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五年前的夏天。
C市的机场她跟着出口指示牌小心翼翼的推起推车，她转了好几个弯，上了电梯又下电梯，看到围栏外的罗子浩，她兴奋的朝前使了把劲。车上的行李又多又重，推车险些失控，幸亏罗子浩上前一把帮她扶住。
“怎么还那么冒冒失失的，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吗？”
罗子浩嘴上责备着，双手却自觉的接过纪柳柳上手的推车。
他领着她离开候机室，C市的机场的停车场太大了，盛夏的暑气让地下停车场又闷又热。
颠簸了十几个小时的纪柳柳跟着罗子浩转了半天才看到车子，之后她跟见了救命稻草似的立马大剌剌的拉开副驾的门钻了进去。
她一上车立马埋头找了打火键摁下，空调出风口呼呼的出风，过了半分钟才由热风慢慢变凉爽。
得救了！
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开始打量车子里设计得圆嘟嘟内饰，这一看就是刚提回来的新车，放在后座地面的捧花想必是4S店送的吧，毕竟从小玩到大的表哥罗子浩脑子又没抽，拿束捧花来接她是不可能的。
她扁扁嘴，忍不住嫌弃的瞟了眼正在努力朝车里塞行李的罗子浩：
“我说哥哥，你居然买这么...cute的车！”
罗子浩叹了口气，没搭理她，她伸个懒腰，舒舒服服的挨着椅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信息。
经过他的努力，七个行李箱已经将车子塞得满满当当，连后排都塞满了，小小的轿车真成了货车了。
“你早说你是跟逃难似的，我换辆大点的车来呀！”
他钻进车里已是满头大汗，副驾的人对着手机一直傻笑个不停，完全没有要和他聊聊天的意思。
那是她去英国上学后第一次回国。
庄怡说，她要结婚了，为了让柳柳能做她的伴娘，她决意把婚期定在六月，等她毕业归来送她出嫁。
每逢寒暑假她总是找各种理由不回国，但每一次她精心编排的说辞都还没用上，电话那头就已经连连应好，并客套的嘱咐她照顾好自己，之后银行账号上便多出一笔钱。
经过几次以后，后面的几年她连理由都不编排了，直接发一条短信告知，好让电话那头连同敷衍都省了。
当年她要求要到伦敦上学，李淑敏脸上抑制不住的喜悦和爸爸送她到机场时意味深长的叹息，她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或许这就叫做识相吧，17岁的纪柳柳终于识相了，她的决定仿佛大家都舒心。从此，不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便成了纪柳柳与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是C市明明除了他们一家三口，还有太多她眷恋的人与事，没有人有资格阻止她回家。
车子一路驶向市区，周边的建筑从稀稀零零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密集，路上的车子也变得拥堵了起来。
纪柳柳有晕车的毛病，每次车子减速，她就抬头看看窗外，缓缓刚冲上头的恶心。随着道路上车子越来越堵，停车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她索性把手机随手一扔，托着脑袋看着前方走走停停的车尾灯。
“这个点下班高峰期了，有点堵。”罗子浩解释。
穿过长长的车流，车子赶在绿灯结束前快速通过十字路口，眼前的路也开始熟悉了，路边的绿化灌木；人行道上的榕树；门头显然翻修过招牌的老店；纪柳柳有些慌神，她不自觉的掐住中指指节。
这是一个建筑考究的纯中式小区，虽然墙体已经有了明显斑驳也否定不了它当年的雍容大气，有市无价。
“礼物我妈都准备好了，我们上去吃顿饭就走。”说完不知道从哪拎出一堆大包小包的礼盒。
见纪柳柳依然没反应，他索性径直拉开副驾的车门，这时纪柳柳才回过神下了车。
电梯一路向上，在16楼处随着一声“叮”响，门打开了。
出了电梯右手边的住户门早已经打开，电视声、嬉笑声让屋子里嘈杂又热闹。
罗子浩带头进门：“路上堵车，来晚了！”
听闻罗子浩的声音，一个中年男人放下手中的茶杯迎了上来；另一边一个保养得宜的中年女人也从厨房里探出头说道：
“赶紧进来，马上开饭了。”笑得热情洋溢。
纪柳柳跟着罗子浩进屋，中年男人看向罗子浩身后正在换鞋的纪柳柳，他显然有些局促：
“回来就好，雨乔和卓然也都在。”
换好鞋的纪柳柳这会才把目光落在沙发上两个年轻男女的身上，娇俏的姑娘早已站起来，蹦蹦跳跳的迎了上来热络的搂住她的脖子：
“姐，你终于回来了！”
她笑得真切。纪柳柳却没心思配合她作戏，没好气的应和她几句就快速的与她拉开距离。
纪柳柳将随身的背包在玄关架上挂好，她隐约能感觉到沙发上的目光，她却不以为然，应着厨房里中年妇女的呼应，径直走到餐桌边挨着罗子浩坐下。
“柳柳，阿姨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酸甜排骨，赶紧尝尝，”中年女人拍拍柳柳的肩，“一会还有酒酿丸子！”
“好的，谢谢阿姨。”
李淑敏也不知道继续说些什么，转身回了厨房，不一会儿纪雨乔从厨房捧出碗筷，边摆放边催促沙发上的卓然过来吃饭。
卓然在纪雨乔给他预留好的位子坐下，纪柳柳坐在纪雨乔对面，卓然对面是罗子浩，他这个位子很清楚的看清纪柳柳。
今天纪柳柳将头发松散的束在脑后，或许是长途跋涉的原因，额前鬓角散落的几缕发丝随意的落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身上穿着棉质的背心连身裙，随性自然。
长相还是那个长相，模样仍是那个模样，只是如今的纪柳柳早已经退去了十几岁少女的稚气，眉眼间多了几分小女人的妩媚，卓然始终不知道怎么跟她开口寒暄，话到嘴边又没了勇气。
饭席间，纪雨乔一直追问纪柳柳在英国的生活细节，纪柳柳话很少，向来伶俐的纪雨乔明白纪柳柳其实是不太愿意接她的话就开始聊起了她们公司的趣事，比如新来的女同事与某高管暧昧不清......
诸如此类。
这么无聊的话题不光她说得津津有味，纪德明也听得津津有味。
这就是父爱吧，能听到你的鸡毛蒜皮就是幸福，或许纪德明严格来说确实是一个好父亲的，当然这是对纪雨乔，不是她纪柳柳。
纪柳柳细细的吃干净嘴里的排骨，然后慢条斯理的放下筷子，落筷的动作第一时间引来了纪德明的注意。
“怎么不吃了，”他紧接着给柳柳碗里再添了两块排骨，“你太瘦了，得多吃些。”
纪柳柳抿了抿嘴，斟酌着怎么说出接下来的话：
“爸，阿姨，我这次回来想跟你们商量一下我妈妈留给我那栋小洋楼的事。”
话已经说出口，纪柳柳反而豁然了，她看着李淑敏嘴角渐渐下沉继续说道：
“爸，那栋小洋楼是外公当年给我妈的嫁妆，当年您通过抵押它变现才有了后来的一切，其他的东西我都无所谓，公司是您和阿姨的心血，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我妈妈的总该给我。”
柳柳说完不自觉地握紧餐桌下的双手，等纪德明两夫妇开口。
李淑敏侧目看向纪德明。虽然纪德明这些年公司经营得有些模样，可是城中路的小洋楼可不比其他的房子，在寸土寸金的城中区，一套商品房的价格都高到天上去了，更不说这么一栋位于著名景区的小洋楼，每年光是一二层的租金都有个几十万，这一回来就提着要回小洋房，李淑敏自然不乐意，看边上的纪德明不做声赶紧裂开嘴笑着说：
“柳柳，什么你的我们的！那栋小洋楼，阿姨一直帮你打理得好好的，每年都定期修缮，顶层空着的套房也每月定期打扫着，你看知道你今天回来了，你楼上的房间也给你整理好了，你以后安心在家里......”
“谢谢阿姨！”纪柳柳打断李淑敏的话“以前我年纪小一直给阿姨添麻烦，如今我也成年了，这些事我总归要自己处理的。”
气氛安静得可怕，纪柳柳还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满脸郁色的纪德明开口了。
“柳柳，小洋楼本来就是你的，明天我会叫莫叔叔联系你去办过户手续。”
纪德明都这么说了，李淑敏虽然一脸的不痛快，但是毕竟纪德明才是一家之主。
桌上的人也都不再出声，神色各异的默默吃饭。纪柳柳桌下的手松开了，她本以为是一场硬仗，没想到纪德明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话也说完了，纪德明也答应了，这顿饭也没有再继续下去的意义，留下来也只会给大家徒添尴尬。
纪柳柳侧脸看向罗子浩，罗子浩瞬间领悟站起来打圆场：
“我妈晚一点还给柳柳安排了个欢迎会，这会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怕是得赶过去了，要不下次纪叔你们一家上我们那聚聚吧！”
纪德明看着一旁神色不悦的李淑敏也无心挽留，客套的送走纪柳柳罗子浩。
坐回车上纪柳柳一言不发的靠着车窗，可能是冷气太足，穿着背心的她不自觉的缩起身子。
罗子浩察觉到了纪柳柳冷，将空调关小，这会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开解纪柳柳，从纪德明家里出来在等电梯的空档，他分明听见了屋子里在李淑敏扯高嗓子冲着纪德明指责柳柳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当时和他并肩站着的她不可以没听到。
车已到罗家别墅外，他瞟了眼靠着在副驾的纪柳柳，没动静，罗子浩猜她是睡着了。
他没忍心吵醒她，他摇下车窗熄了火，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烟。
车内的纪柳柳缓缓的睁开眼睛。
她还是回到了原点不是吗？
今天的一切让她恍然彻悟，她内心的酸楚，愤恨并没有因为离开的五年消散掉，有些情绪就是这样，你即使多年不去触碰它，旦有一天想回忆起来让你感受到的记忆依然是难堪和愤恨。最好的处理方式应当是在它发生时，让它继续发酵，用新的情绪来覆盖掉它。
就好比，你打输了一场架，当时你仓惶逃走，至此以后你每一次回忆起那次打架的片段，你都会再次进入当下的情绪，你找了千百种回击的招式，设计好能怼死它的对白你却无从发泄，你愤怒，你失落，你却无可奈何。
要想忘记这种感觉或许你只有再找那人约一次架。或用胜利覆盖它；或用竭尽全力去指责它，为曾经不战而逃羞愧不已的自己找一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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