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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凉亭话神君


  姬轻城听出那是栾华神君的声音,倒是似乎从一开始便知自己要来而特意在此处等她似的。

  日头正高,暖蓁亭也高,投下的影子却吝啬得很。她踏上台阶,没入阴影之中,亭子里的全貌也随之落入眼中。

  暖蓁亭不小,容下十几二十人绝非难事。亭子六面的栏杆、柱子上雕着花瓣状的纹路,中间摆着六角石桌,配套的六张方凳整齐地摆着。

  姬轻城走近,只见那石桌石凳上也雕刻着类似的花瓣纹路。她微微侧首,亭外花浪涌动,香气弥漫,竟是满园花娇尽收眼底,再联想这暖蓁亭所处之地,她心下不禁感慨:“彧王当真好雅兴!”

  彼时栾华正坐在栏杆上,脑袋靠在柱子上微微斜着,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姬轻城。

  姬轻城行了一礼道:“神君在等我?”

  栾华笑意渐浓,微一颔首便递来熟悉的油纸包:“正巧手上有些梨花糕,你可要尝些?”

  姬轻城隐在袖中的指尖一颤,极力克制住一把抓过的念头,她走近栾华,又优雅行了一礼才接过那梨花糕,客气道:“神君赐,不敢辞。”

  “坐吧。”栾华打开扇子,微微摆着手。

  姬轻城谢过,退了几步,寻了个离他最远的凳子坐了下来,低头拆开纸包。

  “陪我说说话吧。”栾华离开栏杆,缓步走到姬轻城对面,也坐了下来。

  姬轻城感受到钉在自己脑门上的视线,脊背一僵,只默默低头往嘴里塞了块糕点,梨花糕的清甜充斥舌尖,她轻轻咀嚼,咽下心底的略微不自在应了句:“好。”

  梨花糕相比于红豆糕,似是多了些可口,少了丝微腻的甜度,比起前几日吃的栗子酥来却是少了几分酥脆。三者各有千秋,都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只是相较于桃花糕来说,终究还是逊色了些……

  栾华看着她吃下梨花糕,又一个响指变出一壶茶水,翻开茶杯倒上一杯,那茶水热气渐升,他将茶水放到姬轻城眼前。

  姬轻城连忙谢过,受宠若惊之余面上却十分平淡。

  也就是她才做得到心下波澜壮阔而神色却波澜不惊了。

  栾华笑着,再给自己倒了一杯,看着杯上白雾溢出,摇着扇子的手终于停住,他瞧着那白雾,心思却飘了出去,姬轻城只听他缓缓开口:“你知道吗,世人只知天族神仙众多,可实际上真正的神,仅剩两位。”

  姬轻城点头,神不是仙,凡间也许会有许多人将其混为一谈,她却不会。上古遗神,只有两位。

  “可最初,不是这样的。”栾华吹了吹那白气,仿佛吹出的是那来自远古的苍茫之气。

  姬轻城怔了怔,眼前这位青衣男子,虽然谦谦如玉地坐于眼前,可他却是在世间存活了数万年的上古遗神,与自己,从来不是一个阶次的存在。只是神君此时……是又要开始讲什么神族秘辛了?

  太……太突然了吧!

  姬轻城瞧着栾华神君的收起了那一贯的笑容,隐约只见神情涩涩,她正捏着梨花糕的手一颤,默默放了下去,神君说事,她怎敢边吃边听?

  栾华饮下手中茶水,将扇子置于桌上,拿起茶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茶水落入茶杯,发出簌簌声响,伴着那响声,栾华微抿双唇,眼神似乎飘向远方……

  果不其然,他道:“父神当初在十重天创造了三位神,你知道吗?”

  “嗯。”姬轻城轻道。是的,除了栾华神君与战神,还有一位神秘的神祇,关于他的记录,六界少之又少,竟是比父神还要神秘。

  栾华见她点头,笑得颇为欣慰,他继续道:“当年,我们三个各有职责。我守护着这天下的生灵,君翕主管那天下的战事,而她,则最为特别,她守护的,是天命。”

  天命?姬轻城头一次听说,天命竟也是需要守护的。

  世上难道还有什么东西会违抗天命不成?

  姬轻城竖起耳朵,着实好奇。

  来自上古遗神的亲口述说,这可比那些奇志怪谈可信多了!神祇陨落乃是大事,可她却没见到半点着墨于此的书籍。有关那位神祇的记载连只言片语都少之又少,六界许多生灵如今只怕连他曾存在都不一定知晓。

  许久之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约莫九万年前,天地间迎来一场浩劫之战,那战连延数月,惊天动地,六界损伤巨大,她便是在那时,灰飞烟灭……”栾华的话很轻很轻,仿佛不注意听,就会没入风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灰飞烟灭?姬轻城惊了惊。一点都不存于世间了吗?她不是没好奇过神祇陨落的场景,却从未想过是灰飞烟灭这等惨烈的结局。

  原来神祇死去,不仅什么都带不走,而且什么都留不下……

  “你猜,那位在浩劫之战中灰飞烟灭的神,是哪一位?”栾华的眼神飘回姬轻城身上,恢复笑容,静静地看着她。

  自然是那不知姓名的神祇,这根本不是问题。

  姬轻城刚要开口回答,却转念一想,浩劫之战,既是战事,那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被称为战神的君翕神君,何况战事连延数月,何其惨烈!陨落的可能是谁?或者说本该是谁?理应是谁?姬轻城沉下心来,道出了错误的答案:“战神君翕。”

  “不,你猜错了。”他道,“连我当初,也猜错了。”

  他看着姬轻城,道:“是苍穆。”

  原来那陨落的神祇,名唤苍穆。

  此事不需细想便是疑点重重——既然那几乎关乎天地存亡的大战令苍穆神君陨落,那他定然也是救世之神,为何有关苍穆神君的记载却如此之少?倒像是被人刻意删去似的。

  “为什么?”姬轻城问道。

  为什么呢?为什么陨落的是苍穆神君?为什么苍穆神君明明做了一番大事却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

  栾华定定瞧了她片刻,姬轻城等着他的回答,他却别开眼看亭外花浪阵阵。

  午时已过,阳光和煦,清风轻柔卷起花瓣,落在暖蓁亭的栏杆上,再一用力便将其卷入,堪堪落在姬轻城的手边。

  他道:“十重天有片百里桃林,比这儿还壮观。”

  百里桃林?此处桃花盛放,花开似海,蔚为壮观,却也不过五里罢了,那百里桃林该是怎样奇景?

  不对,神君这是在转移话题了。姬轻城心中叹了口气,也罢,虽然好奇,可这些终究不是她一介凡人该知晓的。不过……她还是有资格问一句:“神君为何告诉我这些?”

  “我想让你知晓。”栾华回过头来直视她道。

  嗯?姬轻城顿时云里雾里。

  “九万年,磨洗了太多人的记忆,该忘的,不该忘的,无论是谁,如今六界,已甚少有人记得苍穆。”

  所以您是想多一个人记得苍穆神君?姬轻城顿时无言,凡人寿命顶多数十年,她既不修仙,也不问道,更不入魔,剩下的阳寿不过几十年罢了,来世有无着落还不一定呢,更何况即便有了来世,那孟婆汤一碗,走过奈何桥便也什么都记不得了,若只是想要更多人记得苍穆神君,何必道与她听?她瞧着阿湑就是个不错的倾诉对象……至少人家活得久啊!

  见她神色淡淡,眼波流转之余深邃如斯,不知在心下想些什么,栾华心中一动,他抬手一召,一片白色纱巾凭空而出,悠悠落入掌心。

  他双手将那纱巾展开,动作轻柔小心,眸中更是能凝出水来。他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姬轻城眯眼瞧那纱巾,那纱巾上似有两条长带,正挂在栾华的双掌虎口处,悠悠浮动,细纹微浮,似是闪着柔和光点。

  “面纱。”

  “送你,可好?”

  “……”姬轻城第一反应是想推辞。

  那面纱一看便非凡物,神君看起来也很是珍惜,她怎能就这么拿走?可她偏偏移不开眼来,看着面纱,她心中莫名升起熟悉之感,仿佛此物本就是她的东西似的,由是心中怔然,一时间也开不了口拒绝。

  栾华哪由得她拒绝,见她似面露难色便站起,不由分说地将面纱系在她的脸上。

  姬轻城木然坐着,半分不敢动弹,她屏息怔怔然地看着栾华,那面纱遮住姬轻城的鼻尖及以下,只露了一双眼睛出来,那一半脸的遮掩丝毫没盖住她的绝色,反而因只露了眼睛而更显倾城。

  原来遮住了才知道,姬轻城容貌五官虽是昳丽,与这双眼相比却生生拖了后腿。

  此时姬轻城总算知道戴面纱的好处了,有了这面纱的掩护,只要不大瞪双眼,无论做何神情在外人看来都是清冷淡然的模样,真真是合她心意!她竟是再不用费尽心思才能保持那清冷的面子了!若非如此,此刻她正惊得合不上嘴,早就将那守了许久的面子丢到不知哪儿去了!

  换作是谁也无法淡然处之吧?即便此时她脑中也只不断盘旋一句话——上……上古遗神亲自为我戴面纱!?

  姬轻城在一边愣神,全然没注意到神君的模样,此时若是有人细看栾华的眼,定然不会错过他眼中那霎时迸出的惊喜。

  他为她戴上面纱,向她看去的那一瞬,姬轻城微微转眸,星辰流转间他竟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远古的时代,那位守护天命的神女,站在世间最高处,白纱浮动,低眸扫过他的双眼,眸中清冷淡然,细细品来却隐着对众生丝丝缕缕的悲悯之态。

  他分明记得,那一眼,只那一眼,便在他心中泛起层层涟漪,波澜自此再无不惊。

  那时的他是多么庆幸,她是这样不容任何人靠近的女子。他靠近不了,六界中任谁也靠近不了。

  许多年后他才发现是自己错了。她是容不得任何人靠近自己,可却会因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卸下所有清霜。可当他知道时,为时已晚。天命弄人,九万年的寻觅,似乎在方才那一瞬,得到了回复。

  他总是太晚,希望这回,为时不晚……

  栾华靠近姬轻城,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双眼:“轻城,你知道吗?你有一双和神女苍穆一模一样的眼睛。”

  宛如苍穹之目。

  姬轻城愣了愣,心下霎时平静。

  她的眼睛,怎会与苍穆神君的眼睛一模一样呢?

  绝无可能。

  她哭笑不得,心口微堵,仿佛是想安慰自己地在心中说笑:“原来苍穆神君是尊女神,我还道是与栾华神君同样性别的男神呢!”

  调节心情未果,她涩然抿唇,悠悠站起道:“神君说笑了。”

  “坐了许久,有些乏了,神君宽宏,容我先行告退。”姬轻城礼貌行礼,不等他回应便逃也似的下了暖蓁亭,一时间竟忘了带走神君送她的糕点,也忘了将面纱还给神君。

  看着亭下远去的背影,栾华收回视线,桌上的梨花糕才被动了寥寥几块,他摇头笑笑,将桌上的折扇拿起,踱步到栏杆处。

  看着花海涌动,他收起笑容,从怀中掏出一个干瘪的纸包,一层一层拆开油纸,他拿起被层层包裹的桃花糕,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离开暖蓁亭的姬轻城胡乱走着,不知方向也不知时刻,只管走着,也不知自己会走到哪去。

  她低着头瞧那斑驳的树影,突然额头一痛,这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原来是撞上了一束花枝。她微微向后一仰,吃痛地眯起眼却突然怔住了。

  停在她眼前的正巧是一朵娇艳欲滴的桃花。

  姬轻城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瞧着一朵桃花。

  她眉头一蹙,只觉脑中抽丝般地生疼,还未来得及思量该如何,脑中便霎时浮现出了大片桃林,同样的大团桃粉,同样的花海涌动,却不是自己曾见过的模样,更像是从空中俯视,那大片桃林连绵不绝,绝不是区区五里可相比拟!

  诡异的是,脑中这桃林花多如斯,风波袭来,花枝乱颤却不落一片花瓣!

  脑中花海消散,她失了心魂般怔怔地看着眼前这遍野桃红,双脚不听使唤地退了数步,却又鬼使神差地向它靠近。一步,一步,又一步,桃花近在眼前,可她却偏偏觉得它们遥不可及。

  她分明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桃花,可这由心而发的熟悉之感却不知从何而来。

  花离她越来越近,她的心也跳的越来越快。她在紧张,却不知为何而紧张。

  一朵离她最近的桃花触到了她的眉心,她停住了脚步。

  她慢慢地踮起了脚,轻轻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扫过花瓣,垂下时却带出了两滴热泪。

  她继续踮脚,直到薄纱下的唇瓣触及花瓣,她隔着白纱,在花瓣上落下轻轻一吻……

  清风渐起,拂过她的脸时又吹落两滴清泪,她只觉脸上冰凉,全然没注意到周身响动,任凭自己的心神掉落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直到左手手腕生疼,才突然惊醒过来。

  她惊诧回首,眼睛恢复清明,只见一张有如雕花白玉的俊美脸庞凑得极近,微热的呼吸几乎吐到她的脸上。她不自在地往后仰了仰,被拽着的手腕却愈发生疼。显然那人加重了力道。

  姬轻城痛得倒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的墨袍少年发狂似的摊开她的手心,桃花状朱砂痣在掌心绽放。

  少年怔了许久,眼眸深邃,如潭水一般,那朱砂痣宛如落入潭中的石子,在他眼中激起千层波澜。

  “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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