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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不疯不颠不神仙


  三岁看八十,说的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浅显的道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所以,三岁就知道拿着磁铁干扰罗盘,将钱三平重金请来转运的风水大师,气到吹胡子瞪眼拂袖而走的钱科。还是很欣赏眼前这家伙的做派,以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尿性,往后倒推个五百年。就是个当浮一大白,一边叫好,一边吩咐小厮打赏的纨绔:“来人啊!这是高手,技术活,当赏!”

  年轻和尚从树枝上扯下叶片,双手拇指夹住叶片两端,含在唇边,下唇自然里卷,上唇裹住叶片和下唇,吹气发出清脆的声调。随着对方手势和拉紧力度的调整,叶片的声音起了变化,成了一首悠扬清亮的曲子。

  钱科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原理,也像模像样地摘了一片叶子放到嘴边。可知道和真正去做却是两码事,满脸憋红成了猴屁股,除了口水横飞,就只是引来不远处的小城南一阵白眼,没好气地囔了一声:“你就别吹了!放个屁都比你吹的响!”

  钱科只好讪讪一笑,也不生气,扔掉沾满口水的湿嗒嗒的树叶,目视远处迅速被墨色漫延的天际,隐隐像有着什么在云层里滚动:“看来要下大雨了!”

  也乐得自在,看看别人的表演,当个闲人,这感觉其实也不错!怪不得会有那么些郁郁不得志的公卿士大夫,会选择在山林里度过余生。只是不知道见惯了莺歌燕舞,享受过花团锦簇,每每遇到阴雨天时,那颗忧国忧民的心会不会也偶尔忍受不了寂寞?

  当了闲人却闲不下来的钱科,胡思乱想,思绪飘出天际还不忘打趣道:“这女人啊,其实很简单,无非分两种,装清纯和假装不清纯。”

  斜瞥了一眼仿若无闻,依旧自顾自地吹着树叶的和尚笑道:“这俗话说的在理,女追男隔层纱,男追女隔座山。这最笨的方法是愚公移山,再者就是翻山越岭,怕的就是山外还有山,累死在半路也看不到头。其实哪有这么麻烦,去伪求真,看问题得抓住本质。嘿,跟你们这些世外高人说这些俗的,你们也不一定能听懂。”

  不戒和尚停下手中动作,皱眉看向钱科,钱科却毫无觉悟继续道:“依我看,女人追男人就得吊着,吃不到的就是最好的,不然也不会总说‘老婆还是别人家的好’。话是糙了点,胜在实在。男人追女人呢?就得拼命喂饱她,要啥给啥,倘若还能提前想到那便更省事。这两点乾隆帝和他那回疆和卓氏堪称历史典范。”

  面色逐渐尴尬的不戒和尚,强自镇定,表情却依旧窘迫起来,正欲开口却被钱科打断,目光凝视着年轻和尚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嘛!哈哈,算啦,我就这么一说,你也就这么一听,咱俩谁都别当真,吃饱了总得扯扯闲篇消消食。”

  可下一秒,却换作钱科范愣了。只见和尚在袖袍里一阵摸索,最后掏出一张被折叠得很整齐的百元美钞,径直递到钱科面前,微笑着看向自己。钱科没有伸手去接,看似良善的和尚,也就只剩看上去的良善了,实则是一个跟自己差不离的缺德货色。至于这葫芦里卖的是药,还是一葫芦蛇虫鼠蚁,就不得而知了。

  “什么意思?这算示好?君子不夺人所好?”

  不戒和尚兀自看向对面山崖,捻着袖袍中的一串佛珠道:“我不是什么君子,最多算个不入流的野和尚。虽然不知道它对于你有着什么样的故事。但这东西放在你那,想必是比在我这有价值。拿回去吧,趁我还没反悔。” 

  钱科怔怔看着重新回到手中的美钞,随后从中间撕成两半,一半仔细收好,取出笔在另一半上写下一串数字,重新递还给了不戒道:“那好,我也不跟你矫情。这半张你留着,就当我押在你这的。以后有机会下山记得去苏州找我,打上面的号码,我给你兑现。如果,到时候你还有兴趣听故事,我再讲给你听。”

  后院东侧,站在虚掩着一条缝的木门外犹豫了好久,最后,陆非鱼还是缓缓地推开了这间自打他们上山来,除了看见年轻和尚进出就一直紧闭的木门。

  木门老旧发出闷闷的“咯吱”声。

  这是一间并不大的屋子,夕阳透过用塑料膜蒙了一层的窗户射进屋内,铺洒在房间内坑洼的泥地上,越发昏黄。一张木板床首尾用两张板凳搁着横在墙角,还有一个自制的放满各种书籍的书架,一张小圆桌和一张圆凳,一目了然,再无其他。

  手指在书架上滑过,没有沾染到一丝灰尘。抽出一本看上去很新的,书名《大败局》,随意翻开一页,整本书保护的很好,仅仅书角处微微泛黄。

  又随意抽了几本,有《东周列国志》、《难经》、《时间简史》、《活着》等,剩余的就是些对自己来说完全是天书的佛经了,虽然大多都是些地摊货色的盗版,但从那些或是偶尔出现在书页上的纠正错字,或是旁边评注的一行蝇头小字来看,每一本都至少研读过一遍。

  视线继续扫过,最后在佛经间夹着的一本很薄的书籍上停了下来。废了不少力气才将它从包夹的佛经间抽了出来,可抽出来的下一秒,陆非鱼就明显愣住了,平静的脸色也变得奇怪起来。先是难看,再是鄙夷,最后脸颊上莫名飘上一抹淡淡的绯红。即便见过千山暮雪,却没有品过人生百态的大龄女青年。纵然再神仙范儿,终究是藏了些少女的娇羞。

  望着手中这本封面印着一位穿着暴露的金发女郎照片,贴着PLAYBOY刺眼英文LOGO的杂志,轻哼一声道:“哼!涉猎面还挺广的。”

  手臂轻微颤抖且快速地将杂志塞回原处,整个过程中目光都刻意看向它处的陆非鱼,庆幸没人看见她的窘态。受了多年的上层建筑式的美式教育,倒不会武断地站在道德的高位上去抨击这种杂志和看这种杂志的人是万恶资本的龌龊产物。但和尚不仅看,还猥琐地珍藏在佛经中,就彻底对她自小打下的儒家教育的根基产生了不可逆的巨大冲击。

  “哐当”一声脆响,一只老旧的金属盒从书架背面掉落到地面上,散落出里面一封封褐色的信封,而其中一封似乎正是白天城南刚从山下镇上带回来的。

  愣愣地盯着这些散落的信封看了好久,最后陆非鱼还是俯下身去,将信件一封封叠好,重新放入了到铁盒里。说实话心里刚刚如同猫挠般奇痒,如果不是受到了太过良好的教育,最近莫名生出的对于那家伙没来由的好奇,早就冲破了人们标榜的道德枷锁。克制真的是件很痛苦的事,正如吃药很苦。

  当陆非鱼站起身看到不知何时站立在门口的熟悉身影时,尽管强装镇定,但还是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不知所措:“那个,找厕所的,这个,这个就掉下来了!”

  很快地将铁盒放在圆桌上,双手下意识拽住自己衣角,一时竟有些惶恐。

  瘦挑身影从阴影里向着陆非鱼径直走了出来,正是年轻和尚,陆非鱼下意识身子紧绷,脚步却未曾后退半步。不戒和尚在一米开外站定,停在了圆桌前,从圆桌背面掏出一盒火柴。火光擦亮,空气中立即飘散着一阵轻微的硫磺味,一盏煤油灯的火苗亮起,火光在两人的脸上和双眸中缓缓跳跃。

  一阵子的山里生活,陆非鱼也渐渐适应,甚至是对于这种快要灭绝的青灯古佛的生活感到舒适。

  “想看就看吧。”不戒和尚平静地将铁盒推到了陆非鱼面前。

  (下文引用自书信一)

  囡囡:

  这是妈第一次给你写信,心里先前想了很多话,下笔了,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一个人在南京还好吗?天刚转暖,衣服别急着脱,捂捂。

  别怪你爸,你们俩父女性子都倔。你爸一辈子认死理,守着祖辈的规矩,打死不低头。昨个儿上午,还嘱咐我帮他把你们的相册找出来。年前你哥哥和嫂子回来过,她也怀上了,你爸私底下跟我说肚子没你的尖,应该是个女孩。

  。。。。。。

  百合  10克;

  地黄  15克;

  川芎  8克;

  白芍  13克;

  枸杞子  11克。

  五碗水煮成一碗水,忘了,还有当归12克。这是当年我怀你们时,你爸从一位老中医那里求来的方子,适合养胎。

  囡囡,妈不能守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菩萨说,修了几世的缘分才能修成一家人,别怪你爸,父女俩哪有隔夜仇。没事了就去舅舅家看看阿婆,我给他写过信了。

  家中一切安好,勿念!

  母

  1979年3月,合肥

  (下文引用自书信二)

  囡囡:

  收到你的照片了,孩子很可爱,你爸说眼睛像你。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你随你爸,天越冷脚越容易出汗。吊嗓子久了就多喝些杭白菊金银茶,清热解燥,最适合你们这个行当。记得鞋子也要勤晒晒,晚上睡前花椒泡脚睡得好些!人老了,总爱唠叨些。 

  你爸心情好多了,这几天一直拿着孩子的照片琢磨起名字的事,成天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来回打转。还每次都叫我去让我看看,名字写了划掉,划掉再写,来回折腾得我都烦他。我知道他害怕起的名字不够好,你不喜欢,更怕你不乐意。

  几个选出来的名字,我们觉得不错的写在了第二页,你看看有觉得合适就留下。

  。。。。。。

  家中一切安好,勿念!

  母

  月,合肥

  (下文引用自书信五)

  囡囡:

  孩子丢了,我们都很心痛,你爸也几天没吃饭了,人都派出去找孩子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是我们李家亏欠了这孩子,我们跟他没有缘分。妈能理解你的心情,当年你妹妹丢了,我也感觉天一下子塌了下来。可人来到这个世上,除了要对得起自己,还要对得住很多人,因为还有你们,所以必须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奔头。

  回来吧,孩子,你还有我们,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孩子。

  。。。。。。

  爱你的母亲

  1980年2月,合肥

  (下文引用自书信十一)

  囡囡:

  他们已经容不下李家了,你大哥已经走了,我和你爸不想再失去你。

  。。。。。。

  我们老了,你爸自从你大哥走后,身体也一落千丈。你要先照顾好自己,暂时不要联系任何人,去台湾的机票我会请克叔转给你。

  明天我们就会转机去台湾,安顿好了给你地址,你就过来吧。记住暂时别跟任何人联系,照顾好自己!切记!!!

  爱你的母亲

  1982年6月,广州

  (下文引用自书信十三)

  囡囡:

  好久没收到你的消息了,昨天收到你的来信,知道孩子找到了,我和你爸很高兴。

  听你克叔说,你消瘦了很多,好几个夜晚我没睡着,不敢跟你爸讲。他身体不好,医生说情绪不能太大波动,他现在已经听进去很多了,脾气也改了不少。

  。。。。。。

  我们在台湾过的很安稳,虽然没有在国内的大鱼大肉,粗茶淡饭却很心安。你爸说斗了一辈子,早就累了。现在也看淡了,他算是一帮老家伙中最走运的,提前退休,说不定还能走运捞个善终。我看这老头子是越老越糊涂,尽说丧气话,我跟他说咱得活一百岁,咱还没见见外孙呢,是不是?

  我俩一切安好,勿念!

  代问野狐安!

  爱你的母亲

  1989年8月,台湾

  (下文引用自书信十九)

  野狐:

  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一封信,可能也是最后一封。

  我其实是个不喜欢哭的人,还记得第一次在产房里模糊听到医生说是个男孩,随后就听到了你清脆的哭声,我的心一瞬间彻底柔软了,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刚出生的你,说实话很丑,皱皱巴巴,红红彤彤,眼睛三天后才能睁开,我却很喜欢,哪家的毛孩不是母亲的心头肉。

  第一次抱你,你浑身很软,我手足无措,无从下手,当时就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柔软又可爱的生命。

  第一次喂你吃奶,你好像饿了很久,很用力,吸得我很疼。帮忙的阿姨说,你像个小土匪,当妈的要受苦了。是啊!每个孩子的出生都是母亲受难日的开始,可我想每个母亲的初衷也都是和我一样,唯原孩子健康,我便开心。

  我是希望你能像个土匪一样活着的,尽管会被人诟病,会被人指指点点,却能不受束缚,依照自己的本心去享受人生这场短暂的旅行,不必做个在深夜里独自舔着伤口的好人。

  。。。。。。

  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我把你弄丢了九年。

  没能看到你第一次会坐,第一次会爬,第一次会走路,甚至第一次会叫妈妈。

  孩子,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人受压抑和伤害时间久了,心里那团希望的光亮就会越来越暗,我很害怕,哪一天连那一点点光亮都消失不见了。

  还好还能遇见你,再一次有了你的消息时,经过那么多次的扑空,我的心里除了紧张期盼,更多的是害怕,害怕再一次扑空,又害怕如果真的是你。很矛盾是吗?是啊,难怪她们说我疯了,我自己都感觉我是个疯子。孩子,对不起!

  再一次,在远处看见你的背影,清瘦、干净,第一眼,我就知道那是你,就是你,我的孩子。我记得你已经有十岁了吧?站在寺门外,等了这么多年,真的见到你,触手可及,却突然感到不真实,害怕到迈不开脚步。

  你扭头看见了我,我也看着你,你放下扫把,露出笑容。那笑容像被我丢失了近十年的清晨灿烂的阳光,照进了黑暗的阴影里。

  你走近了问我:女施主,是来上香的吗?多拜佛,是会有福报的。

  女施主?是啊,我已经不做母亲太久了,久到再见已是陌路人,我确实是个失败的母亲,还好你长得很好。

  本来想尽量少打扰你,最后还是没忍住,便在寺里住了下来。我是你的女施主,你是我挂在心头却开不了口的心肝,很肉麻吧。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么肉麻的称呼,就请让我任性一回吧,在心里好好肉麻地称呼一次。

  我知道你渐渐地开始不喜欢我这个总是唠叨你的老女人了,我也渐渐明白做了母亲为什么就会变得唠叨了。你渐渐长大了,我也渐渐老了,我知道能陪你,哪怕是被你讨厌的日子已经越来越少了,不多了。

  或许你读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可你的余生还很长。没能亲耳听到你叫一声妈,是我最大的遗憾。是的,很遗憾,也是报应吧,我应得的。

  临了还是习惯性唠叨一句吧。天冷了就穿衣服,热了就脱,饿了就吃饭,困了就早点休息,少熬夜,注意身体。可以出去交些朋友,不用很多也可以。真正值得信赖交心的朋友,有几个就够了。

  做一个简单、幸福的人,惟愿你好,我便觉得好。

  月,太浮山

  看着手中最后一封没有落款人的信件,身体微微颤抖。或许正如一个母亲所说,她有很多怨恨,很多不甘,却只要有一个心愿,也是唯一的一个心愿实现了,她便满足了,可以不留遗憾地放手:惟愿你好。

  没有落款人,或许因为她还是怀着愧疚的,亦或是她并不想因为那个名字让孩子在意而过的不好。

  母爱伟大,不过如斯!

  深吸了一口气,缓解了胸口持续的压抑,强行平复下心中波澜的情绪。陆非鱼眼神柔和地看向窗口对着窗外簌簌夜风发呆的年轻和尚道:“你还想她吗?”

  和尚沉默许久,打开变得有些干涩的嗓音嘶哑道:“死了就是死了,非要留下这些让活人碍眼。” 

  虽然如此说,眼尖的陆非鱼还是借着跳跃的火光看到了年轻和尚的眼眶泛起了血丝。或许这也是男人真正的魅力,少年时的逞强,作为女人如果能给予了适当的理解和尊重,等他成熟了,这份倔强就能长成令女人安心的,足以遮风避雨的坚强臂膀。

  事实上这样聪明的女人凤毛麟角,大部分也只会苛求乐享其成。可没有患难的理解陪伴,又如何换来长情的陪伴告白?

  陆非鱼低头去重新将一封封书信恢复原先的整齐模样,走出门去,轻轻合上了木门,心中暗自叹息道:和尚,不过也是人,还是个疯癫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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