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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我爱


  三年前,漱白山上。

  雪如刀。

  游天地无垠。

  那是一柄世人仰瞻胆颤,可号令百鬼诛魔伏首的紫金双色饮血剑。乌紫诡毒,赤金华雍,双色相错相融而生一抹异光,剑上但悬一环雕金白玉为饰下结乌丝成穗。

  少年负剑,长身而立。

  “当真不放我进去吗?”他负手长望,唇染一抹轻佻狂妄的邪色,直对着眼前的太玄真人。

  “魔,不可入。”

  “我若定要进去呢?”

  一带深色见冷的玉织抹额覆发,高束的长发冠着一方凿古而成的墨玉,他但穿着一身绣着西淮清波的蓝白长衣,外披一件针走魔纹十八地狱象的玄色鹤氅。

  雪落下,落于他的发上犹似霜满白头。

  飒寒。

  “太玄老儿,你当真要我出剑彻底倾覆整座漱白山吗?”轻狂的话语,邪气中自见危险。

  眼前的魔,是世间人闻之丧胆的魔。

  至恶的魔。

  无尽的飞雪飘盈,太玄真人一身披雪的道衣沾了几分狼狈,只是神色清正,悍然不动,只手倒剑而负,自立于他的面前,道,“如此清修之地,断由不得你这一介魔物胡作非为。”

  “我纵是胡作非为,你又能拿我怎样?”他笑了,带着几分轻蔑,很是邪气。

  魔功,魔身,魔心。

  无一不在侵蚀着这片尘俗不染的盛雪之景。

  “你当真要一往极峰之巅?”太玄真人沉默的问道。

  “我从不空手而回。”

  太玄真人见他依旧冥顽不灵便索性收剑入鞘,拂尘入臂,他道,“魔入,则身死神灭,魂魄永世迷离,死后不得往生轮回台。如此,你还要往去一行?”

  他负剑而道,“此行,我势在必行。”

  那是轻狂而邪戾的魔。

  肆意世间,万物生死皆不曾入心的魔。

  他长身立于极雪之中,那是不容任何商榷的语气,带着几分轻佻几分邪气几分危险,似笑非笑,眉宇之中皆是睥倪轻色。

  那是极好的眸,纵经受魔心所染生着这等的邪气,却还是教人忍不住被吸引。

  让人甚至恨不得泼墨挥毫绘之细品。

  “此行漱白山为何?”拂尘微启,太玄真人道。

  “为求绛殊。”

  有雪轻然的落在了他的抹额之上,微沾睫羽。

  那一身针走魔纹十八地狱象的鹤氅正生了一场雪,可窥万物哀哀,世间修罗象。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如他这般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只是如此深重的执念,端教旁人一观,也实为震骇。

  “求之为何?”

  “为救人。”

  飞雪疾走。

  极目的白雪下是不染一丝尘世的白,那是不容于世间妖魔道的白,纷纷扬扬的绒雪轻戏着他的冠带鹤氅。

  “救何人?”

  问话的人神色一如往常一般古井无波。

  只是回答的人,一贯轻佻邪戾的神色在这一问下,无形之中有染上了一抹细微不可见温柔,怅然的,带有着一份思念。

  他答,“我爱。”

  情之一字无解。

  一个可堪荒谬可笑的回答,他却答之自嘲,答之坦然,眉眼依旧是如画的眉眼,满是邪气,遍布残虐,却因了这两个字,垂了眉,柔了眼。

  终归不过一介痴人。太玄真人无息的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李青颜自天水一镜而来直站在峰崖之上望着。

  她轻于魔物耽于情字。

  但是眼前的魔,在谈起“我爱”一句时的温柔与笑容,让她沉默了下去。

  我爱。

  简简的两字,深底,却倾之他此生所有的深情与温柔。

  万象的法阵地应声之下染而开,耀目的万千昊光直冲九霄云天,淡了这一世的白雪与风霜。

  “锵!”转腕间,那柄负身的饮血剑长立于雪中,直溅起一地雪绒。

  他解了身上披着的那件针走魔纹十八地狱象的鹤氅,将它随手扔在了雪地之中,只穿着那件西淮清波色的蓝白长衣。

  远远望去,倒像极了一个春时踏青的风流少年郎。

  凌面的昊光一夹风雪惊过他的墨发冠带。

  澡雪之下。

  他眉目依旧藏邪见恶,却因那份执念而生了一抹不属于他的红尘色。

  他着那身蓝白双色的长衣往极雪峰巅行步而去。

  ——你真的知道。

  魔,行履过无相诛魔阵的代价吗?

  太玄真人立于雪地之中与他擦身而过,既没有在出手相阻,也没有开口言说一二。只因知道,此执,无救。

  万象的昊光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彻底震碎了他的一方魔骨!

  没有血口。

  没有伤痕。

  没有淤青。

  却痛至入骨入髓,如撕魂裂魄,痛不堪言!

  法光大作,圈环相成的法阵生万千变,每一变便是一恶,每一过皆是一刑,覆照全身的无相诛魔阵,让魔,无处可逃。

  雪崖之上。

  李青颜不由得望之见痛的剜向了臂肘。她方才经受过妙华真人试探的一击,知晓那是何等生不如死的痛楚。

  彼方,她不过只受一刑,不似他彻底身陷于法阵之中。

  李青颜不忍再看的微微侧过了头。

  刹那——

  白雪之中顿生血光大作,在那无相诛魔阵下,他竟选择自己来彻底断了这一身的魔骨!

  “顾道主!”太玄真人也不曾想他对自己都能下得了这等狠手。

  “真是够慢的,还不如这样来的干脆。”

  他半跪雪地里,一身蓝白的长衣渐渐的绽染红花,举袖拭过唇边的血,他踉跄的站了起来继续往雪峰之巅行去。

  行步间,犹生红莲。

  魔骨废。

  二十年功体就这么轻淡的尽毁于一夕之间。

  大雪呼啸而至,那是漱白山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纷纷扬扬的雪直飞舞于天地之间。

  魔血尽覆于雪山之上,其毒其邪,可尽湮世间万物,

  雪落,即融。

  经受魔功的漱白山,地灵之脉一时间全数崩毁,极虚的山体,已然全然承受不起如此的至毒至邪。

  白雪,俨然无法洗净那渐覆于雪山的红,反而衬得那抹红色更加的刺目惊心。

  为何人?

  我爱。

  李青颜抿直了有些发白唇望着远山上的那一抹身影。

  她不想在看,也不愿在看,亦不忍在看,却又莫名的在原地动弹不得,只得这样定定的望着,想要闭目却又害怕闭目。

  冻至僵直的指骨攀上了那一峰绝壁,魔骨彻底的撕碎,让他全身所有的经筋与关骨处都呈出血。

  雪鹭高鸣。

  漱白山的极峰之巅是此山地脉,魔骨的褪去让他受无相诛魔阵的影响已是可微乎不计,只是此山此岭,断非是一介凡人能得攀去。

  莫说是极寒之候,单单是地脉自成的反噬已经足够让他吃不消了。

  无数的蝙蝠突然自八方之地飞了过来。

  李青颜认得这些蝙蝠,那是顾白戚养于万魖宫血沼之中的血裔,如今只剩下寥寥不到十数。

  而她为了修练他所遗留在宫中的魔功,借由这不到十数的蝠首做骨,引自身血重养千万数。

  她原先也曾疑惑,这些血裔有经何事而成如此之数。

  现在……

  掩天而来的蝙蝠,邪体但弱一分的,便是近之瞬化为血絮。

  无数的蝙蝠飞至于他的身边。

  飞至的蝙蝠忽成一道血线游于他的经脉之中,却又被地脉的反噬与无魔阵给冲斥湮无,化去。

  继尔又有蝙蝠游化血线走于经脉,消无。

  结骨。

  消无。

  结骨。

  消无。

  如是反复。

  夷近而来的蝙蝠有不少连近身不及便已化为了血絮。

  血絮飘落。

  如似一场无息的红雪自天屏之中缓缓地落下,绝艳,凄哀,轻吟着一曲无声的歌咏,浩浩荡荡的漫飞于天地之地,如诉如泣。

  落地间,但成一方业火之莲,尽覆于白山之上,一成世人眼中红雪之景。

  大雪倾落。

  已分不清哪一处是白,哪一处是红,飞至的蝙蝠但见薄翼血化成灰,一消泯烬,直被吹去山渊深处,于这绝壁之上纷散而下直落满了整座漱白山。

  红雪有染。

  有些许的血絮自眼前飘散而过。

  太玄真人倒剑而负抬头望着极峰之巅的异象,不由得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痴人。”

  那一日后,漱白山下了整整三日三夜的雪。

  红雪。

  是他情深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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