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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浮世三千你我他


  你感受过末日来临般的死亡吗?

  压抑,窒息。

  像整座紫金山压住胸口,每一次血管的跳动都是一次挣扎;像淹没在大海的漩涡中央,咸涩呛人的海水塞满每一个肺泡。各种灰色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潮水疯狂涌来,顷刻吞没。

  一个人到底面临着怎样的绝望,内心怎样的涣散,才会选择对这操蛋的世界说再见?

  可悲的是,人是没有办法真正坦然面对死亡的,毕竟还有不甘和牵挂。

  所谓的坦然,不过是在奋力尝试过一万种可能后,仍然跳不出枷锁的绝望,无奈,直至认命。

  陈元守很怕死,比起自己那位只身单挑东北巨擘的大哥,很怂是吧?看起来老头子没说错,他就是虎父犬子的那条犬。

  站在南京紫峰大厦顶楼边缘,望向地面上如同蚂蚁般川流不息的霓虹世界,沾满鲜血冰凉的手在夜风中瑟瑟颤抖,整个身体都已经彻底空了。成了一片枯叶,随时能被四百多米高空的夜风吹走。

  “该死的贱货!”每一个字都布满寒霜从牙缝里挤出。

  如今才明白,以往那些被自己鄙夷唾弃过的,轻易用自杀解决问题的懦夫们的感受。如果不是内心变得满目疮痍,不是世界塌陷般的绝望,一个对世界仍有牵挂和不舍的男人,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呵呵,只能这样了吗?”低头看向楼下被拉伸成绚烂彩带的霓虹街道,脑中冷不丁传来一阵眩晕,脚步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

  拨了一串熟记在心里的号码,手机响了很久,那头却没有接通。

  男人惨然苦笑,自言自语道:“没人吗?”

  下一秒,迈开步子一跃而下。

  搁在楼顶边缘一直闪动亮光的手机屏幕接通了,一阵沉默后,从中传出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喂,是元守吗?”

  太浮山,毗邻常德临澧县西南,东西绵延40余里,南北展布17里宽,绵延横亘于鸡鸣四县。地势奇特,山体呈扇形,下辖99岭,33岔。三九之数的奇诡布局,倒是无愧于自古道家七十二福地的神秘名头。

  对于01年刚被批准为国家森林公园,又地处于比起“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也差不了多少的潇湘之地,自然资源开发举步维艰的深山老林,理所当然成了“杀人越货,抛尸荒野”的好去处。

  一辆挂着湘A字样的黑色奥迪A6,沿着新开通不久的盘山公路前行,偶尔路旁一两个脖子挂着发黄毛巾,背着竹篓的山民,黝黑的面庞都向这辆钢铁猛兽投来惊奇的目光,听到汽车鸣笛后愣愣一笑,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

  坐在副驾上的年轻胖子,同样向山民回以礼节性的笑容,仅此而已。

  作为魔都二流纨绔圈子里,算得上在历史方面有着一些深耕的文化型纨绔。钱科深刻地理解着脚下这片曾被“梅山蛮”文化浸染过无数岁月的土地,不会将貌似纯良的笑容与朴实纯真划上等号,那些历史上威名赫赫的反叛起义想来并非胡编乱造。

  根植基因里的反骨,即便很好地被现代公权制约,一旦诱惑的价码足够份量,在如此偏远的山沟里,也会轻易爆发到无以复加。这就是太祖建国初期,很多偏远地段的族群依旧孤立在外,最终通过安抚、优待逐渐融合进汉文化的根本。

  虽然不能完全贯彻已经半个身子插满管子,仍在把持着整个钱氏集团的老爷子,冒天下之大不违的“想赢,就得有宰了对方和自己崽子的狠心”的腹黑理论。但三岁就开始翻阅《红楼梦》这本大部头的钱科,深谙其中“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的道理,所以多年来也是如此要求自己,能在魔都的纨绔圈子里做到民哲保身、自由抽离。

  况且,他并不认为能被高临道单独带出来的司机会是摆设。

  在自己不动声色瞄向对方的时候,对方也同时看向自己,露出憨厚的笑容。

  散漫惯了的钱科,长期的安静对他而言其实是很压抑的一件事,既然母老虎的老妈子已经将自己捆绑着押解过来,并断了自己所有作为纨绔的挥霍供给,也就只能暂时落脚在娘家舅舅这尊大佛下,姑且当个带发修行的思凡弟子了。

  车辆一路蜿蜒盘旋在密林掩映的山道上,钱科哼着小曲的口哨也持续了一路。只有四人的车厢内,依托于奥迪A6系列优越的降噪效果,没有任何言语的情况下,口哨声就更能调动起压抑空间里的烦躁因子了。

  坐在后座的年轻女人,修养很好,两个小时内,仅仅是在刚刚示意性地干咳了两声。在钱科认识的女人里,已经可以归类于很不错,有耐心的花瓶。

  但钱科并没有停止的意思,而是换了一首更为轻快的曲子。他想看看这份耐心的极限在哪里,这个花瓶还有没有让自己高看些的收藏价值。

  女人只是轻轻推了推高挺鼻梁上的黑色眼镜框,同时看了眼副驾驶位置上梳着油头的胖子,又看了看身边从始至终面带笑容闭目养神,右眼框上有着一道明显疤痕的中年男人。脑子里突然蹦出个“画虎类猪”的词语,不禁嫣然,嘴角漾起微不可察的笑意。

  都说外甥像舅舅,这里的含义,显然远不止形象上的肤浅理解。至少就面容始终含笑这一点上,胖子与后座上始终面带和蔼笑容的中年男人,很有默契地验证了中国几千年来的老道理,并非全是分文不值的糟粕。

  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显然这是个不值得争论,却又为大多数大男子主义所津津乐道的伪命题。

  毕业于美国某所常春藤高校的陆非鱼,是典型的跳脱于“美丽的女人大多无脑”这种狭隘观念的,头发长见识广的花瓶。那头HOG脑子里想什么,自己心如明镜,对方屁股不用抬,甚至连挪动一下都多余。女人的一笑,让通过后视镜捕捉到这一幕的钱科,心里有着瞬间的愣神和诧异,口哨却未做停顿,抚摸着指节,心思翻转。

  等到宽敞平坦的盘山公路变得逐渐收窄、颠簸,直至半个小时内,再也遇不到一个山民的时候,这条踏着现代化主义的盘山公路也就走到了尽头。

  对于做了七年公家奥迪A6的高临道而言,习惯的意义是远大于舒适体验的,再说座下A6这台高配系列秉承了德国人的匠心工艺和家族名誉,本来就算很舒适的座驾了。路既然到了尽头,那就换个方式下来走走,高临道的性格是笃定,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山,是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桃花源的。

  飞鸟尽良弓藏的A6,如同弃之敝履般随意停在了山道尽头。副驾驶开门位置与岩壁恰好留出一个成人出入的间隙,给主道尽量留出了供他人行走的空荡。可偏偏身高和体重数字几乎等同的钱科不是一般人,废了九牛二虎的力气,肥肉和山岩间来了个亲密接触,身子也将将出来一半。

  “唉?我说你……”钱科无奈,想到被圈子里戏称为“钱八戒”的自己这次回去,是得仔细考虑下医师的建议了。

  而精瘦的汉子出了驾驶室,只是冲着钱科腼腆一笑,就径直走到车子后备箱捣鼓起来。

  相比于都市里的繁华,其实陆非鱼更中意眼下碧绿隐翠的深山老林,这跟她喜欢素雅的水墨画胜于斑斓的油彩画如出一辙。虽然大半接受教育的时间是在国外,心里依然保有“碧水依山一草庐,天涯仗剑一壶酒”的高士情怀。

  随意伸展了一下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腰肢,一身宽松的淡青色冲锋衣也难掩前凸后翘近乎完美的腰肢。

  牲口走到哪里都是牲口,无非是教化程度的深浅不同。有教养的牲口,无非是对于猎物比之那些只会就地正法的牲口多了份对于欲望的克制。可欲望这玩意,就好似一个比你自己更懂自己的妖艳骚货,百般妖娆又切中要害地撩拨着你。此刻的钱科,心里就正如同一只猫在用爪子不停地刺挠。

  比起木头司机愣愣一眼,继而重新埋头捣鼓起自己手中的事情。钱科的眼神就显得有些过分肆无忌惮了。女人很干练地用手腕上的,那种市面上很普通的黑色橡皮筋将瀑布般的黑发绑扎成一个温婉又不失俏丽的马尾辫。

  一个真正漂亮的女人,其实不必要用上很多华丽的形容词,你会发现词语本身已经是一种苍白。她就像山崖上的一株野茉莉,桀骜淡雅而芬芳。或许能一亲芳泽的,也就只有梦里的那只青斑大凤蝶。

  “看够了吗?”女人淡淡出声。

  “哈哈,都说经常看美好的东西,可以延年益寿。我怕死,所以对于美丽的东西,都习惯性多看上几眼。”

  钱科这个胖子其实论长相,在他自己的小圈子里都只能算得上中流,更遑论魔都穿插着不少当红鲜肉艺人作陪的上流圈子。但就是这么个身高和体重等同的水桶型胖子,却是在万花丛里左右逢源,吃得开除了大方不做作的性情外,就主要归功于能够妙笔生花的这根三寸不烂之舌了,至于这根舌头的其他妙用,试过的花朵都说好。

  “东西?”女人面上提起灿烂笑容,疑惑问道。

  “额,非也非也,不是东西!”意识到问题的钱科赶紧改口:“瞧我这张破嘴,看见美女就犯迷糊。”

  虽然美丽的东西看多了可以长寿,但是过分妖异的美丽,往往隐藏着剧毒。女人看似灿烂的笑容,却让钱科如芒在背。卡在一半的他更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扒光,绑在砧板上待宰的猪肉。这让他想到上海某个喜欢饲养黑曼巴蛇和大型捕蝇草胜过猫猫狗狗的妖异女人,浑身不由一个激灵。

  “小子,消停点,少耍些贫嘴,死不了。”始终如同弥勒佛般的中年人,笑骂着转而用和蔼的长辈脸孔面向陆非鱼:“小鱼儿,别跟他一般见识,这家伙打小就是这副啷当模样。他再惹你,我就将他踹下山去。”

  小鱼儿这个称呼,是陆非鱼第一次做完自我介绍后,男人就自来熟地称呼起来的。虽然并不喜欢,但也谈不上厌烦。重要的是陆非鱼对这个男人越来越感兴趣了,跳脱于单纯女人看男人的兴趣。就像她早年面对解剖台上的青蛙,黑色眼镜下带着研究审视的学术性目光。这个在依托紫金龙脉的JS政圈里,有着“笑面佛”之称的弥勒老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好的没承袭多少,唯独继承了自家老爷子毒辣眼光的不良老子,一贯秉承的对自己完全放养的态度,平生第一次发生了断崖式的崩塌,也是平生第一次强势地命令自己:跟着眼前这个有些高大魁梧,看起来不像一名政客,更像一名军队首长的中年男人两年时间。至于满两年后,还要不要继续待下去,就随陆非鱼自己的性子了。

  作为典型的南京浜子弟,性子,陆非鱼从来就有。顶着老爷子的重压,任由自己放纵三年不管的不良老子,其实对于她这个名义上的家族长女已然算得上过分放纵。

  一头假寐的老虎,一名藏刀入鞘的刀客,他的牙埋在嘴皮下,他的刀藏在笑容里。现在看来,自家的不良老子,这几句关乎高临道的点评并不诛心。

  钱科并不怀疑高临道只是在说笑,在他的脑袋里,自己真的惹恼了这个狠人舅舅,老家伙是肯定会将自己拎到悬崖边,给自己屁股来上一脚,踹下山去的!

  感慨于眼前的尤物,却有着过于理智的大脑,跳脱于大部分女人在意的美貌夸奖,而着眼于自己用词的不恰当。钱科顿感眼前的天鹅肉还没有尝到,只是看看就已经有些索然无味起来。这样的女人,他不喜欢,太聪明反而无趣! 

  三台峰,名幽秀起,小雨之后更添新翠之意。

  烟生云染,白云苍狗,此时应有一名倒骑青牛唇红齿白的俊美道童,才算是完美契合了道家七十二福地的神秀。这就好比“臭屁连连,屎就快来了”的看似情理中,实则毫无道理而言的荒诞吊诡。

  书中自有的除了颜如玉和黄金屋,其实还有黄粱梦。现实往往会给你一记响亮到印象深刻的巴掌。一个瘦弱到好似有上顿没下顿的,穿着不合身的破衣补丁的孩子,正托着腮帮子看向谜雾隐翠的峡谷。在他身边趴伏着一条毛发枯黄,同样精瘦的癞皮狗。

  跟小乞丐几乎没差,只是打着补丁的衣服相对干净。

  突兀矛盾,却很有画面感,唯一能符合看客们期许的,也就只剩那么一张被长发遮盖的粉嫩小脸了。

  “不可,确定能行吗?”孩子瓮声瓮气嘟嚷着,有着明显埋怨的味道。想想放弃了大和尚一桶水两毛钱的高价雇佣,跟着这么个不靠谱的人做着这么件没着落的事,还真是猪油蒙了心。

  歪脖子老树上跳下一个光头青年,嘴角衔着越嚼越有甜味的草根,拧了拧鼻头道:“兔子都进笼了,哪有不逮的道理?”

  一只雪白色的矛隼,尖啸着刺穿山雾,向着山腰盘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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