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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相逢举杯酒旗摇


  李骧觉得这伙计有趣,就点指道,“你现在有别的事要忙吗?”

  “没有别的事,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再拿个杯子来,坐下,陪我说说话。”

  “哎哟,这可不敢,公子若嫌闷,小的就站在这儿陪你说话就是的了。”

  “坐下,坐下,仰头跟你说话,太费劲。”

  伙计赶忙坐下,道,“哎哟,小的坐这儿,可是得罪公子您了。”

  李骧抬手指指窗外,“听说,这里有个公义堂,你知道吗?”

  “哎哟,公子啊,提起这公义堂啊,在这里要说不知道的可真没有,也就是像你们外地来的不知道,您瞧这码头坞渡,全都归公义堂管,这往来船只,本地的不说,外地的船要想靠咱这坞渡口,先得经过公义堂同意,要不,任你多大势力,都靠不上岸,哦,就连咱这座酒楼,名义上也属公义堂的。”

  “名义上?”

  “是啊,我们老板也是公义堂的人,他开的店当然也就属公义堂了。”

  “我知道这洛阳漕运关系重大,特别粮运都要经过此处,这坞埠应是官府管理才是,怎会是公义堂掌管呢?而且,我看这坞坝上还有许多官兵巡守,你是不是把公义堂捧得太高了?”

  “噫——,公子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没错,这里是官府渡口,可是,这卸船装货的人可不是官兵吧?这来往运货的船只不是官府的吧?嗳——,对,这些人和这些船可都归公义堂管着,官府和公义堂是官民合作,谁都离不开谁,公义堂若是不高兴了,官府还害怕几分呢。”

  “原来公义堂有这么大的势力?”

  “当然了,嘿嘿,其实公子啊,实话跟你说吧,公义堂也是有后台的,没后台,哪能撑起这么大的门面呢?”

  “哦?谁是后台?”

  “这后台,其实咱洛阳几乎人人都知道,就是安阳乡侯,侍中石崇石大人。”

  “石崇?原来是侍中大人,他可是大名鼎鼎的豪富啊,听说他曾和皇亲国戚斗富,却无人能斗得过他。”

  “那是当然了,您瞧瞧这里就知道了,谁又能斗得过他呢?”

  “那么,这个公义堂是由谁来做主?”

  “有堂主啊,堂主叫胡达,执掌公义堂十几年了,他是总堂主,还有几个分堂,只要是水上驶船的,都归这几个分堂管。”

  “哦,那么谷水是由哪个分堂管?”

  “谷水,那是刘黑子的堂口,小堂口,刘黑子又是个不太爱管事的人,他的堂口一直不太兴旺,最兴旺的,要数许大棍,张老四,还有王耙子这三个。”

  “这……这都是他们的绰号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绰号,凡正咱都这么叫的,咱不像你们有名有字的,咱都是穷苦堆里长大的,自小到大也没个像样的名子,就这么随便起个一直叫下来了,就像总堂主胡达吧,原来是叫胡大,他在家排行老大,现在是有些身份的了,就把大改成达了。”

  “这三个堂口这么兴旺,一定有不少人来投他们吧?”

  “是啊,他们是总堂主的三员大将,许大棍专管的坞渡码头,张老四管着河面船只,那王耙子就特别了些,做的是洗船的活。”

  “洗船?”

  “是洗船,哎,可不是你想的那种洗船,这是咱这边的行话,其实就是查船,凡是外来的船进咱这洛水都得查一遍船,看看你是官运还是私运,有没有挟带违禁的货物,当然,无论官运还是私运,凡是被查的船,都要交上些银两疏通才能过关。”

  “这查船的事,应是官府来做的。”

  “官府查官府的,公义堂查公义堂的,各发各的财。”

  李骧摇了摇头,“如此苛敛,终会穷竭民力,伏危祸于将来啊。”

  伙计没听懂李骧的话,也不好问,只道是感叹生财有道,就有些兴奋,继续道,“这洗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官府查船是乘着官船,打着官旗,穿着官衣,没人敢阻拦,任由官人查看,可咱这些人去了就不行了,常年往这儿驶船的倒是懂得事理,该怎样交银子就怎样交,那些不常来的和穷算计的,他看你是平常百姓打扮,就阻挡你,或是快划逃走,那样,就得来硬的了,所以啊,王耙子的手下大都是一群不怕死的亡命徒,谁见了谁怕。”

  听到这里,李骧的眼神忽地一亮,“王耙子?应是位了得的人物吧。”

  “那是啊,没本事哪能当上堂口老大,哪能带得住一帮子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不过呢,他这人就是有一点不好,太好色。”

  “像这般豪强人物,难免如此。”

  “你是不知啊,这位堂口老大他不光好女色,还好男色。”

  “哦?有断袖之癖?”

  “断?公子是说……”

  “哦,就是好男色之说。”

  “对对,就是那个断什么癖的,当然也不是什么男人都好,否则他那帮兄弟就不敢跟着他了,他就好细皮白肤,粉嫩得像姑娘的那种。”

  “这王耙子是不是不太好见?”

  “怎么?公子还想见他?”伙计有些吃惊。

  “见又如何?”

  伙计上下打量了李骧一番,道,“公子啊,说句得罪您的话,也是好意提醒着您,咱觉得您啊,最好别让那让王耙子见着,我怕他对你起歹意啊。”

  “我吗?”李骧反倒有些讶异。

  “是啊,公子,你想这世上要找细皮白肤的女人好找,找这样的男人可真的不好找,王耙子的那些兄弟为了他们老大也下了些工夫,到处搜罗这样的男人,可也是真的是难找啊,若是谁能献上那么一个,在王耙子那里肯定是高看一眼的,这不我听说,前些日有个来投王耙子的,不知从哪里弄了个细皮白肤的后生献上去了,结果,那人立马就成王耙子的心腹了,公子啊,要说你这样貌,在女人堆里也算是出众的俊秀,更何况和男人比?所以啊,小的劝您,最好别让那王耙子见着了。”

  李骧心头突地一跳,随即稳住心神,笑道,“您说的都是客人酒后的胡言乱语吧?酒后说的话不足为信,况且那些客人的消息也都是道听途说来的,再添油加醋地混说一气,把没有的事说成了真的一般,引得你们相信。”

  伙计却急了,道,“公子啊,您要知道这酒楼也是公义堂的,凡是来咱这酒楼喝酒的大都是公义堂的人,而且是堂里有头有脸的人才能来,他们说的话哪能有假?”

  “原来如此,呃……,是这样,我虽好读书,但其实却是经商之人,近些日将有货物要经水路漕运来洛阳,听你这一说,必是先要与公义堂商洽,王耙子这关若是难通,那只好去找张老四了。”

  “原来公子还是位大商贾,小的眼拙,真没看出来,公子若是要和公义堂商洽,不必去找堂口的大哥,只去总堂即可,总堂那里有十几个协办,专管这类事,你先和他们商洽好了,他们得先看看这生意的大小,小的自己就做主了,大的,就上报给堂主,让堂主来定,堂主也不是随便见人的,只要堂主点头同意就成了,他这里过了关,其他堂口你就不用去管,自然就安排了。”

  “那总堂在哪里?”

  “不远,沿这洛水东南去,不足半里,那里有一座大庙,原来是供禹王的,后来公义堂把上面的扁额换了,就成总堂了,现在那里又扩建了两圈,周围也住上了人家,全都是公义堂的人,已经是一个热闹的大镇子了。”

  “亏得今日遇着你,给我讲明了这其中许多原委,否则还不知要撞破多少次头皮呢。”

  正在此时,忽听楼下有人呼唤。

  伙计忙起身,道,“哎呀,掌柜的叫我了,看来是来客人,公子你慢慢地喝茶赏景,我先去招呼客人了。”

  李骧忙向伙计拱了一下手,“还要多谢你了。”

  伙计连忙作揖,说,“不敢,不敢,公子这是要折杀小的了。”

  揖罢,忙下楼去。

  不多时,伙计引着一客人走了上来。

  那客人也是一身儒生打扮,衣袂飘飘,显得极是洒脱闲逸,看年纪,约三四十上下,眉须微淡,而双目炯炯。

  来客显然也是要临窗看风景的,伙计引他看了几个位置,尽都不如意,这店中看景致的最佳位置恰是李骧这里。

  李骧也看出那人的意图,便起身拱手道,“这位仁兄若不介意,可来此桌共赏景致如何?”

  那人脸色一喜,忙还礼道,“君豪爽意诚,在下愧受君邀,只是扰了君之雅兴,甚是于心不安。”

  伙计也是高兴,忙用手巾象征地擦一下桌面和座位,引着那人坐下。

  李骧道,“此茶还未动,伙计,你去再取来一个杯子便可。”

  伙计应声去了。

  李骧与那人又客套一番,一起落座。

  那人道,“公子好雅兴,也来看这坞埠繁忙之景。”

  李骧笑道,“在下所下榻处就在附近,此处别无景致,是出于无奈才登楼闲看的。”

  那人也笑,道,“我来洛阳已有多日,古迹及雅景多已看过,听说城外的坞埠繁闹,别是一景,就特来一观。”

  李骧道,“听仁兄口音,似也是陇右人士。”

  “正是,在下天水阎式,请教公子尊姓高名?”

  李骧一愣,“天水阎式?莫不是居于上邽的阎式阎先生?”

  “是在下。”

  李骧忙起身一礼,道,“不想在此地能与先生相遇,幸甚,幸甚,在下李骧,听家兄说起过先生,倍崇有加,说他与先生也颇有交往。”

  阎式也忙起身,略端详李骧,道,“令兄可是李庠李玄序?”

  “正是家兄。”

  阎式大笑,“天涯茫茫,竟不曾想能与此处相会,真仍天缘也。”

  伙计已取杯过来,听了此言,道,“原来二位还是闻名未谋面的朋友,这下可好了,小的给二位道喜了。”

  李骧忙叫住伙计,“你且将酒楼的特色菜端上几道,再来好酒一壶。”

  伙计高调喊声“好嘞——”,将手巾往肩头一搭,一跃一跃地下楼去了。

  两人又重新落座。

  阎式笑道,“我听令兄常提起你家诸兄弟,尤其提及你时,赞不绝口,说你文武皆能,尤其酷爱读书,卷不释手,有古贤之风,今日一见,果然风雅超凡,并非虚言。”

  “先生取笑了,骧不过是一奉读的书生,哪里配得上风雅二字,先生仍饱学之士,博古通今,才冠海内,陇右学子莫不敬仰,莫不以君为楷模,十日之前,骧还去过上邽,家兄本要带我去见先生,只是州府临时有事,家兄脱不开身,我又因学友相召,急于汇合来洛阳游学,故而未能登门拜谒,哪里知道先生已先来洛阳了。”

  “我也是与几位友人相约,来洛阳游玩的,也是十日前走的,来此已有多日,我们就住城中青竹雅舍,你们为何会住在这里?”

  “我有两位同学,现住也应在青竹雅舍。”

  阎式略一想,“好像,只有前日才来了两位陇右的客人,也不怎么出门,只呆在屋中。”

  “应是他们二人。”

  “你我都是十日前往洛阳来的,为何前日才到?为何你会独住在城外?”

  李骧苦笑地摇摇头,道,“一言难尽啊。”

  于是,就将路上所遇并刚才从伙计那里打听到的消息都讲与了阎式。

  然后道,“我们也是前日到了这里,在附近随便找了个客店住下,赵顺他们去府衙交办公事,办得并不顺利,府衙那边好像不太理会,今日他们又去,我呆在店里烦闷无事,向店主打听到有这样一座可以赏景的酒楼,就独自来了。”

  阎式听罢,抚髯略思道,“原来,你们此来竟如此曲折,依你所见,是疑张小山为那滕二所杀,滕二为避祸,将田和献与了王耙子,以此换得王耙子的收容,可是吗?”

  “是这么想的。”李骧道。

  “如此,你意欲同贼捕赵顺去公义堂交涉,令他们放出田和?可是?”

  “正是。”

  “那么,张小山命案呢?”

  李骧微一踌躇,道,“我只求田和能平安放出,至于张小山命案,自有赵顺去查办。”

  阎式摇摇头,“恐未必如你所愿,张小山与田和本是一案,放归田和,必然会扯出张小山案,如果强逼交人,反会使田和遭灭口之危,所以,靠官府出面索要田和,是下下策,况且,这公义堂的后台是侍中石崇,当地官府绝不可能用心办理,相反还会处处阻挠,如若赵顺刚烈倔犟,还恐累及于你,你可要三思啊。”

  李骧道,“那该如何是好?”

  阎式脸色稍沉,道,“此非常之事,当以非常之法。”

  “何谓非常之非?”

  “法外之法,官外之刑。”

  李骧沉吟片刻,道,“想我大晋国朝,有明法严律,官衙森森,百姓私斗滥刑,属奸盗不法之徒所为,为我辈所不耻,若官府能以律法裁制恶徒,安抚良善,推公义于天下,昭信德于世人,以骧愚见,还是依靠官府为上策。”

  阎式微微一笑,道,“式言仅舒己见而已,玄龙若已有定断,式亦不强劝。”

  此时,伙计捧着一个大托盘走上来,将一盘热菜两个冷拼摆上桌,言道还有两道特色,马上就做得,再去取来一壶酒,为两人斟满。

  李骧举杯道,“诸事先都丢去一旁,仁兄,你我初次相见,弟当先敬兄长一杯。”

  杯送唇边一仰脖,先自饮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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