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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压轴


  长公主的琵琶弹奏是宴会最后的压轴曲目,好不容易宴会顺利结束,前头的热闹自然与后台无碍了。阿洛并不放心,生怕我被人发现,刻意将我拉至一处房间待了许久,直到确认宴会结束,诸位妃嫔、命妇们散去,伶人们混乱起来,她才肯引我离去。

  伶人们活跃起来,三五结伴坐于廊下,摆着些瓜果酒碟,互相对饮调侃。我与阿洛小心地穿梭其间,却终于踩到一个女子翠色的裙裾,女子醉得厉害,并不在意,反而对我娇媚一笑,手中荡着酒壶问我要不要也来一壶。我正要推脱,阿洛便毫不犹豫地将喝醉的女伶推入隔扇门内,动作娴熟而粗鲁。

  男伶们更为过分,或有人高声说着坊间流行的粗鄙下作段子,或有男子毫不顾忌地大笑回应,手边还搂着个漂亮的女伶,那女子倾倒在男人怀中,双颊飞云,并不介意男子的僭越,反而被酒勾得有几分春心荡漾。

  虽然云韶院的乐人已是乐人中地位最高的一等,但女伶身份低微,唯有与乐户之间通婚,其所生子女亦是没入乐籍。当然皇室中人并不被允许嫁娶云韶院乐人,女伶们生得再是漂亮妖艳,却连做妾的资格也没有。既然如此,她们更不用守着那些劳什子男女之防。饮绿的爹娘便是这般出身,饮绿若是未被送到浣衣局,则今日坐在廊下的放荡女子中,或许就会有她的身影。

  伶人们似乎都很怕阿洛,这我倒颇为理解,她的性情非黑集白,对人盛气凌人一如她的主子寿宁。阿洛甚是厌嫌地踏过一个醉汉,前头四人凑做一团挡着去路,阿洛待要发作。却见其中一俊秀男子探出身子,轻松地招呼阿洛一起坐下喝一杯,似乎与阿洛是熟识。阿洛拉长的脸立即幻化作女子害羞的桃红色,不消说,我也猜出几分意思。

  阿洛与我表示为难的意思,让我独自回兰若堂。我乐得做个顺水人情,笑着接过羊角纸灯笼。

  我手执幽暗的灯笼,离开伶人汇聚的云韶院,推开虚掩的门扉,入得清冷的宜秋苑,杳无人迹,竟有些阴森可怖。晚宴上我并未安心进食,惦记着还是快些回到兰若堂好好用些点心。今日乃是寿宁长公主的及笄之礼,陛下势必会夜宿在明贞夫人处,我并不用担心会被宣召。

  千绫居内碧茹恰在收拾书册,亦是讶然地望着我。水青色衣衫上沾着斑驳血迹,如红梅点点零落,衬得面色更加苍白,而那衫子沾着汗水紧紧贴在身上,划出优美的背脊弧度。我吩咐她取来一套干净衣裳,她收住好奇的目光替我换下外衫。

  待到发热的身体触到凉滑的丝绸中衣时,我才收敛心神,碧茹见我眼中平静无澜,才小心地问了几句。我疲倦地拢了拢衣袖,道:“路上不慎跌了一跤,这衣裳长公主想必也不敢要回去,你拿去烧了。”纵然今晚碧茹的表现很是出色,我并不十分信她,可惜我的谎话编得也不圆润,碧茹眼中隐隐一闪,不复多言,悄悄地收起地上的衣裳。

  情急之下我刺伤那人,且还留下棠梨钗为证据,但料想他躲在宜秋苑内做的勾当并不光彩,应当会息事宁人。

  夜晚睡得并不安稳,脑中挥散不去的是荷梗翠色汁液蜿蜒在宁姐姐手臂上的那道狰狞痕迹,我与她,躲不了一世。

  我匆忙往脸上抹了点凝露霜,碧茹帮我换了支玛瑙珠钗。而饮绿则笑嘻嘻地举着鸳鸯卧莲铜镜替我照着。从镜中瞥见饮绿的笑,才忆起采蓝前日与我说的话。遂吩咐饮绿今日去备些枸杞、菊花、金银花,待我回来加些冰糖一起煮了,饮绿扁着嘴勉强答应下来。

  我叹息地戴上碧茹递来的珍珠项链。先头瞧饮绿天真率性才纵着她放肆些,可这丫头真是太懒惰,离了浣衣局好像不用做事一般,整日在旁的宫室内窜来窜去,连一贯低头做事的采蓝都按耐不住几次隐晦地提及让我好好约束饮绿,不知天高地厚并非好事。

  我带着碧茹去了希乐堂,行至玉宜轩门前,大半月不见,火红榴花已然掉落大半,赤色花瓣零落在青石板上,寂寞哀伤。

  掀起湘妃竹帘子,转入内室,沐?恰在服药,她见我先是一怔,而后才勉力对我挤出疲倦的笑。

  因着昨夜的梦,我先前忐忑地以为她会与我生分,然她见我来了,只热络地牵我坐下,她手指微凉,面容苍白,双颊泛红,她或许是昨夜着了风寒。

  我问过病情,她言语间并无丝毫厌嫌,只是因病神色倦怠。我才稍稍放心,原是自己多虑。我放下忧虑,在玉宜轩内,我也稍稍放肆起来,沁雪从旁端来给沐?和药的杏子蜜饯,我抢先拈上一颗放入嘴中,沐安对此显然不以为意。

  “你知今日来替我瞧病的是谁吗?”沐安浅笑道,“我看他年轻,一问才知竟是鼎鼎有名的沈未病,十五岁入得太医院,真是不简单了。”

  再次听到这熟悉的名字,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替我挽发的温柔眼波,杏子脯的核子都险些被我吞下去,我终于艰涩地吐出果核,双眸凝住那残留半碗药液的药盏,道:“右院判沈嘉的独子,怎可输与旁人呢?”杏子脯甜味过后,淡淡的苦涩无法抑制地蔓延开,一如此刻心中暗怀的隐秘。他当初拒绝我,只怕一半也是为了他的身份吧,沈嘉的儿子,怎能娶个平庸宫女呢?好歹积累几代的家族声望,也该娶位门当户对的小姐。

  很久,不曾想过他了,或者是根本就已经封住了记忆。

  “现如今世人总尽力将孩子送入仕途,”沐?遣了沁雪退下,道,“转眼明年开春便又是春闱了,苏先生又要操心一番了。”

  上林书院的学生经由父亲挑选,敏而好学,大都能通过乡试成为举人,但其后的会试便不是所有人均可轻易通过了。而书院要求严苛,学生先要过了父亲这关,得到父亲对其学识认可,才可上京参加会试,一番挑选后,书院每届参加会试的人更加稀少,但极少有人落榜,其实书院的好名声与这一制度也不无关联。

  “父亲很是看重今年的春闱,书院大抵会有七八人来赶考,”我语气一顿,犹疑之下,轻声道,“父亲打算让哥哥也在今年应考。”

  宁姐姐拐弯抹角想问的或许便是哥哥的消息,她并不与我直言,但就凭她那声从小叫到大的“晴川哥哥”,至今尚不肯舍弃,曾经青梅竹马的暗恋情绪怎能抛却干净。正如我听到沈未病的名字,心中亦会有淡淡苦涩,却依旧忍不住留心关于那人的一切。

  至少我与她此刻,内心飘着同样的淡淡愁绪,悄悄的分神去想念一个已经根本与自己无关的人。

  她捻起桂花酥的手指一颤,又极快恢复平静,拂过落在被衾上的点心碎屑,笑道:“如此甚好,晴川哥哥也终于熬出头了,通过会试后,便不用整日被先生催着写文章了。”她笑得端庄,却犹如暗夜花火寂寥。

  对着面前的宁姐姐,我仿佛看到自己的影子,却努力忍着不去戳破那暗藏的点滴,陪伴她继续回忆曾经的时光:“以前哥哥被罚抄写文章,还是我俩一起帮忙应付了。”父亲虽对我管教松散,但哥哥毕竟是男子,走上仕途方为正道,父亲也会在他身前显露严格一面,

  “但愿晴川哥哥能高中,我会去求神佛保佑。”沐安掌心合拢与胸前,眼中苦涩如浓墨化开,此刻她越是虔诚,心中越是悲戚。

  过往一切,清晰如昨,我心里何尝不希望宁姐姐与哥哥结为夫妇,然而命运从来由不得人做主。如今二人各自一方,谁知哥哥尚且不知宁姐姐入宫为妃嫔,心底必然还藏着幻灭的空想。

  当初便是要错过的,宁姐姐的韶华等不得哥哥,而哥哥一心以为她会等待,还在等待。

  第一次是我将沐安裹入怀中,她尚在喃喃自语一般:“如果上天不嫌我贪心,我想再求个孩子。”眼泪扑簌簌的顺着她的面颊而下。

  后宫女子困在二里见方之地,而夫君只有一人,与其祈求圣宠,还不如求子嗣。并不为荣华,只是那才是只仅属于自己一人。我是不是也该向菩萨求个孩子呢?

  “宁姐姐不要伤心,陛下待你总是好的。”我抚着她的背脊说着这番话,脑中却闪过昨日陛下独独伸手扶起我,掠过宁姐姐的场景,不由得低下声音。

  “他宠你,我难过,却不是妒忌,我并不求他待我怎么好,我心里只是想要个孩子,”沐安紧紧拽住我的腰际,所有的苦痛骤然倾下,失声痛哭,道,“毕竟太寂寞了啊。”

  寂寞,活在深宫的女子,寂寞才是相伴最久的朋友。虽然圣上无论如何繁忙,每日必会陪我一些时光,或是下棋,或是作画,然而他愿意在十年,二十年之后,面对衰老的容颜,继续陪着我吗?当我白发苍苍,涕泪横流之岁,甘愿陪伴的或许只有自己的孩子了。

  可是宫中要个孩子并不容易,夭折的孩子不计其数,真正长大成人更是凤毛麟角。

  沐安呜咽不止,我起身去合上那碧纱窗,倩影寂寥。炎炎夏日将尽,我与她各怀忧伤,此刻仿佛都感触到凉薄的秋意,在心底蔓延开来。

  帝都落得几场大雨,终究生出萧索秋天意味,我获了陛下旨意,被允许出入快雪楼。我去了行云堂,画院正并不十分巴结我,不冷不热地说了几句话,便将我一人抛下了。他或是心怀对女子蔑视,丹青纵然卑微,也容不得女子染指,不过对女子心存偏见的又何止他一人,类似的话语过去在书院也听得多了,我倒不以为意了。

  我独自在快雪楼随意翻了几张画儿,心总被牵绊着。我恍然忆起春儿那日欲说还休的神态,想她必然有事瞒我,而以春儿的性子,她如此焦急,当是与何微之有关联。

  我并不方便直接去见何微之,吩咐碧茹悄悄将春儿引来快雪楼,只说是缺个奉茶的宫女。春儿跪下见礼,米色宫装显得她越加单薄,发鬓间的一支浅红色秋海棠,远胜珠翠环佩。

  我将碧茹遣去门外,扶起她道:“春儿你那日可是有事要说与我听?”

  孰料春儿忽而跌倒在我怀中,抬起盈盈泪眼,娇弱之姿更胜从前,道:“苏美人一定要救救先生,先生他……”

  何微之出事了?我尚且来不及多想,腰部便吃不住春儿的重量,摇摇欲坠,却又不能将她推开,我只好勉力扶起她,靠住楼梯的栏杆,问道:“究竟是怎么了?”

  春儿拭了拭眼泪,往四处小心张望一番,如受惊的小鹿,并不肯直言,依旧是恼人的踌躇姿态。我抚着她的背脊,道:“快雪楼旁人进不来,碧茹又在门外守着,你放心说。”

  春儿紧咬嘴唇,最终还是选择了靠近我的耳朵,轻声道:“薛选侍要挟先生替她作画。”

  “当真?”我意外地望着春儿,骤然明白她犹豫的原因,我不自觉地压低声音,道,“先生答应了么?”

  “薛选侍之前拿给圣上的画儿……”春儿垂首搅住衣角,话音徒然变得颤抖,“那些全都是先生画的啊。”

  我不由苦笑,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的解释。终于明了薛墨脂当日不肯当众泼墨的原因,其实以她的性情,怎会轻易错过大出风头的机会,不过因为她根本不会丹青。

  薛墨脂连累何微之与她一同犯下杀头大罪,这女人为了荣宠,当真是什么都可以舍弃了吗?我下意识用力地攥住扶梯的木沿,她薛墨脂想死又何必累得别人与她陪葬。

  “先生不晓得那是欺君之罪吗?”我扶住她的手悄然松开,摇头道,“瞒不过的,迟早会被人戳穿的。”

  “我也劝过先生,但他不听啊,他总说那不是我该管的事情,但那会要他的命,我怎么能袖手旁观?”春儿双手抚住脸颊,靠着我呜咽起来,殷红的娇颜如新雨后蔷薇。她对何微之的心思,我从前便晓得,何微之全然将她当做外人的做法,也该伤她很深了。

  学画之人毫无理由平白让她人占去心血,我敛敛及地的素纱披帛,叹息道:“先生怎会答应下如此荒唐的事情!”

  春儿勉强止住她的哀哀哭泣,道:“我也只猜了个大概,仿佛先生有把柄落在薛墨脂手里,我也听不真切。”

  把柄?莫非薛墨脂与先生曾有私情?我脑中骤然闪出荒唐的念头,但实在无法相信先生宁可抛下对他情意满满的春儿,而选无才无德的薛墨脂。

  我安慰她一些话语,口中虽应承下来,但更要从长计议,稍有不慎,更会将何微之拖下水。春儿求我将此事禀明陛下,但我还需思量出个两全之法,既保住何微之的性命,又揭穿薛墨脂的假象,方为上上之策。

  春儿才擦干眼泪。碧茹便进来不动声色地换下冷茶,我才注意在快雪楼逗留许久,怕是会惹得画院正唠叨了。

  行云堂皆是各人自扫门前雪,画师躲在各自屋子不肯出来,而宫女们也乐得躲懒,步廊上人烟稀少。我还是稍有顾忌,一路陪着春儿,只肯将她送至何微之的房间外的步廊拐角处,离开前又嘱咐她几句,却被那畔女子尖利的嗓音吸引过去。

  借着一株硕大的桂花将人遮蔽,透过层层绿叶,落入我眼中是甚为难堪的一幕,何微之颓然坐在步廊上,死气沉沉,正被一个宫女指着责问,虽则是最末的宫女,她却气焰嚣张。

  碧茹贴着我耳朵,低声道:“薛选侍身边的宫女。”春儿堵住耳朵,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了。我却耐着性子要将这一幕看下去。

  直到那女子折过脸来,才发觉碧茹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却是薛墨脂自己换上宫女的衣裳,在那儿逼迫何微之。她气势汹汹地指着何微之,压抑着气恼而徒然走高的音调,道:“你的画儿,可是画好了?”

  何微之依靠在廊柱,默不作声,薛氏被他的沉默恼怒起来,却又不敢厉声喧哗,压低声音威逼道:“你不要忘了,那个东西在我手里,你逃不脱的!”

  何微之斜斜睨她一眼,背过脸去苦笑道:“你上次就答应将东西还我,我才勉强应下,怎么又出尔反尔贪得无厌了?那迟早会被人发现的,我一条贱命倒是无所谓,你怎么也不担心自己的性命。”

  “我会死?”薛墨脂身子一抖,掠过惊惧,转而目光一敛,又是如刀剑般凌厉,道:“我呸,你如果不把画儿交出来,就不要怪我无情。”

  “你想如何?”何微之霍得从地上蹦起来,面色苍白,“没人会信你这个疯子的!”

  “信不信不是任你说了算,”薛墨脂逼视何微之,得意洋洋道,“反正我一个人黄泉路上太寂寞,不止你一人,我还要她给我陪葬!你与她的罪过更大,难保都留不得全尸了。”

  疯子,真是个疯子,被荣华遮蔽双眼的疯子,她已经毫不畏惧死亡了。她是要旁人陪她去死!我牵住木樨花树枝,指甲恨不得将木枝折断。心中忽然浮出疑惑,不止何微之一人,更要她陪葬,那个她是谁,且是不留全尸的罪过,难不成是……

  我双眼觑着春儿,惶恐地掩口不敢惊呼,而一旁碧茹也是与我相同的表情,她大抵也猜到了。

  何微之再次跌坐下来,薛墨脂轻扯自己的裙裾,懒散地靠在围栏上,何微之无力的颔首应下,烦躁地挥袖,她才志得意满地微笑离去。

  何微之徐步进了屋子,我颤抖的手指推了推春儿,折返过身来,她已是泪流满面。就算蒙住双耳,薛墨脂不断重复的威胁,在她心中无法消去,况且那更是牵连到她。

  薛墨脂捏着的何微之的把柄,春儿或是知道,不肯相信而已,何微之避她,恰是他在心中苦苦纠结。

  “春儿你只回我一句话,”我将碧茹遣退至十步之外,凝视春儿朦胧泪眼,道,“你与何先生……”我终归不知该用美好或肮脏的字眼启齿询问。

  春儿低眉垂首,嘤嘤哭泣不止,我只当她默认我所言。我更怕二人朝夕相处,已有云雨之实,到时一验便知,而勾引宫女、秽乱后宫的罪名,二人决然留不得全尸。

  “你怎么这么傻呢?”我低声叹息,面对春儿的泪颜宛若千山负雪哀戚连绵,责怪的重言重语哽咽在喉,不得出口。

  她只会捉住我的手,道:“你一定要救先生,求求你,一定要救他!”

  她握住我的手,不断重复这句话,凶猛的力道要将我的手骨折断,仿佛我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胡乱劝了春儿几句,自己且心乱如麻,碧茹徐徐跟到我身后,我才恢复些冷静,顺手牵下一根木枝子,冷着脸道:“你与我今天没来过行云堂,若旁的人嘴里听到些什么,我就是你说出去的。”

  “奴婢会恪守自己的本分,”碧茹躬身一拜,徐缓道,“只提醒主子一句,薛选侍如今已是遇神杀神、遇佛弑佛了,她连生死都不放在眼里,主子千万小心。”

  薛墨脂心中的魔障不知被谁激发出来,如同扑火的蛾子,知道是死,还要扑过去,她骗得过谁一生一世,怕只有她自己了。

  深深懊悔当日做的顺水人情,怀着赎罪一般的性情。我定要要保住何微之与叶景春的性命。然而须得在薛墨脂交出那东西之前,先发制人。

  既然从一切由丹青始,那么便以丹青告终。

  隔几日,我才用过午膳,内侍传旨,陛下驾临千绫居。我并不紧张,只当寻常朋友来访,先行大礼,将他迎入外室,随意问道:“陛下今日不用在贞观殿批折子吗?”

  他牵起我的手,眼神却越过我,直接落在屋内的一束秋芙蓉,我顺着他的目光,道:“这花儿花期很长,放了三两天都不见败落下去呢!”

  他笑而不语,见桌上还不曾收拾,道:“朕午膳还是没吃饱,看着这些菜就想再吃几口。”他坐下拿起我的筷子就要夹菜,我拦下他的筷子,道:“这是臣妾用过的筷子,陛下该换双新的,而且这满桌子菜要内侍试毒后,陛下才能用,不如先吃些点心。”

  我欲要招呼内侍进来,却听他不耐烦地拒绝道:“哪来这么多麻烦规矩。”说这番话时表情任性地有些像孩子,我不觉轻笑了。

  饭后无事,他至书架旁拣选书籍,而我则在画案上铺开宣纸,才落笔不久,就引得他注目。我遂不顾未干的墨迹,抬起宽袖将画儿盖住,腼腆道:“臣妾画的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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