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魅影身随（三）
子寒跳上了屋顶。
他绝对不是想要更近距离看那夕阳，和夕阳笼罩下橙红色的朦胧城墙。
他虽确实很喜欢。
在子华师姐还活着的时候，她常常去无咎山的断崖边，在天地一片橙红之时，朝远处云海中大喊着些什么。
在她死后，子寒也常常去那里，沐浴在橙红之中，拼命克制心中大喊的冲动。
也许每个人站在高处，望着开阔的远方，都会有这样的心情吧。
这就是高处，只是站在那里，心情就会不知不觉受到影响。
他刚才听到了几声轻微的求饶声，来自柔弱女子。这声音他未曾听过，却神奇地有种熟悉感。
不远的巷子角落，有几个人，不知在做着些什么，从这边看来不是很清楚。
刚才听到的声音似乎正是从那里传来。
夕阳渐渐退去，巷子露出原本的阴暗面貌。
饶是视力极佳的子寒，从这个距离，也是将将能够看到。
墙边有四个男子，围在一角，似乎在说着些什么。
一定是在说什么私密的猥亵之语。
几个大男子围在阴暗的一角，若不是在打着什么邪恶的鬼主意，就是正在做着邪恶之事。
那个声音，难道真是自己的错觉？
中央身形稍胖的男子，一动一动。他旁边干瘦一些的两名，不知在握着什么，那笑声不堪入耳，直让人心中不快。
子寒撇了撇嘴，将头扭到一边，不愿再看那几人。
他本应该早些离去的。
若他早些离去，也就不会有这些后来之事。
他仍然会是那个一心追逐子辙师兄的镇魂师。带着万般无奈，忍受正义感的煎熬，继续在九重天的规矩下行事。
可是他毕竟走入了那个沼泽，带走了那名男子，又遇到了那名少女。
那名穿着深蓝色短袄，有着倾国之貌的美丽少女，他曾以为不会有机会再见的少女。
那名只是在余光中瞥到一抹蓝色，就可以让他彻底爆发的少女。
血气上涌，耳边生风，愤怒冲上头顶，蒙蔽了子寒的双眼。
他从没意识到自己可以这么快，对没有任何道法的普通人可以这么狠。仿佛那四名无赖与他有深仇大恨一般。
当他清醒过来，四人已经倒在地上，口中痛苦呻吟，身体蜷缩，拼命呼吸着空气。
有些抱歉。
可若是子辙师兄，他一定会说，对坏人的仁慈就是对好人的残忍。
这样也好。借此教训，若他们能够有所收敛，也算是度化众生，好事一件。
一番自我安慰之后，子寒抬头走到少女身边。除了那衣襟的胸口裂开，露出酥胸的一角，让人觉得眼神无处安放之外，她似乎尚未遭受他们的毒手。
子寒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来的正是时候。
“你没事吧？”
没有回答。
少女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眼中含泪，双手紧抱胸前，死死捏住胸口的衣襟。
这也难怪，身体虽未受伤，可心中之伤断然不轻。
“没事，谢谢你救我。”
少女终于开口。一瞬间，子寒仿佛置身空山鸟语的深谷，春风拂过，燕语莺歌，那声音竟如此好听。
大概是强装镇定吧，这声音竟没有丝毫颤抖。何等的坚强，才会在此等险境之后，瞬间恢复冷静。
事后看来，这也许该是第一个头绪。可当时的子寒却丝毫未觉。
“没事就好。天已渐黑，你还是速速离开这里为好。”
少女叹了一口气，从墙边起身，拍拍藏青色短裙上的灰土，朝着子寒深鞠一躬，美妙的嗓音再次啼鸣：
“谢谢你，若不是你，真不知这几人会做出什么。”
子寒低头一扫，轻颔表示回礼。
那胖子似乎因为皮糙肉厚，首先恢复清醒。他抬眼一望子寒和身边倒地的三人，瞬间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眼前这男子又是如何不好惹，慌慌张张，连滚带爬离去。
他身旁那三人，也勉强支起身体，扶着墙尾随而去。
“时候不早了，若你还未找到住处，当尽速行事。这郡内鱼龙混杂，如刚才四人那般宵小之辈不在少数，还是小心为好。”
子寒又是一劝。
他觉得少女未找到住处，并非胡乱猜测。她的服饰并非弘商本地常见的装束，倒有些像是来自南方深林地带。她误入此地，定然是还没有找到住处。那客栈都在主街上，若是找到了住处，她一个外地人，决然不会走入这种人烟稀少的小巷。
“你……你是镇魂师对吧？”
少女的回答出乎意料，或者说她根本未去听子寒的劝告，何况这也不是在回答。
答非所问并非礼貌之举，子华师姐常这么说。
故而子寒认真答道:
“不错，我确是镇魂道师。你却如何知道？”
子寒并未穿着镇魂道服。他为了躲避追捕，在进入郡城之时就已换了装束。
“适才你击倒那四人，使的应当是道法。虽不知你是哪门哪派，但我以前曾见别的镇魂师使过。”
这倒也合理。无咎山人虽不多，但也算是三山四殿之一，师兄弟们也都会去各处出镇魂通告。
子寒正欲问她有何事，一句突兀之语倒先飞了过来。
“即是镇魂道师，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
……
夕阳已不见踪影，大街小巷各处开始有星星点点的灯火燃起。明亮者应当是酒肆客栈，而昏暗者必是郡中人家。
弘商郡虽是地广大郡，但郡城却不大，主街就那两条。子寒已在这大街上转了两个来回，却仍不知自己该去往何处。
要不，找个落脚处住下算了。
可是，这时间着实有点太早。
他假意查看旁边灯火通明的客栈，飞速朝身后瞟了一眼，那固执的身影还在。
若不是觉得她肯定会天涯海角跟过来，子寒早就离开郡城，赶往下个目的地。他是赶夜路习惯了，却不能带着她大晚上走那些荒山野岭。
他叹了一口气，回身说道:
“你到底要跟我到何时？”
远处的身影在昏暗中慢慢靠近，纤细而秀美的身段从边缘开始轮廓渐晰。
“我知道自己很没道理，可是，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所言没有办法，说的正是半个时辰之前的那个不情之请。家乡遭遇妖邪作祟，柔弱少女自己一人出远门请求帮助，却因为穷苦，请不起镇魂师。
这种情况倒也常见。世上的妖邪鬼魅，本就有妖力大小之分。遇到实力强大的妖魔，一般的镇魂师也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们付出辛苦，承担风险，自然要收取报酬。有的费用是郡县出，有的则只能靠村庄自食其力。
可这并非子寒拒绝的理由。
“大哥哥，我知道自己很厚脸皮，明明才被你所救，却又要你来帮我。可是，那妖害死了村里很多人，我真的没时间了。我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弄到那么多的钱。”
她开始摇头，掩面，泪水从指间滑落，连哭声都那么悦耳。
子寒心里空落落，仿佛犯下了滔天大罪。
可是，在没有找出那杀气的源头之前，自己必须避免与人同行。
若真是那几名道人，自己答应下来，无疑是反倒害了这少女。
九重天上强者如云，若他们请来援手，自己能不能逃脱不好说，连这少女也有可能被当做妖邪同党。
也许是看到子寒坚定的模样，那少女深吸一口气，一抹眼泪，强装出一个雨后荷花般的笑容，说道：
“我知道了。谢谢你，大哥哥。是我得寸进尺了。”
她退后一步，深深一鞠躬，转身离开。只留下子寒在原地呆呆望着那柔弱可怜的身影，被负罪感煎熬。
子寒啊子寒，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吗？你不是自诩身负智谋巧计，没有任何事能难得倒吗？
他摇了摇头，在一阵自我嫌恶中，转身迈步。
“等一下！”
这风铃般清脆的嗓音刺破了笼罩在郡城上空的黑暗，拉住了子寒犹豫的脚步。
他转身，看到那少女迈着雨燕般轻柔的脚步，来到自己面前，一低头说道：
“请大哥哥等我一个晚上。”
子寒皱起眉头，表示自己没有明白。
“明天！等到明天早上，我就有足够的钱付给大哥哥了。”
子寒觉得好笑，还是没明白她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你会用一个晚上赚到足够的钱来付给我？”
少女点点头。
“怎么做？”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攥在胸前，肩膀不停颤抖。末了，她露出一个惊为天人的美丽笑容，说道：
“那你就别管啦。”
这语气中，带有一种放弃一切的强颜欢笑。
没等子寒继续问话，她径自转身离开。
子寒一头雾水，仔细回味着少女所说的话。
什么意思？
这大晚上的，你一个弱女子要想什么办法赚钱？
你若是有办法，刚才也就不会那般求我了。
他苦笑，这世上，哪有能让一个弱女子在一个晚上就……
！！！
不会吧……
喂喂喂！
一阵闪电击中子寒，从头到脚，全身寒毛直竖。他不顾一切飞快地跑了起来，想要追上那少女，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她的身影……
(https://www.daowx.cc/bqge205980/1281849.html)
1秒记住笔趣岛：www.dao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dao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