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岛 > 红楼梦话 > 11.谒王妃腐儒训愚顽,遇怡红丫鬟悲命运(下)

11.谒王妃腐儒训愚顽,遇怡红丫鬟悲命运(下)


  莲花儿本是个伶俐人,听了此言,又见宝玉形状,便知底里,随即也羞红了脸,却颔首反笑道:“二爷倒说究竟也是个什么?”。

  宝玉只是红着脸傻笑。莲花儿道:“我生来命薄,哪里跟林姑娘比得,她是主子,我是奴才,横竖我只是遭人作践的命罢了”。说着又滴下泪来。

  宝玉忙上前道:“谁说比不得了,你和她都是花朵儿一般的人。想这人生下来,上天赋予各自灵性,都是独一无二的。况且这天地间的钟灵毓秀之气皆赋予女儿,独我等这般男子,都是浊物渣宰。我只恨自己不投生作女儿,错投了这男儿身”。

  莲花儿一听此言,收住了泪,忙捂住了嘴笑,心想以前只听人说宝玉有些呆傻,如今果不其然。但看他那形容,又十分真诚,不像是假的,竟有些信了。

  虽说莲花儿当日在贾府,也时常听见宝玉说些没高没低的话,但那时自己尚小,偶尔听了些宝玉的胡诌,也不当回事,此时听来,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如同得了知己一般,随即下死劲瞅了宝玉一眼,便含羞走到栏杆旁坐了下来。

  宝玉见状,便笑着上来坐在莲花儿身边笑道:“妹妹到说说,这会子不在那边看热闹,却来这里做什么?”。

  莲花儿道:“那边怪吵的。我原本和姑娘一起回来给老太太祝寿的,心里想着这园子,便得空进来转转,可巧便遇见了二爷”。

  宝玉便笑道:“这真是人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了,你虽跟了二姐姐去,这会子咱们不是又见着了!却不知你为何哭了?可是想姐妹们了!你若想她们,也容易,等我和老太太说了,时常叫人接了二姐姐和你来,这园子始终在这里,姐妹们也时常在的,你原又是这里的人”。

  莲花儿顿时眼圈儿便红了起来,宝玉不知何故,便伸手拿自己的衣袖来替她拭泪。莲花儿忙躲了,拿起宝玉先前递给她的手绢,自己擦去泪痕道:“恐脏了二爷的衣裳”。

  宝玉只得罢了,便道:“都怪我这臭嘴,又惹得妹妹哭了。你不说便不说,索性咱们到那边牡丹圃里捉蝴蝶玩可好?”。

  莲花儿却道:“二爷既然叫我一声妹妹,没拿我当下人看,我便索性说了出来,只是二爷千万别告诉人去,也时常叫人去接姑娘过来走走,我便心满意足了”。

  宝玉道:“好妹妹,我几时拿你当过下人了,你有什么委屈,只管说了出来”。

  莲花儿道:“我自小便没了父母,八九岁时便来到这府里,服侍了二姑娘五六年,姑娘好性情,也从没拿我当下人,从不朝打暮骂的,就是园中姊妹在一处,也是欢乐异常。昨年二姑娘出阁,嫁到了孙府里,我自然也是跟了去的,谁知却是跳进了火坑,只怕……”。

  宝玉道:“二姐姐出阁的事,前因后果我也是后来听人说的,说都是大老爷作的主,我父亲到是劝了几回,奈何大老爷不听,虽说二姐姐从小儿在这边跟着太太老太太,可毕竟他们二老也作不了主。前两月我听说二姐姐在那边不好,却又不好多问的,谁知竟连你也带累了”。

  莲花儿便含泪道:“那简直就是个畜生,想想司琪,倒是走了干净,要不然,也是任人作践死了的命。如今想来,我到是佩服她的”。

  宝玉怒道:“真不知那孙绍祖是个什么样的混账!”。

  莲花儿一边哭泣一边拭泪,满心委屈,见宝玉这般,索性忍耻把原委都说了出来,便含泪道:“那孙绍祖五大三粗,哪里懂得怜惜人,整日家除了吃酒,和一帮人鬼混,回来便是一味的□□无度,房中四五个丫鬟早早遭了毒手,府中上下,所有女人竟被其淫遍;一时发了疯,当着姑娘面,便动起手脚来,若是稍有违拗,便拳打脚踢。跟我同去了的绣橘,早被他折磨得不成人样,只怕挨不过这一月了”。

  宝玉跺脚骂道:“这该死的畜生,几时遭了瘟死了,这天下方太平了”。

  莲花儿又接着道:“就连二姑娘,也时常受他的气,遭他打骂,一言不和,便几个耳巴子,撵了下房里睡去。一时半夜里兴头起来,又撞了门进来,当着我们的面,便上去撕扯姑娘,又不许我们走,我们几个人竟被他这畜生□□,拿着我们当下流货色一般糟蹋玩耍,若是稍不合他的样式,便拿鞭子抽,还骂二姑娘说‘你别和我装什么正经人,你那贾府我还不知道,只有那门前的石头狮子是干净的;也别和我摆什么奶奶姑娘的谱,你原是你老子五千两银子卖断了给我的,等老子玩腻了,一把火上来,卖了你也使得。别以为仗着宫里有你家妃子娘娘,实话告诉你吧,好景不长了,三年河东,三年河西,要不了多久,你们都得死’”。

  宝玉早气得青筋暴涨,一句话说不出来,额头上汗珠子也冒了出来。 

  莲花儿一肚子苦水,满腹委屈,此时方倒了出来,见宝玉怔怔的,若有所思,便又接着道:“这都是命,只有二爷把我们当人,虽说二爷的话也怪诞了些,只是二爷哪里知道我们的苦楚,这人一从娘胎里出来,便注定了是奴才命还是主子命,那管你性灵如何,禀的是什么清气浊气。若有些造化的,跳出了火坑,虽贫贱些,也落得一世快活逍遥;若没造化的,也只得睁着眼往火坑里跳罢了;再者便是那不信命的,大不了死了,一了百了,倒落得干净。只是我这死不死活不活的,还能去捅破了天?只不过是苦挨着等死罢了”。

  宝玉早已经滚下泪来,遂想起前不久才死了的晴雯,司琪,金钏,以及如今还在地藏庵里的藕官,蕊官,去了的茜雪,四儿,茄官,葵官等人,不知她们如今怎样了;进而又想到探春已经有官媒来说亲,要不了多久也必去了,那侍书等人想必也是要跟了去的,倘若又撞到什么混账人家,岂不又是一场令人心碎的悲剧;进而又想到这大观园马上便要人去楼空,物存人亡,花柳凋残。一时间这般推演了下去,无休无止,竟不知如何是好。真是酸心成恨,痴心成灰,恍恍惚惚间,竟不知身在何处了。

  莲花儿见宝玉泪流满面,叫他也不答应,以为宝玉的呆病又犯了,便有些急了,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站起来,悻悻的走了。刚走出沁芳亭,只见那边花柳丛中转出一个人来道:“我还以为你真跑了呢,原来在这里喘气。那边孙家人已经到处寻你不见,这便要催着回去呢”。

  莲花儿道:“春纤姐姐,咱们好不容易逃了那魔掌,得清静这半日,如何便要催着回去,二姑娘怎么说?”。

  春纤道:“还能怎么说,横竖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那有赖在娘家不走的。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那位二姑娘,从来菩萨一样,哪里又有什么话说!”。

  莲花儿悠悠道:“今日是老太太八十大寿,好不容易来一遭,难道就不挽留些”。

  春纤道:“孙家的人催得急,我听着那话已经说得死了,再者倘若回去晚了,那中山狼发起狠来,咱们又都有罪受”。

  莲花儿无法,只得随着春纤去了。这里宝玉一个人在沁芳亭里,尚自流泪,口中自言自语道:“才把芳官从那火坑里捞出来,如今竟又进火坑里去五个;可惜二姐姐,竟撞上这么个混账畜生,倘若我是女儿身时,情愿替了她,万般的苦楚都由我来担,可这老天爷偏偏把我生成男儿身,那月老又偏生这般混安排。这人生在世,真真无趣,不如早死了早解脱。难怪当日庄子死了老婆,却鼓盆而歌,想必是欢喜她脱却苦海,得了道了”。

  一语未了,突然听得有人进来道:“你浑说些什么呢,什么死了活了的,老太太那边正叫你,翻天覆地的寻你不见,原来却在这里发痴说梦话,若是老爷太太知道了,还不打你”。

  宝玉定眼一看,却是袭人,只见她早急得火烧眉毛似的,拉了自己的手便走。宝玉却挣脱了手道:“等会儿,也不急在这一时”。

  宝玉见那枝折来撩了莲花儿发梢的牡丹花尚在地上,遂过去捡了起来。

  袭人以为宝玉要给自己花儿戴,遂笑道:“这会子戴哪门子花,况且叫人见了,也没意思”。谁知宝玉一言不发,竟小心的揣在怀内了。

  袭人见这般,便有几分臊了,又见宝玉脸上似有泪痕,便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嗔道:“你几时能改改,一年小二年大的,那小时候的勾当,你这会子还当真”。

  宝玉遂笑道:“虽不能当真,但这花儿原本好好的在那树上活着,都是我一时高兴,便折了来玩,这会子玩腻了,却丢了它,岂不是无情无义。况且这花儿,都是有灵性的,丢在这里,倘若被谁踩了,或者被风吹进水里,随着流水流到那些腌臜地方,岂不是糟蹋了。等我找了个清静的地,悄悄把它埋了,‘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沟渠’,岂不是好”。

  袭人忍不住冷笑道:“那你一辈子揣着才好呢,可千万别丢了。也不知先前你折了多少花儿,此刻在哪儿?又算什么?”。

  宝玉笑道:“这枝不一样,原是拿来撩了她,有她的气息呢”。

  袭人一听,立马怒了,含泪道:“我真该立刻就死了,原来所有心都是白费了”。

  宝玉惊觉,后悔自己一时忘情,口不择言,伤了袭人的心,便立马拉着袭人的手扭股糖似的赔笑道:“我原是想拿了回去给你戴的,不如我现在就给你戴上”。说着,便从怀里把那花枝拿出来戴在袭人的头上。袭人一把便扯了下来,丢在沁芳亭下的水里。宝玉一时红了脸,竟无言以对。

  两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却又突然听得身后有人笑道:“今儿真是好戏连台,老太太那边的戏还没开锣,这边就戴上大红花儿了。好嫂子,下面就该交杯盏了,你怎么反到怒了”。

  宝玉、袭人忙转身,却是黛玉在那里捂着嘴笑。袭人顿时臊得无地自容。宝玉刚欲开口,黛玉却又转身去了。紫鹃只在那边提着灯笼等着。

  宝玉此时方觉天色竟渐渐暗了下来,肚中饥饿难耐,方想起这半日竟水米未进。

  看着黛玉和紫鹃走远,袭人方拉起宝玉,两人一言不发的往荣府这边来。

  却说莲花儿和春纤两人来至荣国府二门,见嫣红早扶着迎春出来,那孙府的几个老妈子紧跟在后面。二人忙上去相见了,见迎春和嫣红的脸上都有些泪痕,便也不多说些什么,只转身随着孙府的人一起出来。

  迎春来至大门,忍不住回转身,含着泪看了里面一眼,心里万般不舍,却又无可奈何。

  那老婆子便催促道:“别磨蹭了,始终要去的,又不是生离死别,那边爷还在等着呢,若回去晚了,我们老婆子们又要挨打挨骂,这一身老脸老骨头的,如何受得。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们这把老骨头,快些儿走吧!”。

  莲花儿立时便怒了,骂道:“你是哪门子东西,我们姑娘好不容易回来一遭儿,花儿一般的人,几时轮到你这老货来支使吆喝了。这里是贾府,你瞎了狗眼了”。

  春纤也上来一起骂,只嫣红怔怔的,不敢言语。几个老婆子见迎春不说话,便还嘴道:“你别满嘴吐粪,一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们老婆子不要脸,你也有脸不到哪儿去,还不是爷跟前供耍乐的,爷高兴了,正眼看你几日,你便这般作弄起来,哪一日爷腻歪了,你才知道呢。别说这里是荣国府,就算是天王殿,你也是孙府的人,还不是得回去伺候着”。

  莲花儿早气得浑身冒烟,上来便给了那老婆子几个耳刮子。春纤也怒了,指着那老婆子怒道:“就算是供人取乐,我也比你干净高级些,你这些早被骡马日起老茧的混账老不死的,算哪门子东西”。

  迎春早泪流满面,见闹成这样,便扶着嫣红独自走了。这里众婆子们尚和莲花儿、春纤撕闹,便要大打起来。幸好周瑞家的路过,便上来呵斥住了。众人方悻悻的出了门,追了上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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