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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天命之三


  岁寒之三

  下雪不冷消雪冷。

  齐宣推开窗,一边呵气一边出神地凝望檐下的冰凌,雪停风止,清澈的碧空挂了一轮色泽浅淡的日头,没有多少暖意,却有种格外干净利落的美。屋子里热乎得紧,齐宣穿得里三层外三层,雪地里特有的寒凉气息扑面而来,倒是意外得舒爽,她就这样望着屋外发了半天呆,忽然听到齐景的声音:“阿姊。”

  她连忙关上窗,回头走过去道:“阿奴,是觉得冷么,还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已经将养了快一个月,虽然比不得过去丰盈红润的可爱,但至少不是面色青白似鬼的怕人了,只是清醒了以后,齐景变得格外沉默寡言,眉目间总像是沉了一团厚厚的阴影,压得他再不复孩童的天真。他看着齐宣走过来,轻轻地说:“没什么,只是想让阿姊坐在这里陪陪阿奴说话。”

  齐宣依言在床头坐下,用手细细抚过齐景的额发:“阿奴想说什么,阿姊都在这里听着。\"

  \"你说,”齐景说,“父皇……他还会回来么?”

  齐宣的手顿住了,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到齐景又说:“父皇如果回不来,我们是不是就要死了。”

  齐宣将脸颊贴在齐景额头上:“不会的,阿姊不会让你死。”

  “我是太子。”齐景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成,“如果他们要杀人,就杀掉我好了,你是一个女子,我会求他们放过你的。”

  齐宣用手堵住他的嘴,双眼熠熠生光:“我们都不会死的。我们有小成子,有周大人,外面一定也有许多愿意帮助我们的人。阿奴,我们都不会死,阿姊会带着你好好活下去,相信阿姊,好吗?”

  齐景沉默半晌,方才点点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齐宣让声音轻快起来:“他们都说小成子今天就能养好病回来了,你说,我们要怎么迎接他呢?”

  齐景想了想,说:“阿奴可以为小成子画一幅画。”

  “对了,你书画过去常常得到父皇称赞,送画给他再好不过了。你画一幅梅花傲雪图,我再依样绣一个香囊给他,小成子为我们吃了那么多苦,我们可要好好谢谢他!”她说着跳起来,整个人轻快得像一只小鸟,“我这就去找人要笔墨。”

  齐景看着姐姐跑出门唤人,嘴唇慢慢抿了起来,唇角线条冷厉好似刀锋,一双漆黑的眼珠像燃了暗沉沉的火,根本不像一个孩子。

  那个无忧无虑的,天真的,快乐的孩子,已经死了。现在在他躯壳里的,是满怀仇恨的魂灵,是一心复仇的烈火。

  晌午时,刚刚用过饭,齐宣在榻上打着盹,听到有人在屋外轻轻说话,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兴高采烈跑出去:“小成子!”

  宋成正在和守门的宫女说着什么,听到她的声音,回了头,一向冷淡的脸上也有了笑意:“殿下。”

  齐宣不由分说将他拽回屋里,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一番,看得宋成颇不自在地侧过头,低低问:“殿下在看什么?”

  齐宣抿着嘴笑了一会,说:“看你好不好,快一个月没见到你了,心里很担心。现在看到你长胖了些,特别欢喜。”她说着,突然探过身去,双臂八爪鱼似的绕住宋成脊背,“小成子,你没事,阿奴也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以为,我以为……”

  她说着哽咽起来。宋成被她搂住的瞬间,身体僵硬好似石头,脖子不自在地扭到一边,却看到守门的宫女正偷偷隔了门缝,向里窥探。

  他的心一沉,将齐宣推开,少女的胳膊细得可怜,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离开时仿佛带走了什么,让宋成觉得一阵空落。

  宋成压低嗓子说:“殿下,如今南宫耳目众多,还须谨言慎行才是。”

  齐宣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吸吸鼻子:“你说得对。你知道吗,周大人自请做了阿奴的老师,明天就要来上课了。他会护着我们的,对不对?”

  没有人能护着另一个人。宋成心想,但看到齐宣满脸期待和憧憬,这句话还是默默被他吞回肚里。

  第二日,周承光如约前来,依然一袭青衫,来到齐景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臣周承光,见过太子殿下。”

  齐景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一言未发。周承光不以为意,在他面前站定:“不知太子想从哪里学起?”齐景沉默片刻:“张太傅在时,讲到少仪第十七。”

  周承光道:“那便从这一章讲起,臣不才,比不得张太傅学问渊博,殿下若有什么不懂的、不明白的、觉得不对的,直接打断便是。”说完打开书,两人一个讲一个学,竟是直接开始了。

  张太傅名张炜,拜太子太傅,是当世一等一的大儒,英帝被俘,容谦提议文帝登基时,他以死相谏,一头撞在紫金殿的柱子上,脑浆迸裂,惨不忍睹。尽管如此,依然无法阻止另立新帝的进程。王皇后听到此事,便知大势已去,一则忧心自己的丈夫,一则担心自己的一双儿女,郁结于心,终日以泪洗面,生生哭瞎了双眼,哭坏了身子,不过是三个多月便撒手人寰。

  齐宣踮着脚,趴在窗外偷偷地看,张太傅过去讲学时她也跟着听过几次,枯瘦的小老头摇头晃脑,声音呆板,只是让人默诵,默不出来便戒尺伺候。周承光和他不同,声音和煦,旁征博引,史家典故、奇闻轶事,信手拈来,比张太傅讲得有趣许多。齐宣正听得高兴,不妨周承光眼睛一转,正与她四目相对。

  她吓了一跳,连忙弯腰低头,正在想怎么逃走,就听到有人在自己头顶开口,带着笑意:“公主殿下若不嫌弃臣才疏学浅,也进来听罢。”

  齐宣先是羞愧,接着又高兴起来,连忙唤人加了桌椅,也坐进去学习,如此整整一下午,两个时辰,竟倏忽而过,快得出奇。

  日子突然好起来,不似真实。

  屋里时时燃着暖炉,衣物餐食一应俱全,南宫多了数十名内侍宫女随时等候传唤,周承光每日进宫讲学,齐景身体也一天天好起来。除了不能外出,竟已与过去无太大区别。

  齐宣却能感觉出这种平和下面的暗流涌动,只是这种温和平静实在太久违了,她才刚满十岁,如果英帝没有御驾亲征后金,现在她还是那个被娇惯着的金枝玉叶,是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她觉得自己就像在做梦,明明知道是梦,却不愿醒来。

  转眼间便已近新年,禁城挂满了红艳艳的灯笼,宋成也向司设监讨了些来,在南宫四角都挂上了,入夜时分点亮起来,煞是好看。除夕夜里,御膳监甚至还送来了一桌年夜饭,热气腾腾,令人食指大动。

  齐宣穿了件朱红的棉袍,脸上丰润了些,像个雪玉可爱的团子,额间胎记被宫女稍稍上了些颜色,看上去好似一瓣娇艳的桃花。她看周承光讲学结束,巴巴问:“先生可是要急着回家过年?”

  做了这月余的师生,齐宣和齐景对他的称呼都从“周大人”变成了“周先生”。周承光望着她,想到家里对自己冷若冰霜的祖父,暗暗叹口气,道:“不急,殿下可是有事?”

  齐宣有些害羞,但依然大声问道:“先生可愿陪我和阿奴守岁?”

  周承光笑:“有何不可。”他说着,对两个孩子一拱手:“二位殿下,臣叨扰了。”

  齐景面色依然淡淡的,他看了齐宣一眼:“既然阿姊说了,就请先生留一会吧。”

  齐宣十分开心,四处张罗着把菜摆上,待收拾妥当,她将其他宫人打发自去休息,只在屋里留了齐景、周承光与宋成,她先拉着齐景坐下,又对另外两人道:“周先生,小成子,今夜我们也不讲究什么礼仪规矩,围坐一桌,吃个团圆饭吧。”

  宋成讶然,站在原地不动,周承光倒是微微一笑,在桌边坐下了,回手还招呼宋成:“宋公公,殿下已经发话,您就坐吧。”

  宋成仍是不动,齐宣着急,直接跳起来将他摁在自己旁边凳子上,这才心满意足地举杯道:“今日一聚,犹如家宴,先生的救命之恩,小成子的回护之情,我和阿奴都一一记在心上,将来如有机会……”她说着说着眼圈一红,竟有些说不下去,齐景伸出手来,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安抚似的拍了拍,道:“将来如有机会,孤和阿姊,必涌泉以报。”他说着,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可惜年幼没喝过酒,直被呛得咳嗽连连,满脸通红。齐宣破涕为笑,为他擦去脸上污渍。

  周承光望着面前两人,原本郁积心中的阴云也散开了些,他虽然面上严肃老成,但毕竟年轻,本性仍是疏狂,喝了几杯酒后,竟击节而歌,声音清越,令人沉醉。宋成也放开了些,只是细细抿酒,笑望其他三人。

  这一场直闹到亥时才结束,周承光酒量平平,喝了几杯就有些头晕脑胀,被周卅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出了南宫。北风瑟瑟而过,树梢上还积着前几日未化尽的雪花。他走了几步,一抬头,竟看到不远处站了一人,穿着玄色的披风,背后有人撑着暗金的华盖挡风,不知站了多久。

  周承光悚然,刚刚喝下去的酒都化作冷汗,争先恐后冒了出来。他上前几步,跪倒在地:“陛下。”

  文帝齐恒望着还未褪去热闹的南宫,道:“周大人,辛苦你了。”

  周承光摸不准他的意思,聪明如他,一时间竟也不知如何作答。文帝叹口气道:“朕的子侄,承蒙周大人近日照拂。”

  “皇恩浩荡,臣不过略尽绵薄之力。”周承光沉声应道。

  “周大人可愿陪朕四处走走。”

  文帝说着向后挥挥手,曹德福连忙带着其他宫人后退数步,周承光急忙起身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缓缓地在宫道上行走。

  走了一炷香时间,文帝方才开口:“周大人,你觉得景儿如何?”

  周承光顿了顿,道:“太子聪敏慎行,勤学好问,实为可造之才。”

  “哦?所以周大人愿意做景儿的先生,也不愿做玳儿的侍读。”

  周承光觉得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风一吹就是一股阴寒:“中山王年岁稍长,臣才学平平,不堪大用。”

  文帝忽然停了脚步,笑道:“当初朕为玳儿选侍读,青年才俊贤集,是周首辅力荐,朕才选了你。如今你又说才学平平,不堪大用,也不知是朕看走了眼,还是周首辅没有眼光。”

  周承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深深埋下头去:“臣知罪!”

  文帝沉默着看他半晌,忽然叹口气,道:“随你。”他说着,缓缓走远了,手心中紧紧攥着方才密报的一角,上面只写了两个字。

  英,活。

  曹德福和一众宫人也跟着走远,周卅落在最后,看文帝一行人的身影消失不见,才小步跑过来,急道:“公子,公子。”

  走到近前,他看到自家公子手指痉挛似的扣在地上,甚至抠进了砖石缝间的泥土中。他脸都吓白了,忙道:“公子,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周承光猛地抬起头,望向文帝离开的方向,然后又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南宫。灯笼还亮着,屋内的灯已经黑了,应该是睡下了。

  那一瞬间,他分明感受到浓重的杀意。文帝,是真的起了杀心。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一向优柔寡断的文帝狠下心来。难道……那位还活着……

  如果是自己,该站在哪一边?

  一边是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一边是大周最有权力的人,周承光忽然笑了笑,是的,他早已做出了选择,不是么?

  大周元庆二年,大年初一,英宗被后金国师挟持南下一事,已是人尽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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