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点唇
“你就这么任人欺负?”
外面奉毒宴的朝备正进行的热闹, 李青颜关上了门皱着眉头说道。
她实在是见不得这个和尚被人欺负。
不过是离开了一会儿工夫,回来的时候见他被围在了人群里,满耳不堪的贱词夷语,她是听得多了, 也受得惯了, 但这个和尚本应该是饱受百姓尊崇的。
“言词之烁但不入心便就不做什么。”明灯道。
“你倒真的是看得开。”李青颜将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挂在了衣架上,长衣方搭上了衣架,却不想有东西从里内掉了出来。
是那一卷画。
绑着画轴的封绳没有扣住,这一掉下来画卷瞬间便滚开了, 半露出了画中的红叶美人醉酒图。
在画掉出的时候, 李青颜却是望向了明灯。却只见他僧容如井,不见一丝波澜的望着那幅画。
披身的佛珠净白,那一件素色的禅衣见得有些单薄,他望着那铺了满画的红枫,望向了那枫下的女子, 如观万佛诸像一般立掌一礼,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
读不懂,明不了,望不穿。
这和尚, 实在是让人难解。
李青颜沉默地收起了自己的审度的视线,走上了前去, 弯身捡起了那一幅画, 却也不急着收起, 而是干脆将画完全打开了,拿到了明灯的面前。
“今天我机缘偶得一幅美人画。”李青颜微笑着将画卷展开在他面前,随即抬头,问他,“和尚,你看这幅画如何?”
明灯望着眼前的画,又将视线移向了她,落在了她唇上的微笑。
他答,“自是极好。”
“是吗?”李青颜抖了抖画卷,顺着他的话又望了过去。
“红叶落照美人身,却终不及美人醉,此景甚好,却抵不过此中这位女子的半分绝色。”明灯如是说道。
“还说不是淫贼。”李青颜拿着画卷抬头望了他一眼,笑他。
“阿弥陀佛。”明灯垂目。
一个莫名的想法一点一点的自心中结茧成疑,为这个和尚的身份与来历,这是近来一直盘踞在她心里无来由升起的推测。
或许用推测太过于言词有过。
感觉。
只是一种感觉。
在回来的路上,她本想见到这个和尚后直言相问,却在看见他之后又改了心思。
那个答案对她来说重要,但对他来说无论是与否都是一种无形的背负。
是,他将褪了这身佛身。
否,他将因为知道一些事情而被彻底卷入这场永无止休的江湖纷争。
李青颜一手拿着这一卷画卷望着他,对上了他那双宁和的眸子,那眸,仿若深水星海,又如春山静月,有染红尘却又不见红尘。
只望着这一双眸子,似乎便教人平静了下来。
“你不在屋内呆着走出去做什么?”李青颜收回了视线,一手卷着画卷,换了一个话题问。
“李施主又为何出去?”
李青颜将画卷收好,听到他如此问便觉得好笑,“我来,本就别有目地。”
明灯跟着她走了过去,道,“李施主已有了眉目?”
“时隔数年,又岂会是这么容易就有眉目的。”她轻叹道。
“……”
“你手上的伤是何回事?”李青颜坐在了案上,正面着那面铜镜,突然问了一句。
“不碍事。”明灯摇头。
“是那个女人伤了你?”李青颜眸子深了下去。
明灯一怔。
他抬了手望着那上面还未完全凝固的伤口。
“这帐我记下了,回头我定让她付出代价。”李青颜冷声道。
明灯听出了她语气之中的维护之意,见她此下这般护着自己既有些恍神又有些受宠若惊,那双僧眸但柔了眉角,他道,“这伤,是贫僧自己不小心伤到的。”
“哦?”
“一时不慎打翻了茶盏,被那碎片给割到了。”明灯说道。
“茶盏?”
李青颜望向了那片收拾好的残片,果然见那上面还沾了血,她收回了视线望向了这个和尚,笑他,“多大的人了,还能这么不小心,你难不成是因醒来看不到我而乱了心神吧?”
“……”
明灯沉默,不答。
“还真是?”李青颜本是戏谑他,见他这番沉默了下去像是默认了一般,不由有些意外。
“李施主可否答应贫僧一件事。”明灯沉默了半晌,抬眸望向了她。
“不答应。”
李青颜拒绝。
明灯一时不由得语塞,他虽然是在试图与她商量,但是却也不曾想,她竟会连把话说完的机会都不给他。
“……”
“说吧。”李青颜细细的品了一遍他无言吃瘪的神色,满足了。
明灯一礼,道,“贫僧只是希望李施主有事出行可以告知一声,或者,至少留一纸小笺让贫僧知悉李施主去了何处要做什么。”
“……”这一次却是换李青颜沉默了下去。
“贫僧想让李施主答应贫僧,无论是何缘由,下一次也不要再不辞而别。”明灯向她一揖,抬起了眸说道。
他说的很认真,带着一丝恳切的请求。
李青颜坐在铜镜前抬头望向了站在自己一旁的僧人。
“贫僧对于李施主只有这一个请求。”
明灯见她一时不答,便继续道了一句。
李青颜望了他一会儿,方收起了视线,转过了身,道,“我答应你。”
“多谢李施主。”明灯得了她这一句,倒比听见这世上任何的言语还要高兴一般,那双向来古井自定的眸染满了喜色。
他这番,不像僧佛,倒像一个讨到了糖果的孩童。
李青颜望着铜镜里映着的那张僧容,见他高兴的这般也不由得温了双眼。
铜镜里,是两个明明相驰而背的人。
此一方却同入镜中,但作黑白,犹成双向,瞧着竟也是另类的相配,虽不容于世俗伦常。
李青颜道,“和尚,你来为我画妆罢。”
重幔透光。
此时已近小日临暮,整个巫沼之门但生得热闹非凡,一排排食祭托盘顶头而过,当中的干木已架好了一篝只等着夜晚来临生火庆舞。
葡萄美酒倾杯而撞,此时只是朝备小宴,却也聚了不少的人很是繁闹。
唯有蛊母殿的偏角一隅南栖殿落得安静。
螺黛细描。
明灯持着眉墨俯身为她画眉,他描的慢,却也描的很认真,小黛妆眉,那黛是不凡的螺黛,颜色深而见温,倒衬着她的白雪肤色。
和尚自然是不会画女子妆的。
但是她既有所求并还开了口,明灯便就断然不会拒绝于她。
“和尚。”李青颜突然开口。
“李施主有何事?”
和尚没有拿过眉黛,但好在手非常的稳,这样仔细着画着倒也不见着太糟糕。
“你出家之前可为那个女子描过眉吗?”李青颜问。
“不曾。”
和尚不由得失笑。
“嗯。”李青颜满意的点了点头。
此一方他离她非常的近。
近到只要稍作俯首便能亲吻上她的唇,明灯扫着眉,画完了最后一笔,却是有些出神的望着她的脸颜。
有些恍惚,仿若迷离之中的一场梦境一般,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见他停了笔,李青颜便睁开了眼,照了一眼铜镜却不由得有些意外,她知道这和尚不会拒绝,但从没指望这和尚能够真的画成,虽说只是左右两道眉,但明灯终是男人更是和尚,想来便是从来不曾碰过这些胭脂水粉的。
在他拿起黛笔的时候,李青颜便能瞧得出来他的生涩。
李青颜照着铜镜,望着镜中的两黛玉羽眉,他画的淡,只在极尽的衬着这一双玉羽的神魄,略施了几笔,却将玉羽眉的轻灵与神髓描了极致。
“……”
“贫僧不擅此道,李施主可是不喜欢?”明灯见她照镜不言,一时拿捏不住她的心思。
在他拿黛笔的时候李青颜便笑过他,而他也明确的说过自己不曾为女子画过妆。
那么……
“和尚,你可是背地里给自己施过胭粉红妆?”李青颜戏他。
明灯一呆。
他有些错愕的望着她,只待缓过了神来便知道她在戏谑自己,不由失笑了起来,“怎会。”
“那么是你擅于丹青?”李青颜眸色突然深了下去。
这样的工笔,绝非凡色。
既不是经常描眉弄妆人,便极有可能是一介丹青圣手。
李青颜认识的人当中本属临江月画艺精湛,画睛之下犹如活物,她曾与之交会过,也算习了几艺,明得些当中的门道。
越是经擅丹青的人,他的风格便走的越是明显。
“只是会了一些点墨线条,算不得擅长。”明灯说道。
果然,他是会丹青的。
李青颜望着那面铜镜沉目思忖着,无来由的,她想起那留于壁上的剑画女子像,想起了那一卷红叶卧醉美人图,那等的工笔,在她看来比之临江月还要胜于一筹。
那是极见神髓的画,有的笔墨并不深,但却极见有神的勾勒出了那女子的眉目与气质。
明灯见她没有在问,便打开了一旁的脂膏,望着盒中的香脂他却不由得有些犯难的想着这是用来作甚的,仔细着想,隐约模糊的记得这脂膏似乎是用来上唇的。
只是不确定。
“李施主,这个是用来……”
“那是口脂。”
“……”
明灯迟疑了一会儿,随即用指腹抹了上去,李青颜只是望着,也不提醒他可以用妆笔,沾了香脂的手顿了顿,随即点上了她的唇。
红脂是极正的红。
沾了口脂的手轻点着她的唇色,一点一点极见层次的点绛着。
唇,是极软的唇,上了口脂的唇渐渐的褪了原先的素色,生得越发的娇艳了。
他的指一贯生得温凉。
一场不容于世俗的感情以死同穴做诺倒也算得圆满。
李青颜抬着头望着他。
这一刻,却也不知是她吻上了他的手,还是他的手吻上了她的唇。
“……李施主可否闭上眼睛?”忽然,这和尚开了口。
这方离得极近,被她这样望着明灯实在是有些吃不消。
李青颜笑了笑。
却也依了他闭上了眼,状是随意的问了一句,“和尚,在出家之前你的俗名叫什么?”
点唇的手一顿。
李青颜却没有睁开眼睛,许是这一方她一睁开眼,一切都能明白了半数。
金色的幔微起如泛涟漪。
许是风大了些,又或者是外边的朝备小宴太过热闹了。
李青颜有些没有听清的睁开了眸子,不确定的问,“李师傅?”
明灯望着她,却是温了眉眼。
他点了点头。
“你以前难道是村里巷子口杀猪的屠户不成?竟也有这样的名?”李青颜笑他。
“贫僧倒觉得这个名氏甚好,他日若作坟冢,若能题以此名便做此生无憾了。”明灯道。
李青颜笑着他。
明灯便任由她取笑着自己,只是微微一笑,继续用指为她点画唇妆。
那是过去了很久很久以后,李青颜才知道那一天他的说的名氏是何。
——李氏夫。
——李氏青颜的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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