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一命易一物
见秦晰闭口敛神，倒是秦翩若问了：“渰云镜是何物？”
“约莫十七年前，彧王出生不久，有人向朝廷献上一块圆形的生锈金属。你们先帝将它当作天乾国宝之一，收入国库，似乎是起了个名字叫天金。那块金属，便是渰云镜。你取来渰云镜，银迢必将拔除秦翩若病根。”栾华道。
“国库？”秦翩若面露难色，她小心翼翼地瞧了眼秦晰，“可……”
“好。”秦晰倒是爽快应下，简单答应。
“可是……”秦翩若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没有说下去。她看着晰哥哥的侧颜，终究是默了。
晰哥哥做下的决定，谁又能改变？
“你便不问问我为何要渰云镜？”栾华问秦晰。
秦晰摇头，姬轻城却很是好奇，镜子哪里没有？何况是块生锈的，只怕连个人影都照不出来。话又说回来了，一块生锈的金属，怎么会被当成国宝？怕不是另有玄机。她假意漫不经心地问：“为何？”
“为了救你。”
姬轻城略略一僵，这渰云镜便是所谓可以令自己拥有来世的物什？她抬眼撞上栾华瞧着自己的眼眸，眯起眼只见那眼眸深不见底，一贯挂在脸上的笑容也不知丢哪儿去了。她心下沉了沉，不着痕迹地避开，道：“一块镜子如何救我？”
正巧此时，玉清领着一排侍女走了进来，每人手上端着一碟桃花糕和一盏茶水，给在座每人身侧的小茶几都放了一份，再施礼退下。
瞅见糕点，姬轻城哪还闲的住？也不等神君回答便捏起一块糕点往自己嘴里送，甫一入口，芳香四溢，香甜霎时炸满口腔，一时间竟舍不得咬下去。
该用什么样的词语形容这桃花糕的滋味呢？姬轻城想，此等美味，世间一切美好的形容词恐怕都不足以用来形容。她一个劲儿地想，好吃至此，怕是连天上的神仙也不太能吃得到的吧？
姬轻城带着心中连连的赞叹，转眼便不着痕迹地咽下了好几块。她颇带节奏地不停往嘴里送这糕点，生怕被旁人抢走似的，嘴角眉梢满是溢出的欢快，不过片刻碟子便见底了。
姬轻城看着手上的糕点屑和碟子底部的残渣，恨不得全部舔干净了才好。全然不觉对面的栾华将这一切看在眼底，眸子不自觉地暗了暗。他扭头看向门外，天色愈发暗了。
“变幻无形，大象皆知。六界间没有谁能真正救你，只有大象镜可以。”栾华的眼神飘向远方，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道出“大象镜”三个字了？
姬轻城还沉浸在美味中的思绪被抽回，深觉自己是否错过什么，怎的方才还在说渰云镜，才一转眼如今就变成大象镜了？
“大象镜和渰云镜，在数万年前，皆属一人。”
姬轻城心中一惊，不亏是上古遗神，甫一开口便是以万年起步。
“大象镜为父神亲手打造，而渰云镜则是大象镜的衍生之物，由造出大象镜的余料制成。九万年前，大象镜毁，渰云镜也失落于六界，十七年前才于人间重现。六界只知大象镜定然于世间消失殆尽，实则不然。我想，至少有一片大象镜残片一直流落于六界，待人探寻，而渰云镜，便是唯一能感应到它的器物。没了它，即便是我，也遍寻不得。”栾华徐徐道来，仿佛自己所言只是寻常小事，可在场所有人都怔了一怔。
栾华环顾众人，忍俊不禁：“这些本该是六界皆知的事情，不过随着时间流逝，被人们淡忘罢了，你们何必如此吃惊？”
姬轻城默默饮了口茶水，看着茶叶碎屑在茶盏底部旋转，她将茶盏放回茶几上，瞧着碎屑沉在底部，不再动弹。
六界皆知？未见得吧。
时间轮转，如今的六界对于九万年前的事确实知之甚少，但她相信，即便是九万年前，那大象镜是何也许是六界皆知，那大象镜被毁也许是六界皆知，可若是说尚有一片残片流落世间也是六界皆知，她便不信了。
将盖子盖上茶盏，正冒着的热气被阻隔，姬轻城面色淡淡，心中却在腹诽：“神君啊神君，您能不能不要一脸淡然地道出凡人承受不起的神族秘辛啊……您看看，您随口一说就是一个九万年，而我连下辈子都没着落，说到底吃惊点怎么了？大家第一次见面，还不是怕一不小心知道太多被您灭口！”
她瞥了眼一旁还一副说不出话来的梅湑，心中叹了口气道：“哎，你看看，你看看，千年树妖都不淡定了。”她默默吸了口气，还是做这打破尴尬的第一人：“这么说来，真正可以救我的，是大象镜？”
“正是。”
“既为上神，凡间一物，取走便是，何必非此周折到我这交换条件？”秦晰道。
其实，姬轻城也想问来着。
“你也知道，我是上古遗神。”
“啪”的一声，是茶盏落地的声响，姬轻城闻声瞧那僵住许久的秦翩若，她大概是这间屋子里最后一位知道神君身份的人了。
秦翩若怔了怔，侍女进屋来收拾碎片，她连忙起身朝着栾华恭敬再行一礼：“方才是翩若不知神君身份，礼数不周，望神君切莫怪罪！”
栾华不甚在意，只摆了摆手让她起身，随即便顺着方才的话道：“本君守护万木苍生，手中握着万物生息，不可肆意妄为。十重天向来不干涉六界之事，自然包括凡间。”他顿了顿，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姬轻城，无奈笑笑，“罢了，这不过只是借口。”
“嗯？”姬轻城微微蹙眉，这个借口明明很是可信，她都要信了。
“父神亲手造出的神物，即便是本君，也是半分面子都不会给的。渰云镜向来只认有缘人。我寻了它九万多年都不见踪迹，却在彧王出生之时重现人间，谁才是它认定的有缘人，不必我解释吧……”他虽是笑着，却显涩然，看向了秦晰腰间别着的一块冰佩，眸中似有深意。
“这交易，公平。”秦晰道。
确实公平，秦翩若的一世安康与姬轻城的来世可期，如此一来，两全其美，很是划算。
“开始吧。”栾华点头示意银迢。
咦，不用歃血为盟吗？姬轻城看这所谓交易不过口头允诺，不禁讪讪，即便不用歃血为盟，签订契约也没有吗……大家萍水相逢，各无瓜葛，若是有一方反悔可怎么办？戏本子里可不是这么写的！
银迢收了指示跳下椅子，蹦跳到秦翩若跟前，抱着手臂挑着眉瞥了她几眼便道:“你是在十七年前九星绕月之夜……呃……出生的？”
秦翩若仿佛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抽出神来，侍女新端来的热茶放在手侧，她动了动手指忽然被烫到，她连忙收手，将手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愣愣点头。
“竟是同一天！”沉默了许久的梅湑道。
“嗯？”秦晰朝她看去，眼中俱是询问。
“与我同一天。”姬轻城被扫了兴，随口应了句。心中对这秦翩若倒是升起一丝好感。喜好相同她倒不甚在意，倒是同日出生，真真是有缘。
秦翩若如梦方醒：“翩若的病……与生辰有关？”
“嗯。九星绕月之夜的新生儿，能活下来便是万幸。像你和轻城那丫头这般活到十七岁的，世间怕是找不到第三个了。”银迢头头是道。
“如此严重？”秦翩若作吃惊状。
姬轻城心道：“如此看来我们确实是缘分不浅。”
“同一天出生……吗……”此时倒是无人留心坐在上头的秦晰压低了声音小声嘀咕了这么一句。
“十多年下来，魔煞瘴气在你体内残留，如今已然变为瘴毒。你这病和轻城有些相似，不过你比轻城幸运，魂魄还是完好的。想把你的病根除去，倒是比轻城简单千百倍！”银迢挑着眉毛道。
秦翩若赶忙站起，悠悠行礼：“那翩若在此先谢过银迢小公子了！”
“别谢别谢，这是个交易，谈何谢字，真要谢小爷，”银迢捏着下巴仔细思考了一番，忽地眼前一亮，他指了指不远处属于自己的一碟糕点，笑得很是童真，“多给点桃花糕就行！”
“翩若不喜甜食，现下这些便是府上全部桃花糕，过几日我自会多做一些。”秦晰突然道，秦翩若和玉清皆是惊了一惊。
“晰哥哥，翩若……”秦翩若委屈兮兮，眼中氤氲出水汽，晰哥哥何时发现自己并不爱吃这糕点的……
银迢见暗示成功，正喜滋滋抬头打算致谢一番，却发现那秦晰哪是在跟自己说话？人家正直勾勾地盯着一旁的轻城呢！可那丫头却完全没有察觉，正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看着自己的那碟……桃花糕……
“那我就多谢了……”见姬轻城那丫头并未所动，银迢硬着头皮接下话来……
姬轻城自然是听到秦晰的话，可她只以为他是在对那银迢说的，听到银迢的答复便更确定了心中所想，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她为何感觉银迢那边的桃花糕比自己的要多了不少？
“你坐好了，我要开始了！”银迢见没有人回应自己，尴尬地笑了笑，对秦翩若道。
“这便开始了吗？在这儿？”秦翩若略显吃惊。
“你还想在哪？”银迢挑了挑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叫：“不对，等等！”
“怎么了？”秦翩若紧张地抓了抓衣裙。
银迢小跑回自己的座位边，和栾华一样轻轻打了个响指，凭空变出一张油纸，将桃花糕一块一块地放入油纸包裹起来收入怀中，一切完毕后他舔了舔手指尖粘上的糕点屑：“先收起来，免得待会儿小爷施功，无暇顾及，被人偷了去。”
“没人跟你抢！”座位在银迢边上的梅湑哭笑不得。
“谨慎点总是没错的。”银迢说着，有意无意地瞄了眼姬轻城。
姬轻城眼睁睁地看着一大包桃花糕在他怀中鼓了出来，郁闷万分，她还真动过趁乱去那边偷几块糕点的念头。
“那便劳烦小公子了。”秦翩若满脸含笑。
银迢瞧也不瞧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也别叫我小公子了，听着怪别扭的!你坐好，小爷现在就开始了！”
秦翩若直了直身子，还想开口说什么，便被一团银光团团围住，自然也就闭了嘴。
没了那碟桃花糕，姬轻城的注意力总算转移到别处去，说起来，栾华那一碟，似乎没动过几块……
还没等姬轻城将自己的小小心思付诸行动，那银光便弱了下去，眨眼间便消散尽了。银迢拍了拍手：“好了！”
秦翩若缓缓睁开眼来，她不可思议般地看了看自己的身子，笑得脸上的梨涡都深了深。姬轻城眯了眯眼，原来这姑娘脸上还有梨涡啊！那还当真长得和自己不一样。她看着秦翩若款款站了起来，在原地旋转了一圈，罗裙翩飞，如花绽放，青丝飞散，在空中婉转旋飞，那姿态，当真是好看。
“翩若身子的不适真的完全消除了呢！”秦翩若转了一圈后开心地看着秦晰，她又看向银迢，弯下腰来：“多谢银迢出手相助！嗯……你不让翩若换你小公子，那翩若直呼你的名字，银迢，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不会。”银迢摆着手，很不在意，掏出怀里的桃花糕边吃边蹭到栾华跟前，邀功似的指着他的桃花糕开口：“这些都给我吧！”
栾华揉了揉他的脑袋，笑着点头。
姬轻城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喉头，郁郁转头看向门外的天空，哎，阿弥陀佛，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为净。
“也多谢神君前来相救！”银迢是听栾华命令的，这栾华神君自然也是她的救命恩人了。
“不必谢，正如阿银所言，救你，是有条件的。”栾华摇着扇子笑道。
“玉清，随我走。”秦晰突然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
秦翩若一怔，连忙追上：“晰哥哥，你要去哪？”
“锦城。”
锦城——天乾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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