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抉择之沼篇（二）

　　是夜，无月。

　　点点星光，勉强为阴冷潮湿的沼泽蒙上一层寒霜，缥缈的雾气之中，血腥杀意涔涔渗出。

　　随着一道因掌力相对发出的剧烈震动，那平地之上，身影交错之处，忽然有两人急速分开，各自拉开了距离。刀剑碰撞的声音猛然停息，雾气也开始沉寂下来，战斗似是发生中止。子寒这才看清，那里一共有五人，其中四人以合围态势，将另外一人围在中央。那外围有三人穿着浅色道服，后背写着一个大大的“法”字，当是法恒殿的镇魂道师。四人中另一人身披浅白法衣，在星点映照下微微发光，年岁稍大，从那显眼的法衣上面看，当是太虚宫的镇魂仙师。当中被围的那人，穿着深色衣服，看不清样貌，不知何门何派，是人是鬼。

　　只见当中被围那人朝着对面的浅白法衣拱手一请，首先发话道：“妙辰师兄，你我也曾经过有多年的师兄弟情谊，今日可否放过在下。”

　　那被他叫做妙辰的道人，低头轻声一阵嗤笑，答道：“没想到啊，你还记得咱们有过师兄弟情谊。我还以为，你早就在那魔窟之中被污染侵蚀，已然丧失所有的人性，抛弃了你作为人的记忆呢。”一边说着，一边用左手轻轻整理脑后略微有些散乱的半披束发，看来对自己这一头黑发相当爱惜。

　　“同窗之情，师兄之意，师弟我从来未曾忘记，也绝不敢忘。只是，那阎浮洞绝非什么魔窟，也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所有对它的指责和定罪都是污蔑，是莫须有的罪名！师兄，如你那般聪慧之人，这些事实你不可能不清楚。”

　　“阎浮洞！？”子寒在心中小声嘀咕，有些吃惊会在这里听到这个名字。这阎浮洞曾经也是九重天辖下众多的修仙派之一，只是数十年以前，被九重天定性为妖邪组织，从此被剔出仙班，所有名门正派尽可诛之。九重天给阎浮洞定下的罪名是包庇保护妖魔，并与它们勾结作乱，危害人间。若是百姓和一般的修仙道人，也许会相信这种说法，可是子寒知道，这不仅是污蔑，更是天大的冤罪。任何人，若是知道这世间的真相，决然会知道，那九重天上并无仁义道德，有的只是冷冰冰的权势与恐怖。所有人，究其根本都只是被九重天圈养的牲畜，以无比虔诚之心，等待着被自己信仰的神明们收割……

　　那妙辰说他身在魔窟，如此看来，中间那人莫非是阎浮洞的人？

　　子寒曾经无意间听师父说过，那阎浮洞被九重天抛弃，是因为私自超度、庇护良善的孤魂野鬼。数万年来，九重天辖下所有门派的镇魂仙师，都遵循唯一的命令，就是捉拿并将妖魔鬼魅的魂体投入九寒狱。不论何等与人无争的良善鬼魂，存在即为罪，一经发现，必被清剿捉拿。不论何等罪大恶极的妖魔，一律不允许杀伤，只许活捉。至于超度亡魂，则更是万万不被允许的。阎浮洞的所为，自然属于大逆不道之举。所谓逆我者亡，九重天绝不能容忍此等违逆行为。

　　可是，自从了解了九重天的真相，连子寒自己也在偷偷做着超度亡魂之事。想到这里，他不禁对那男子产生了些许亲近之感。

　　那妙辰手中长剑朝着对面一指，哈哈大笑道：“荒唐！九重天和法恒殿定下的罪名，你说污蔑就是污蔑？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将那五行司南的方位说出来，或许，我可以为你美言几句，叫你的魂体少受几百年折磨。”

　　中央那男子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断然喝到：“想要让我说出来，除非我死了！”

　　话不投机，无需多言。男子这一声大喝之后，重新将长剑架起，围在他周围的几名道人也同时摆好姿态，氤氲雾气之中，只沉寂了片刻的战斗，再次一触即发。

　　首先发难的，是男子身后站立的那名道人。他右手将长剑举在肩头，大喝一声：“妖孽，纳命来！”脚下用力一蹬，长剑划破丝绸般的薄雾，直奔男子背心处而去。剑尖所向之处，青光闪耀，这一剑直奔要害。

　　那名男子却不躲不闪，稳稳地钉在原地。只见他将手中长剑迅速插入后背的剑鞘之中，保持手握剑把的姿态，魂力上行，空气一震，周身雾气被无形的力量瞬间打散。此时他身后的长剑，仅仅距离后背几寸之远，却突然改变了方向，砍向了左侧，就好像是被无形的剑气所格挡开一般。

　　那道人显然吃了一惊，对方明明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动作，自己虎口处却感觉到刀剑相撞的酥麻。他稍稍调整姿态，顺势举剑向右一挥，用力朝男子肩头削去。这一削，势大力沉，方向刻意有些避开头部。若不是上头有命，务必留住这男子的性命，恐怕连肩膀带脑袋都能够一起削下来。

　　谁知，那男子依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却见空气又是一震，道人的剑尖已然飞向肩头上方的空中，带得他脚下不稳，身形后倾倒去。

　　“幻影三才剑！”

　　那妙辰也是一惊，口中不觉赞出了男子所用招式的名称。左右两名道人，听到这一声喊也是一惊：“幻影三才剑？那不是玄明门招式吗？妙辰师兄，他一个原玄清门的人，怎么会玄明门的招式？”

　　妙辰也是惊诧不已，玄门四派，清灵空明，虽同源于一个祖师“混元天尊”，却在数万年之后，早已分化特异成了截然不同的派别，各自也有了独特的不外传道法招数。这男子原本与他们一样都是玄清的人，却竟然会玄明门的独有招数，怎能不叫人惊奇。那幻影三才剑，能够在周身幻化出多道无形的剑气，尤其善于以一敌多，同时对四面八方进行攻击和防御，实在是攻防一体的精妙剑术。

　　妙辰见那男子已不是数年以前的懵懂师弟，不知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何等修炼，恐怕已经实力不俗。于是大喝一声，举起长剑，攻了过去。左右两名道人，心领意会，一左一右，也一同围了上去。只见青光激荡，剑气裂空，三人同时从三个方向一同围攻，竟然不能占得便宜分毫。

　　身后那名道人，业已重新起身，朝着男子后背攻来。只听一声剑身相撞的咣铛声，这指向男子后背的一剑竟然被格挡开来，与左方的道人的剑尖相撞，差点削去那左方道人的半个头颅。他一时怒火攻心，大声斥责道：“碍事！”竟一脚将对方踢倒在地。

　　妙辰没有阻止那道人的狂暴迁怒，将力量积蓄在手中，专心攻击那男子。他见右方道人攻向男子肩头的一击被挡开，立刻施展锥心一剑，直刺男子心窝。

　　妙辰这锥心一剑，疾如闪电，势若惊雷，杀意放肆，带着熠熠寒光。

　　刹那间，男子改变了动作，迅速拔出背后的长剑，斜架在身前，挡住了这一击。左方道人已经重新恢复姿态，一招海底捞月，斜下向上一刺，直奔男子腋下。只见周围空气一震，那剑尖却在半路停住，隐约能够看到那里有另一把无形的长剑，正好架住这一击。右方的道人也趁机合双手之力，横向一劈，却又是一震，在靠近男子后背仅仅一指之宽的地方停住。三把剑同时架在男子身上，却都不能再进分毫。

　　“好一个幻影三才剑！”妙辰惊叹之间，忽见男子周身空气开始颤动，似乎是魂力在流动，急忙大喊一声：“小心！”只见男子用力将胸前的长剑向外推出，而后迅速朝自己右下方用力一划，周身数道无形剑气同时发出，前左右三人被这剑气推得直往后退，早已被推出丈余。妙辰只感觉从肩部到胸口一阵微凉，低头一看，那道袍已被划出长长的一道口子。

　　他忽然全身一阵冷汗，匆忙伸手将脑后的头发顺到前方，低头看去，见那头乌黑发亮的长发并未受到损伤，长吁一口气。末了，才想起自己胸口，伸手往那剑痕中间一摸，却没有摸到任何伤口。抬头看了看远处另几名道人，胸口也都有这条剑痕，但似乎也都并未伤到皮肉。

　　这一剑力道之强，明明足以将三人推出丈余，却竟然能够点到即止，仅仅割破衣服收场，这师弟对幻影三才剑的控制，怕是已炉火纯青。

　　男子缓缓举起双手，朝妙辰一礼，说道：“师兄，师弟我并不想与师兄做生死斗，此处还是放我过去，日后师弟必定感怀戴德。”

　　“这一句借坡下驴，貌似话中有话，是在跟我强调实力已远超于我，再要纠缠，莫怪他手下不留情吧？”妙辰在心中一阵嘀咕，气恼顿生。眼见从前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柔弱师弟，此时的道法剑术已然在自己之上，他脸上一阵莫名灼烧，不免心生妒意。他先是咬牙怒目望去，而后心中一阵嗤笑，都这个时候了还手下留情，待会你就知道后悔了。他将手中的长剑朝天一指，大喊一声：

　　“玄清弟子，列阵！”

　　听闻此声，只见那三名道人迅速重整架势，剑尖一同朝天一指，合声喊道：

　　“龙跃在渊，晃朗太元；亢龙有悔，妖邪丧胆！”

　　随着这一声咏唱，沼泽周围的雾气开始重新弥漫起来，肃杀之气惊得星光都开始黯淡。

　　“四合亢龙阵！？”

　　听到那四名道人所咏唱的唱词，原本觉得男子道法高强，此战应当无虞的子寒，此时却不禁为男子捏了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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