺好了。”
这下轮到楚凌惊了，怎么她想睡个床，竟然把人家挤到要去打地铺的地步。急忙从床下下来，趿拉着鞋跑过去挡住她。这一跑过去，却见那小丫鬟低着头，面色戚戚，莫名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楚凌郁闷，心道这丫头还真是一根筋。
于是一把从对方的手里把铺盖抢了过来，往桌上一扔，严肃看向她道：“你跑什么跑啊，是不是怕我啊？”
那小丫鬟一个猛抬头，神色里立时没了前一刻的凄凉，傲声道：“谁怕你了？”
楚凌挑眉，神色不屑道：“你不怕我，怎么我一睡你的床，你就不睡了。”没等对方讲话，楚凌又道，“除非你敢跟我一起睡，要不你就是怕我怕得要死，”她皱着眉，目光把对方上下扫了一番，淡淡道，“一个会武功的人，竟然害怕我。胆小鬼。”说罢也不理对方，自己回了床，裹了被子又往里缩了缩，面对着墙闭眼放缓了呼吸。
那小丫鬟一时被说得有点怔愣，反应过来便见楚凌已经睡下，于是半自言自语地冷声道：“睡床就睡床。”从那堆床铺里取出被子，走到床边摊在外侧，褪了衣服也躺下了。
楚凌感觉着对方在自己身后躺下，默默地对着墙面弯了弯唇角，感叹没想到这丫头这么好骗。这厢放下心来，只觉连日来的疲乏尽起，脑子里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只呼呼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再迷糊时只听到耳边有鸟雀鸣叫，欢快愉悦。空气中一股不知名的清香温暖柔和，熏香醉人。楚凌接连几天没睡好，这会朦胧之间知道天亮了，抱着被子一个上拉，就遮住了白日的光线。正要迷迷糊糊再睡过去，只听隔屋的门“吱扭”一声响，一个熟悉的女声浅淡道：“萧大侠，请随我来。”
萧大侠？
楚凌猛然睁开眼，萧忆！
立时铺开被子坐起身来，看看旁边，那小丫鬟早已没影，她的被子也不知去向。门边的小窗开了一个狭缝透气，整个屋子里就只她一人。
不行，楚凌爬下床，他们叫萧忆过去，她也得去看看。
急忙穿了鞋走到放衣服的椅子前，拎起昨日穿的衣服正要穿上身，却看见前襟袖口处都沾了点点尘土，不由得生出有几分嫌弃。毕竟说起来，这衣服也穿了两天了。挠了挠头，楚凌便打开了那小丫鬟的衣柜。这一打开，才发现里面竟没有一件女子的衣服，全是男子服饰。楚凌无语，心道这姑娘是真把自己当男孩子养了啊。
挑来拣去最后找到一身青白颜色的男子短褐，也顾不上嫌弃，匆匆穿了，又去院中的水瓮里打了水洗漱了一番，头发随意辫了个辫子斜到胸前，忙往东边的屋子走去。
走到门口时，正听得屋里邵隽的声音传出来：“萤儿你先出去。”
那小丫鬟应了一声，便向屋外走来，拉开门时，正好看到站在门口的楚凌，愣了一瞬才走出来，关上门淡淡道：“你醒啦？”
楚凌点头，顾不得去答应她，着急道：“他怎么样了？”
小丫鬟清冷道：“师父正在施针。”
“施针？”楚凌不由自主地往门口看去。
“哎，”那小丫鬟见她如此，急忙伸手挡住她的视线，“师父问诊时不准别人打扰的。”
“哦，这样啊。”楚凌心下微微失落，却也并未多想。抬头去看了那小丫鬟，好奇道：“你叫萤儿？”
对方脸色微微一红，点头不语。
楚凌只被她这反应弄得心痒痒，接着问道：“姓呢？”
“姓……邵。”
诶……楚凌这下好奇心更胜，见邵萤已下了台阶，急忙跟上问：“邵谷主是你什么人？”
邵萤脚下微微一顿，却没有理会楚凌，接着往前走去。
楚凌不肯放过她，追在身后问：“哥哥？”
邵萤小声：“不是。”
“亲戚？”
“不是。”
“……爹爹？”
邵萤回头眼神奇怪地瞧了楚凌一眼。楚凌被她看得有些尴尬，忙解释道：“你看你又不说，我只能乱猜了啊。”
邵萤扭头，看着院子里与平日一般无二的景致，突然就变得沉闷怅惘起来。静默着也不说话，只看着水瓮旁的那口井不言语。楚凌最受不了这种闷着不说话的人，等了一会毛得不行，待要再问。听到对方细小的声音幽幽地传来：“他是……我的恩人。”
萧忆的病大概很严重吧。
楚凌和邵萤待在一起一个早上，也没见到两人从东屋出来。日头渐渐地升高，楚凌跟着邵萤从堂屋进到一个小书屋内。后者从架子上取出一本书，找了个椅子坐下就再也没有要挪位的意思。
楚凌不想看什么书，便回到堂屋内趴在桌上打盹。迷糊中打了两个盹醒来，抬头看看屋外。只见日头已快高悬，光线明晃晃地照在院中，竹竿圆桌都罩在这层光里，在地下落下一小片阴影。
楚凌登时清醒过来，一时间站起身来惊诧道，这已经快正午时分，怎么没有一个人去做饭啊。
这……简直无法容忍！
楚凌站起身来便冲向书屋。邵萤正端坐着，手里拿着一本书神情认真地看。楚凌一把抽走她手中的书。后者这才惊醒，站起身怒道：“你做什么！”
楚凌神色不悦：“中午了。”
“我知道。”
楚凌瞪眼：“中午了还不做饭？”
邵萤淡淡地瞥楚凌一眼，从她手中取回自己的书，又坐下淡淡道：“师父还没出来，不做饭。”
“啊？”怎么还有这种规矩？楚凌无奈：“那你师父什么时候出来啊？”
“不知道。”邵萤努嘴，又翻过一张书页，“短则一两个时辰，多则一两天。”
楚凌震惊：“一两天都不吃饭？”
邵萤抬头，神情惺忪平常：“习武之人，一两天不吃饭也不打紧的。”眼神回到书上，又接着道，“况且饭菜飘香，传到东屋会让师父分心。他最不喜欢被打扰了。”
额……楚凌满头黑线。早知道这药王谷还有这种操作，她就不来了。
这一个早上过去，她粒米未进，刚才困意当头不太觉得，这会儿清醒了越发地饿。浑身上下已经觉得无力疲软，心情暴躁，不太理智了。东屋那两个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楚凌只知道如果她等到他们出来，可能自己已经饿成人干了。肚子填不饱，什么都是浮云。
这么想着，楚凌便俯下身，把挡在两人之间的书扳下去，凑到邵萤的面前，满脸堆笑套近乎道：“那，你就做给我吃呗。”
“不行。”邵萤白她一眼，拿着书转了个向，一副为师命是从的模样，“师父不出来我是不会做饭的。”
“你这熊孩子……”楚凌看着邵萤这副铁定心思油盐不进的样子一阵来气，却心道人家不愿意做饭总不能架着刀逼着别人做。又想这师徒二人长年居住于此，怎么着也该有个厨房才是。别人不动手，她自己做就是了。
这么想着，便直起身子看向邵萤：“那你告诉我厨房在哪，我自己去做。”
谁知这丫头一挑眉，抬头看她：“师父不出来，你也不能生炊。”
楚凌这下真是气急，哪里有这种硬生生把活人饿成死人的道理，看着那端坐的丫头便冷笑：“那你们师徒是准备把我饿死在这里了？”
邵萤这才从书页里抬起头来，指着堂屋的架子说：“那上面放着干馒头片，你就先垫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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