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茶棚老神棍
七日后，冬阳灿灿。
距淮城诸事已过七日。南柯一梦，令人唏嘘。可唏嘘归唏嘘，观梦后仍得于现世中前行。而周涣此行的目的地便在南荒。
孟惊寒大抵知道他无头苍蝇般闲逛撞上案子的经历，附信道南荒有地名曰石坊，有户人家接连怪事，速速前去。
孟惊寒其人嫉恶如仇，年轻下山游历之时四处斩妖除魔，在坊间名声甚好，人送雅号“雁阵惊寒”。山下百姓若遇魑魅妖魔请他出马，师父有求必应。如今周涣下山，自然承他衣钵。
都说越往南越温暖潮湿，四季如春，但沿途下来，不仅不见美景，反而越见峻疾。两岸俱是高耸入云的巉岩峭壁，破天的高度使得山脊似要倾轧下来，峡涧疾水汹涌，如怒的涛声在峡谷久荡不绝。不啻如此，几天赶路下来不见几个人影，将“荒凉”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终于，周涣见到一块稍有些人气的东西——是块齐膝高的小小界碑，伫立在分叉路口。石碑身后是两条路，一条蜿蜒向上，杂草丛生；另一条垂直而下，浓雾中隐隐传来巨大的水响。拨开杂草，上头的字早因风吹雨打而斑驳破碎，看不清指向。
这两条路都不似通往石坊城的路，周涣摇摇头，这时，面前蓦然闪过一人。他双目一亮：“老人家老人家老人家！留步留步留步！”
周涣客客气气行礼，道出自己要去石坊，老头的神色顿时变得古怪，漠然瞥他一眼，嘟哝几句，答也不答一溜烟跑了。
“……”周涣自暴自弃地走回原地，用脚踢地上无辜的石头，在自暴自弃地抓来一把石子赌一赌时，远山传来咩咩的羊叫，只见身后陡峭的山路上，缓慢爬来一个放羊的汉子。
周涣摩拳擦掌，雷霆出击，抓着汉子就客套，足足絮叨了半柱香，最后寻问去石坊的路时，汉子的神色变得跟刚才老汉一样古怪。
汉子犹豫半晌，嗫嚅道：“我劝你，外乡人还是别去石坊了……”
周涣心道：原以为是个小妖小怪，没想到竟弄得民众闻虎色变，不知是何角色，我定要看看。少年人血气方刚，登时义愤填膺，他客客气气行了礼，拍肩道：“施主放心。”
汉子见劝不动他，只好指明那条稍高的路径。
周涣却是小小地咦了一声，他打听过石坊城，闻该地处多湿的南方，民众皆吃辣酱驱除湿气，石坊城也常向外销售特产酱料。此路是淮城通往石坊的唯一路径，商旅往来，不该如此荒凉。但汉子明显不愿多聊，他只好道谢辞行。
又行了半里路，狭隘多滑的山路渐渐开朗，换作两丈宽大路，又行了半里，来到一座茶棚。
除了那座可怜兮兮的石碑，茶棚是周涣这几日见到的第一个有人气的建筑物。他快步跑去，突然发现茶棚下一群人围作一团。
须臾，一个汉子从人群里挤出来，脸上满溢崇拜道：“真是仙人啊！”
周涣心生好奇，扒拉一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发冷笑——“占卦算命风水啥都会，六旬老人自力更生，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旁边还有个小小的爱心。幡下一个老神棍，桌前一碗清水一双木筷，正让茶棚老板娘把筷子立在水中呢。老板娘立不起来，老神就棍装模作样捋须道她男人不能平步青云云云，暗示给钱。
周涣抱臂哧了一声，这法子他年幼时曾用来坑骗师兄师姐的零花钱，虽然事后被师父打了一顿，没想到还有人用这种老掉牙的骗法。又暗骂这老神棍忒不是东西，看农民穿着他们生活已属不易，这钱财他也好意思骗？
周涣主动请缨卜卦，方拿起筷子，觉得此筷重之异常。但他并没多疑，信手一弄。这种把戏他十岁时就会了，信心百倍，岂料现实并不遂愿，筷子立一会儿便倒了。周涣难以置信，再试，第二次如是，筷子立一会儿便又倒下。
老神棍捋须：“少侠，切莫强求啊。”
周涣眼珠一转，洒下几串铜钱，道：“我又不是不给您钱，况且前两次是我手抖，这次定能立好，劳烦您再给个机会。”他抓起筷子，在即将撒手那刻，雷霆出手：“哪里逃！”
老神棍在桌下的那只手被揪着，吃痛道：“少侠你，你做什么？”
周涣从他的乾坤袖中摸出一副小巧罗盘，呵道：“这是什么？”
“风、风水堪舆的东西！做道士的，哪个不会这东西？我说少侠，你何苦为难贫道一老头子……”
哼，还狡辩。周涣抓过筷子，在手里翻了个漂亮的旋，微微使力，折断了的筷子露出中间的铁芯，将筷子放在罗盘中，铁芯飞快晃动。周涣道：“那这呢？筷中注入铁芯，有人立筷时，就在桌下掏出罗盘，用磁极干涉筷子。此地荒瘠，人们披星戴月，血汗钱你也敢骗？”
老神棍知流年不利，遇到内行，连声哀歉求饶。周涣冷哼一声，撒开他的手，道：“若再让我撞见。”
老神棍揉了揉发红的手腕，谄媚地抓住他袖子，道：“不会了不会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幸亏遇到大侠救我于歧途，还请教大侠姓名，日后好登门道谢。”
“速速将钱财还回去。”周涣道，“道谢便不用了。本大侠姓周，与你同为道家子弟，道号青涯，日后若再让我见你坑蒙拐骗，可就不止当众揭你那么简单。”
“是是是……”老神棍目光一烁，挺直腰板，高声道：“呵，好你个青涯，竟陷害于贫道！”
？？？
老神棍哭道：“好你个过河拆桥的东西！呜，大家可得为贫道做主啊！这青涯为贫道同仁，见贫道为各位占卦，便栽赃陷害，把有磁力的陨铁放我罗盘下，大家若不信搜搜他的袖子！肯定还有陨铁呢！”
“……”周涣愣了愣，没想到来这一出。
老神棍跑过来扯他袖子，咕噜咕噜，抖搂出块黑铁疙瘩，老神棍哭声更亮：“大家为我做主！道士出门在外，哪不随身带罗盘啊！方才是他做伪证，把陨铁放我罗盘下！”
周涣没想到老神棍把他拉下水，登时面红耳赤，气得直跺脚：“你、你、你！”
“我我我，我什么我？！我半截身子埋土的人，哪有心思骗财，倒是你个臭小子，看不惯老道我……啊！！”老神棍戏未演完，蓦然跳起来，“好痒好痒好痒，别挠别挠！哈哈哈哈哈！别挠！！臭小子是不是你！！”
“呸，我才没你那么不要脸！”
“我我我，日后跟你算账！哎哟喂痒死我了！别挠别挠别挠！！”老神棍捞着家伙什灰溜溜跑了。
“现世报！”周涣冷哼道。
他气呼呼坐下来。他这人有个毛病，说不过人时便会脸红。伸手揉了揉脸，这时，传来森森冷气，与此同时，还有低沉的笑声。
不会吧……周涣打了个喷嚏，望过去。
白色的绣鞋，绣着忍冬暗纹的雪白绸缎裙摆，幽蓝的缨络，漆黑秀美的长发……
雨师妾。
“你怎么又来了？”
“又。”她敛去笑意，撂下茶杯。
“……我错了，你怎么跟来了？好巧。”
“与你无关。”
没想到几日相处，她还是那么冷冰冰的。好在周涣并不把她放心上，继续没心没肺地搓脸。这时，老板娘端着茶水上来：“道长，方才多谢你了，否则奴家今天赚的钱全给老东西骗去！这是奴家最好的茶水，小店没啥好茶，别嫌弃哈。”
周涣扶着茶杯，道：“老板娘亲自奉茶，贫道高兴还来不及呢。对了，向您打听个事……”他天生嘴甜，又生得俊朗精致，十分讨喜。老板娘与聊得津津有味，时不时传来笑声。
雨师妾这边垂眸不动声色地饮茶，揉了揉微微发烫的指腹。在凡间对人施法会遭反噬。方才之事她藏在角落听得一清二楚，听着聒噪，手指微颤捏了个诀，于纸片小人上附了些许灵力赶跑牛鼻子老道。
周涣言好巧，其实她与周涣同路，也非巧合。
月挂西梢，如日中天。遥遥传来梆子声动，惊飞枝上寒鸦。呱地一声，黑羽落于冷池，散开圈圈涟漪，搅碎池中月。天未飘雪，可她却持着伞。
咔嚓……
有人踏月而来。
那人身着白衣，生了一副俊美出尘却令人厌恶的面容，白衣飘飘，担得起霞映澄塘月射寒江。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得手了。”声音轻轻淡淡，清贵傲慢。
“……”雨师妾不言。
“不愿理我？”
“恶心。”
“噗，你嘴巴倒是会说了些，谁教你的，难道是为官那几年么？”他吧嗒合上折扇。若细看，会发现他的折扇亦非凡品，扇柄似是白玉做的，扇面在月下发出流畅剔透的光。“你不是要寻集崇明玉么，本宫此来，正是为了告诉你——婆桫有玉。”
“为何信你？”
“你外公的事，难道就不想了解？”那人微微挑眉，逼视她，目光如炬，“你父母的事，那些半神的事……你一直在调查罢？”
(https://www.daowx.cc/bqge195383/9964952.html)
1秒记住笔趣岛：www.dao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dao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